卷三:兰之都  第十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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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泉锡把铺盖放到香逸雪身边,香逸雪将他的铺盖挪到外面,自己仍睡靠墙那端。
    泉锡迟疑片刻,道:“我睡那边吧!”
    香逸雪已经躺下了,淡淡地道:“不用了,我曾在云蝶国做奴隶,已经习惯这种状况。”
    隔著泉锡,元子探过身子,悄声道:“乡巴佬,乡巴佬,他们半夜会不会偷袭?”
    香逸雪道:“要偷袭也是我,你担心什麽?!”
    元子结巴著道:“谁,谁让你瞎说,我要挑战刀王?”
    香逸雪道:“你这麽怕死,当初就不该干这断头的营生。”
    元子哭丧脸道:“你以为我想呀,我要有个老爹养我,送我上学堂,供我吃喝,给我娶房媳妇,我也不用干这买卖呀。”
    泉锡道:“你是孤儿吗?”
    元子撇嘴,道:“有个老娘跟没一样,还给我生了几个混蛋哥哥。我小时候吃的苦,你们想都想不到。我老爹病在床上,家里的钱都被他吃药,後来他被我大哥弄死了。大哥二哥不是东西,打小就叫我和三哥偷东西,卖的钱给他们买肉下酒,有一顿没弄到钱,我和三哥就要挨揍!”
    香逸雪道:“他们现在还能打你吗?”
    元子冷笑道:“早就不能了,我十二岁就在外面混了,认识一些道上的人,个子也长高了。有一次大哥跟我打架,我把他的头打破了,後来他再也不敢动我。”
    香逸雪道:“这便是你崇拜刀王的原因?因为这家伙一身蛮力?!”
    元子道:“我的老大讲过一句话,当你把别人的脑袋踩在脚下,无论他心里服还是不服,他的嘴巴总是要服的!”
    香逸雪似笑非笑道:“那我再教你一句,让人憎恨容易,让人欢喜困难!”
    元子嗤笑,不以为然道:“你这个人就是怪,明明丑八怪一个,还学大姑娘说话,什麽喜欢不喜欢的,不就裆里那点东西……”
    香逸雪摇头道:“无药可救!”
    提及家人,泉锡眼神黯然,道:“我家中还有一位老母……”
    元子撇嘴,道:“我听说你的事情,你怎麽那麽笨呀,丢了那麽好的差事,真是可惜!”
    泉锡眼角红润,道:“那个畜生该死,我妹妹才八岁,他怎麽下得了这毒手,畜生……”
    讲到激动处,泉锡身子猛烈颤抖,连床板都在抖动。
    元子叹息,伸过狼爪摸他背部,连安慰带吃豆腐,道:“年轻人就是冲动,年轻人就是冲动!”
    香逸雪皱眉道:“你妹妹她……”
    泉锡努力平稳心绪,呼出一口气,伤心地道:“死了,那个畜生杀人灭口,尸体藏入地窖里,我带人搜查之时,还有另外几具童尸。这个畜生拒不认账,被我命人当街打死,悬尸三日,街坊邻居,拍手称赞。”
    死者妻子乃是缦族族长的外戚,扭曲事实呈报帝都检官那里,说他滥用职权草菅人命,渎职藐法鱼肉乡里。
    呈报摆在先王案头,先王看後顿时大怒,小小乡官仗势欺人,职权杀人悬尸示威,当即批示严惩不怠!
    王命一出,底下的人不敢懈怠,不仅定成死罪,还作为恶官典范声讨。
    泉锡坦然接受,没按规制办理,他早有心理准备。
    若按规办理,那畜生就死不了,保他的人一大堆,非但定不了罪名,自己也会丢官弃职,遭人报复横尸街头。
    如此一来,他也觉心里平衡,一命换一命。
    万万没想到,牢房如此污浊,面对一双双兽欲眼睛,他又觉不如横尸街头痛快。
    第一天夜里发现别人干那事,惊惧得难以形容,躺在床上感到床板震动,卷进被窝还能听到声响,他窘迫到手脚不敢乱动,恨不得把耳朵割下来。
    那两个人完事後呼呼大睡,他倒是缩在被窝里,一夜都不敢动弹。
    第一次被刀王强暴的身心耻辱,伴随著一场几乎送他见阎王的自戕,最终还是渐渐愈合。
    他不是愚钝的人,明白与刀王的抗争中,失身是迟早的事情。
    刀王在凌辱他的同时,也在保护他免受更大的凌辱。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他不是给刀王一个人吃,就是给更多的人轮著吃。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还没沦落到更凄惨的地步。
    虽然每次也在抗争,但他自己也明白,那只是徒劳挣扎,为自己挽留一些自尊,为那人平添一些征服的乐趣。
    时日久了,连他自己都觉得无趣,麻木得连寻死的心都没有了。
    这种麻木的状况,一直到眼前这新囚犯出现,打破了一种平衡。
    元子道:“百姓拍手称赞,你的官职革除,被人丢进大牢,还有什麽好赞的?”
    香逸雪道:“有些事无法用得失衡量,你若觉得那畜生该死,做了便是做了,也没什么好后悔!”
    这一夜刀王并没偷袭,倒是泉锡半夜醒来,发现元子的手,正贴著他的大腿,往上摸去。
    那种含著情欲的磨蹭,让泉锡顿时清醒,猛地往後缩去。
    他本来跟香逸雪还隔著安全距离,现在倒觉得那人身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第二天晚上,他就跟香逸雪说要换铺位,让香逸雪睡在中间,靠著墙根闻尿味,要比靠著元子安全。
    这一回,香逸雪只看他一眼,也没说什麽,任由他换了去。
    元子看到後,脸上虽然挂著笑,眼光却阴沈的很。这种人并非善类,好似狼肩之狈,有些阴险歹毒的小心思。
    遇到软柿就狠命捏,遇到硬骨头,自己就变成软柿子,说穿了就是那种欺软怕硬的恶徒。
    泉锡想跟香逸雪说要提防此人,想想还是没开口,毕竟自己才认识他几天。虽说一片好心,可总给人一种挑拨离间的感觉。
    香逸雪虽然能打,好似不愿跟人交往,身边除了元子,竟也没有其他朋友。
    在营房里面,不得人缘,很是吃亏。
    转念一想,不正是他与众不同的地方;明明打得过刀王,却不拉帮结伙挑衅滋事,不倚强凌弱仗势欺人,不正是自己觉得他可靠、值得信赖的原因吗?!
    泉锡搬来有些日子,郁卒表情渐渐舒缓,有空时教香逸雪写字。
    出乎意料之外,他非但认真好学,而且记忆惊人。一个字地上画一遍,他就记入脑海,不管过几日再考,都能正确书写。
    那字写得流畅飘逸,甚至有盖过他的势头,泉锡怀疑自己收了一个大龄神童。
    不到两月,他想不出还有什麽字,是他认识那人不认识的,看来该教点文章之类。
    香逸雪来兰之都前,习过兰之都的方言,只是不识兰之都文字。後来到了帝都,跟叶儿他们待在一起,方言讲得更溜了。
    既然有些空闲,泉锡看上去又愿教他,香逸雪学起书写字符。只是那人把他当成小孩对待,一笔一划地写著,还反复问他记住没有。
    讲到文章,也是一句句解释,不时停下问他懂没,让香逸雪很是无奈。
    所幸的是,泉锡很高兴跟人授业,苍白脸色背到名篇佳作,露出一些难得光辉,讲到经典眼彩熠熠,嘴角浮现生动笑容,整个人变得好看多了。
    香逸雪有时用自己见解,跟他讨论诗词文章。泉锡发现这家伙是个天才,对韵律的精准掌握,让他学起诗词毫不费力。
    有一次,泉锡以山为题即兴为章,香逸雪跟着以水为题附和一篇,文章做得清新自然,听得泉锡眼睛发直难以置信!
    换个题目再来考他,香逸雪沈吟片刻作答,文章照样灵动飘逸,让泉锡不仅暗自叹息!
    七窍玲珑的心肝,说得就是这类人吧?他自己苦读数载,别人只需半年功夫,老天真是厚此薄彼!
    渐渐地,他对香逸雪好奇起来,询问他一些过往,香逸雪只答龙族之人,因为杀人被禁於此,别的也不肯多言。
    届时,他眼神黯然表情悲伤,泉锡猜测他自有一段伤心过往。
    泉锡心情有所转变,香逸雪还是一如既往。
    刀王从当初的狂暴,渐渐变得安静,常用古怪眼神盯著二人,看得元子心惊胆寒,全营的人都看出么蛾子,囚犯们私下议论著,近期内怕是要出事情。
    泉锡隐隐觉得不妙,但见香逸雪视若无睹,他也镇定下来。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与其胡思乱想担惊受怕,倒不如趁现在风平浪静吃饱睡饱,该干嘛就干嘛。
    这日午休,囚犯们坐在山脚旮旯休息,气氛要比往常怪异。
    往日早就听到此起彼伏的鼾声,此时此刻鸦雀无声,眼珠子在眼皮下跳动,一个个都在假寐。
    刀王跟牢头使个眼神,本该负责看守的牢头伸个懒腰,叫上另外几个同伴,晃晃悠悠地离开了。
    大好机会,刀王猛然跳起,其他兄弟跟著动作,抓起地上石头就冲过去。
    上回那个告密的家夥,就被他们活活砸死。那人脑浆都溅出来,死状惨不忍睹。
    在场囚犯都看见了,吓得牙齿打颤,胆小的尿了裤子。
    这一回,没有木棍,香逸雪赤手空拳,睁开眼睛悠然起身,冲在最前面的汉子,已经来到他眼皮子底下。
    香逸雪低头,肘部轻轻一击,石块啪嗒掉地,汉子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步子不移,香逸雪换个手肘,击倒第二个来犯之敌。
    好久,没用这样的肉搏战了,感觉好似回到儿时,跟街口顽童打架。
    刀王眼睁睁看人倒下,然後听到咯嗒一声,牙床猛烈撞击之声,香逸雪的拳头自下而上,打在他的下巴上。
    刀王的手,在空中捞动一下,好似溺水一般,然後就倒了下去。
    紧接著第四个、第五个……第八个,下饺子一般,噗通噗通全部倒下。
    有个家夥倒下时,手里还抓著石头,结果却是砸了自己的脚。
    这是刀王输得最彻底的一架,却不是最惨烈的一架。他们倒下去的时候,衣服都没撕破,身上也没挂彩,仿佛几个醉鬼倒在路边。
    不同於往日轰轰烈烈、动静极大的肉搏场面,既不不血腥也不暴力,甚至没什麽看头,搞得大家对赢者也少了几分敬畏。
    普通人对可怕的认知,总是来源於血肉模糊的画面,伴随著连声惨嚎,象这种风平浪静的东西,就象拳头打在棉絮上,让人提不起兴趣。
    虽然那人出手快了点,却没有凶残的感觉,甚至有种奇怪的软弱,仿佛他就该对倒下去的人拳打脚踢,最好再搬起石头砸死。
    那人回到自己的位置,低声安慰瞪大眼睛的泉锡,将人劝得平静下来後,又靠著石头继续打盹,好似什麽都没发生过。
    在他一旁的元子,虽然还在闭眼装睡,却惊长大嘴巴,半天都合不上来。
    牢头回来後大吃一惊,等查看过後又迷惑不解,然後毫不客气地用棍子把人打醒。
    晚上回到营房,元子下巴终於合上,叹息道:“多好的机会,白白错过,为什麽不打死他们?”
    香逸雪淡淡道:“打死后呢?”
    元子瞪眼道:“再没人找你麻烦,这里的人都要尊敬你,吃饭让你先吃,喝水让你先来,睡在中间的大铺,就连上茅厕都不要排队。”
    香逸雪颔首道:“但在那之前,我会因此被关禁闭!”
    元子无所谓道:“不过关半月,半个月之後,你出来就是新王。”
    香逸雪笑了一下,似笑非笑道:“半个月,大家都能满足,对吧?!”
    面朝墙壁的泉锡,身子猛然一震,敏感竖起耳朵,那是他最害怕的事。
    元子表情一怔,极不自然道:“啥意思?”
    香逸雪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多少人等我与刀王决斗,可惜我想不出杀他的好处。养条狗看住一群想偷嘴的狐狸,你说我为何要杀掉一只,能够帮我看家护院的狗?”
    这个营房,只要有刀王和香逸雪共存的一天,泉锡就绝对安全。
    囚犯们对刀王恐惧,对香逸雪敬畏,就算再有色心,也不敢同时得罪两人。
    若是今天中午,香逸雪把刀王一夥清除,情况就不一样了。
    杀了人,看守肯定是要追查下去,当中不乏出卖香逸雪的歹毒小人,被关禁闭那是肯定的,泉锡的苦难就此来临。
    半个月也许都撑不住,不用等香逸雪出来,他就要饮恨黄泉。
    这群暴徒就算再怕香逸雪,色字当头一把刀,兽性被激发的时候,脑子里只剩那根东西,只要有一个人带头,情况就会糟到无以挽回的地步。
    法不制众,这个道理大家都明白,难道香逸雪出来後真敢屠营吗?
    元子呆住了,丑鬼头脑灵活得很,虽然平常不与人罗嗦,却把大家心思看得透彻,听那口气想跟刀王和平共处。
    如果两人联手,泉锡只能是大家嘴边一块肉,永远看到吃不到。
    兔子就在窝边,每天眼前晃来晃去,大灰狼就是不敢伸爪子。元子垂头丧气地倒下,沉浸在自己的苦涩里,第一次不带邪念地睡著了。
    泉锡翻了个身,望著身边仰卧的人,低声道:“你是为了我才放过他们?”
    香逸雪闭眼平躺,双腿并拢,手垂两侧,一贯睡姿,不管泉锡何时醒来,总见他如此,沉声道:“别多想,睡吧!”
    泉锡闻言索性不再费心,身子往他那边挪去,一来靠著暖和,二来避开墙根尿味。
    香逸雪不介意让他挨著,早上醒来见他贴得近,也没什麽想法。
    熟悉之後,香逸雪称他泉先生,一来教过他识字,算是半个老师,二来想著将来出去後,请他教叶儿小珏读书。
    泉锡当时愕然,半晌才问:“你还能出去?”
    香逸雪心平气和道:“我与先生一同出去!”
    泉锡不知该说什麽,这话曾听刀王说过,但又是另一番哄骗吹牛的味道,总不如香逸雪说得干净透彻不带邪念。
    香逸雪总在不知不觉中,煽起他心中的火焰,凭空变出一点希望。
    泉锡很想相信他,却又不敢太奢望,毕竟死囚想要出去,除非有特赦官令。
    过了一段时间,清晨醒来,泉锡被地上横七竖八的身子吓了大跳,仔细看去又是刀王那夥人,半夜起来偷袭香逸雪,人还没来到铺前就被香逸雪用石子击中穴道。
    香逸雪毫无内力的打击,只是让他们昏睡过去,第二天早上被牢头的棍棒打醒,刀王又是一脸莫名其妙,再加上一肚子暴怒。
    看著刀王的表情,泉锡第一次觉得好笑,早饭时候问香逸雪:“你做的?”
    这句话其实不用问,营地里除了他,没人能收服刀王。
    香逸雪皱眉道:“这伙强盗没什么本事,也不是练家子出身,之所以能够活到现在,怕专挑老弱病残下手!”
    泉锡飘眼刀王,不知为什麽,渐渐不怕刀王。正如香逸雪所言,刀王除了一身蛮力,也没什麽可怕。
    泉锡笑道:“那是你武艺高,他跟你一比,就显得弱了!”
    香逸雪淡淡道:“我已废武!”
    泉锡啊了一声,难以置信看着他,废武还能这么厉害,这要是没废武之前,该是什么情景?!
    香逸雪沉声道:“他们先明後暗,偷袭不成,日後恐怕要出损招!”
    泉锡惊诧道:“什麽意思?”
    香逸雪正欲说什麽,见元子跟过来,又转过脸去,道:“以後再说,先吃饭吧!”
    泉锡见他提防元子,反而更加安心,觉得自己杞人忧天,香逸雪阅历丰富行事稳健,泉锡能想到的,他又怎会想不到呢?!
    过了几日,泉锡突然想起这事,趁著四下没人问道:“上次你说损招,什麽意思?”
    香逸雪解释道:“他的目标在於先生,在当前这种环境下,至少六种得手方式,但这伙人没那么聪明,且又爱投机取巧,所以我猜他们会用当中两种最简单、也是常人最能想到的那两种方式!”
    泉锡脸上烧灼,僵硬道:“哪两种?”
    香逸雪淡淡道:“都是下下策,一种是嫁祸,一种栽赃。栽赃需要本钱,收效甚微,不值钱的东西定不了罪,值钱的东西又会被没收,象他们这样小气又性急的人,这种方式肯定不做首选!”
    泉锡狐疑道:“嫁祸我?”
    香逸雪失笑道:“不是嫁祸你,而是嫁祸我,只有先扫除我这个障碍,刀王才能顺利够得手!”
    泉锡迷惑道:“如何嫁祸?”
    香逸雪淡淡道:“牢房多的是人,随便牺牲一人,找证人说我做的,事情不就成了吗?若是提前收买牢头,一切就更容易进行,搞不好还能把我转营……”
    泉锡脸色转白道:“我帮你作证!”
    香逸雪笑道:“先生省下口舌吧!如果他们买通牢头,有你作证也无用。不过我看他们穷得只剩跳蚤,就算手头有几个钱,也舍不得全喂牢头。”
    泉锡颓败道:“那怎麽办?不能让你为我,背上捏造罪名,我,我……”
    香逸雪道:“先生不想落进刀王手中,但是抗争总要付出代价,我想知道先生能够承受多少?”
    泉锡坚决道:“只要不回老路,要我的命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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