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兰之都  第四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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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够了,煎药去吧!”香逸雪打断林仙寻,对那小男孩和蔼地道:“但以后请你务必记住,药能够挽救病人性命,所以你对你照看的病人非常重要!”
    男孩脸挂泪珠,看看林仙寻,又看看年轻人,不知道该听谁的。乞丐虽然帮他讲情,但面容异常恐怖,吓得他也不敢靠近。
    年轻人心软道:“再撒谎,就辞退你!”
    男孩得到开释,忙不迭跑下楼。厨房搭建院後,岁无情留下草药,就泡在水罐里。今早洗完染血床单,他就忘记煎熬,後来累得睡著了。
    他也知道犯了错,害怕被人赶走,所以就撒谎隐瞒。
    林仙寻不屑一顾道:“做好人,自讨苦吃!”
    香逸雪心思都在梅风身上,也不理会林仙寻的讽刺,皱眉道:“他怎会如此?”
    林仙寻耸了耸肩膀,斜着身子坐上椅子,对年轻人撇嘴道:“乐天,你来说吧,你家大人怎会如此?!”
    乐天是梅风的簿记,整日跟著梅风,对情况比较熟悉。
    林仙寻自从来到兰之都,在龙城里待了个把月,便觉得索然无味,从此带著家佣厨子周游大陆。直到年前梅风病重,才将他从不夜城请回,虽然暂挂执事之名,但却让他接掌自己在龙族的副首之位,辅助首领玉繁烟,领导族民振兴龙族。
    梅风活得并不快乐,从离开中原之後,闷闷不乐郁郁寡欢,没人知道所为何事。
    上官素死後,玉繁烟变成首领,他也成为副首领。族中事务繁忙,他连酒都戒掉了,只在喜庆日子,放开戒律饮个几杯。
    也不跟人干杯,只是一人静静饮酒,沈寂表情,不忍睹视。
    三年前,龙魂祠祭奠先烈,路经北溢寒潭,梅风为救落水孩童染上风寒,此後一病不起时好时坏。
    大夫束手无策,最後林仙寻亲自跑去日丽国,将名义上被幽禁王宫,实际上乐不思蜀的岁无情,连哄带骗绑架回来,为此岁无情到现在还想用针扎死林仙寻。
    岁无情说梅风脑中有怪涎,黄豆粒般大小,需借水晶圣石之光,才能将脑中此物炙去。林仙寻真跟皇后讨来人情,让岁无情就在圣殿替梅风医治。
    怪涎除掉,梅风陷入昏迷,一直没有醒来,气息越来越弱,气得岁无情破口大骂,说梅风心魔作祟不愿醒来,林仙寻骗他来治疗一个死人!
    岁无情扔下方子不闻不问,梅风犯了他的大忌,岁无情平生最痛恨的,就是糟蹋自己性命之人。
    如果病者自己都不珍惜生命,大夫又何必浪费精力救治!
    香逸雪吃惊道:“心魔?难道是为梅家堡血冤吗?”
    逝者已去,行凶者已死,梅风为何不肯放过自己?
    乐天望著床上的人,叹息道:“大人有什麽事情,全都放在心里,也不肯让我们做下属的跟他分担。我跟随他左右几年,从书童变成簿记令,印象中就未见他笑过!”
    林仙寻冷哼道:“作茧自缚!”
    香逸雪道:“当真无法?”
    乐天伤心道:“若是知晓大人的心魔,或许还能找到方法。岁大夫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大人脑中怪涎便是因此而生……”
    香逸雪沉吟片刻,灵光一闪道:“簿记!”
    乐天以为是在叫他,便谦虚道:“您是大人的朋友,叫我乐天就好了!”
    “我不是在叫你,而是说那本子!”香逸雪望着乐天,后者一脸迷惑,语气笃定道:“梅风有做笔札的习惯,不对外人言之事,全记在他的笔札之内。他的随行之物,可有这本笔札?若没就去居所寻找,他的东西不爱带锁,银票地契也不设防,唯独此物收藏严密,只需找到带锁柜子,笔札肯定就在其中!”
    林仙寻狐疑道:“乐天,你跟了他几年,可曾见过此物?”
    乐天回忆道:“我有一次去大人居所,好似见过他在写什么,但大人见我来了之后,便合起桌上的东西,并且放在书房带锁的柜子里了!私密之物,除非大人允许,其他人无权翻阅。你们……想做什么?”
    香逸雪道:“应是它了!”
    林仙寻交代乐天道:“你即刻飞鸽传书,让玉繁烟带过来!”
    乐天吃惊道:“若真有这本笔札,乃是大人私密之物,你们不会想偷看吧?!”
    林仙寻满不在乎道:“偷看又如何?让他来打我呀?!”
    乐天摇头道:“大人会杀了你!”
    香逸雪插嘴道:“至少要等他痊愈!”
    林仙寻道:“少废话,你想让他死吗?”
    乐天犹豫一番,最终拒绝道:“我跟随大人六年,深知大人的个性,他宁死也不会让人动他的笔札!”
    林仙寻瞟眼梅风,眼中浮起坏笑,淡淡道:“哦?这倒更让人好奇了,笔札到底埋藏什么秘密?!”
    看来笔扎之内,定有不少秘密,是梅风不愿示人!
    乐天苦笑,叹气道:“林大人,大人都已经这样了,您就别再拿他取乐了!”
    林仙寻正想反驳什么,就见香逸雪冲他打眼色,心平气和道:“林大人,时候也不早了,劳烦你送我回去吧!”
    大门口,香逸雪淡淡道:“我先去处理一些事,你知道该怎样做吗?”
    林仙寻懒洋洋道:“废话!”
    香逸雪淡淡道:“告辞!”
    香逸雪转身离去,老少二人还在桥洞等候,先把那些饼子送给他们果腹!,
    走了一段路,马车赶了上来,林仙寻道:“上来,我回赌场,带你一程!”
    上了车,香逸雪发现林仙寻盯著他看,好似他是十八岁的大姑娘,淡淡道:“怎了?”
    林仙寻淡淡道:“你的语气……”
    香逸雪狐疑道:“语气如何?”
    林仙寻伸个懒腰,玩世不恭道:“似在命令人!”
    香逸雪道:“抱歉,我乃粗人,说话直接不懂客套,让兄台有所错觉了!”
    林仙寻哈哈一笑,晃动长腿没再多言,其实他并不讨厌这种语气,甚至内心涌起一股怅然。
    许是来兰之都后闲散太久,他竟然怀念起在中原,那段被迫效命于组织的日子!
    香逸雪停顿片刻,见他无心搭话,便又兀自笑道:“其实,看林兄的桀骜个性,便知林兄厌恶被人命令,又有谁能够命令得了林兄?!”
    林仙寻笑了一下,竟有几分寂寥,拉长语调道:“其实,听命于人倒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不用这样劳心劳神……”
    香逸雪闻言愕然,抬眼打量对方,七年过去林仙寻容貌没多大变化,只是性子变得更圆滑一些,不似以前那般容易被激怒,竟也能对他讲出这番感慨。
    兰之都究竟是怎样的国土?银兰、梅风、林仙寻,怎么一个个都转性了?!
    中途,马车停顿一下,林仙寻下一趟车,再上来时抱著两个纸袋,一个是红饼,一个是肉脯。
    林仙寻拿出一个红饼,正经道:“亲兄弟,明算账,刚才我吃你一个饼子,现在还给你。”
    香逸雪未及说谢,就见他把饼一分两半,放在手中掂量著,又抠去三分之一。
    林仙寻道:“我的饼子比你大,而且是新鲜的,还你这麽多该够了!”
    香逸雪瞪他半晌,吐出两字道:“多谢……”
    林仙寻扒开他的口袋,小半块饼子放进去,郑重其事道:“这是本钱!”
    接著,又把大半红饼连同肉脯哗啦啦倒进去,豪爽道:“这是利息!”
    香逸雪沉默半晌,在下车的时候,摇头叹息道:“林大人,你究竟是闲得无聊,还是不会表达善意?”
    林仙寻哈哈一笑,催促马夫前行,他得飞鸽传书去龙城,让玉繁烟把梅风的笔札送来,但去梅风家里撬开柜子,总得编个理由骗过玉繁烟!
    嗯,就说梅风亡故,临终嘱托此物陪葬。那个笨蛋向来好骗,搞不好还会把眼睛哭得跟兔子一样。
    香逸雪提著满当当的布袋回到桥洞,盲童叶儿听到他的脚步声,摸著桥壁跑到洞外迎接他,香逸雪用一只手摸摸他的头。
    叶儿,是他给盲童起的名字,就象那日放在唇中叶片,只要不嫌弃它卑微,也能吹出动人心弦的曲调。
    红饼和肉铺,今天餐食异常丰富,叶儿第一次吃到没变味的食物,原来红饼是这样香甜,肉脯是这样的美味,美味到他舍不得多吃了。
    香逸雪笑道:“叶儿,今天我们过节,吃东西不计数,想吃多少吃多少!”
    老伯笑道:“你们吃吧,老人家肠胃不好,吃多肉脯不消化,会闹肚子的!”
    香逸雪把肉脯塞进他的手,开玩笑道:“外边随处方便,若真吃坏肚子,我来扶您去!”
    躺在干草铺上,跟叶儿讲个故事,见叶儿渐入梦乡,香逸雪嘴角浮起苦笑,眼中露出点点怅然!
    他有一个儿子,比叶儿大一岁,名唤风月心,乃是风月山庄的小主人!
    大腹便便的风月吟霜,临产前也没忘记折磨他,亲手剜掉他一只眼睛。她给他留下另只眼睛,想让他看到自己、不人不鬼的摸样。
    不管她怎麽对待他,他都没有立场怨恨,毕竟是他亏欠了她,改变她的人生,毁掉她对人的信任。
    原本以为他会死在那里,带著对兰之都的向往和银兰的记忆,一同腐烂在风月山庄的地牢。
    谁知他的儿子突然出现,在侍卫惊诧的眼神中,竟然放他独自离开。
    一个六岁的孩子,跟他说话之时,冷静得让人心疼。
    侍卫毕恭毕敬叫他少主,大家虽然带著疑惑,却坚决执行少主命令。在这份少主威严的背後,这孩子得忍受多少不堪忍受的重负?!
    过程中,小孩冷冷看著他,安静听他说话,只在该说话的时候,吐出只字片语。
    风月吟霜想将儿子育为强者,但每个人对强者定义都不同,香逸雪认为强者就是让自己幸福快乐的人,对一个牺牲快乐为代价的人,强者也只是悲哀的代称而已。
    叶儿睡熟了,夜晚有点凉度,香逸雪褪下外衣,轻轻盖在他身上。
    末了,香逸雪无声叹息,缓缓合上眼帘。对於那个孩子,今生注定亏欠!
    第二日,香逸雪天不亮起身,穿过大半街区,来到梅风的小院。
    那名叫小玦的男童,已经把药煎好了。
    香逸雪亲自喂药,虽然只有一只手,却是一点一滴非常仔细,一边喂药一边跟梅风说话,回忆少年时的快乐往事。
    一旁的乐天听直了眼睛,梅大人竟有为人不知的一面,喜欢野味、喜欢说书、喜欢斗酒、还偷窥村姑洗澡……
    纨绔子弟的作风,乐天没想到梅大人,也有这麽不正经的一面。
    晚些时候,乐天知道香逸雪还有同伴,无处为家暂居桥洞。
    乐天便让他把人接来,反正小院租了一年,楼上三间是梅风、他和小玦,楼下三房和阁楼两房一直空闲,院中还有一处闲置仓房。
    林仙寻厌恶此处肮脏,不肯居住於此,他在帝都另有豪华居所。
    岁无情被王请去宫中,每次来给梅风诊治,都是坐着皇家马车来去。
    偶尔,龙城有人办事,也只是临时落脚,三五天便会离开。
    香逸雪倒是乐得如此,一来给小叶老伯谋得住处,二来他照料梅风也方便了。
    至於吃饭,乐天梅风虽不富裕,也不在乎多三张嘴,先暂时这样安顿,等以後回到龙城,再帮他们三人营生,养家糊口平安过日。
    第二日,香逸雪把人安顿小楼,不用乞讨空出时间,连煎药的事也自己来做,倒是让小玦轻松不少。
    小玦原本惧怕香逸雪,总觉得那副相貌可怕。起初不敢靠近,後来见叶儿粘他,二人有说有笑,小玦渐渐不怕起来。
    小玦和他们很快熟络起来,叶儿多了一个玩伴,小玦处处保护著他,不让隔壁顽童欺负他。
    几日後的傍晚,下了一场暴雨,伴随电闪雷鸣。香逸雪给梅风喂过汤汁,替他擦嘴之时,突见他动动嘴皮,用微弱地声音,叫了一声师兄。
    香逸雪心中狂喜,忍不住叫乐天道:“他说话了!”
    乐天从桌边跳起来,跑到床头俯身查看,就见梅风眼皮微跳,似有转醒的征兆,当下惊喜道:“大人?大人?”
    一连唤了好几声,梅风没有苏醒过来,连眼皮子也不跳动了!
    乐天有些失望,但后来转念一想,这应是好的征兆,自梅风昏迷之后,就似死人一般,连忙问道:“方才大人说什么?”
    香逸雪激动道:“他叫师兄!”
    这几日的唠叨没有白费,昏迷的梅风听到他在说话,并能辨认出他的身份,这表示他有醒来的希望。
    “对呀,我怎麽给忘记了,大人的师兄也在帝都!”听到师兄这个称呼,乐天脑海冒出一人,挠着脑袋道:“帝都鼎鼎有名的剑师,大人跟他许久没见,心中一定十分挂念。”
    对病榻上毫无知觉的梅风,乐天自作聪明地道:“大人,我这就给您把他找来!”
    乐天误会梅风口中师兄的意思,香逸雪一时也不知该做何解释,就见他风风火火冲下楼梯,不一会又见他冲上楼,从墙壁上取下雨伞,一头扎进倾盆大雨里。
    香逸雪叹了口气,床边握著梅风的手,温和道:“混账东西,你这一声师兄,到底是在唤谁?”
    是我?还是银兰?
    “咱们俩个在华山,你很少叫我师兄,但凡开口叫我师兄,一准就没好事情了,不是叫我帮你背黑锅,就是要我帮你解决麻烦,死小子……”
    “新盟人头悬赏榜上,你一直名列榜首,我总是取笑你,说你是旧盟的当家花旦,年年拔得头筹。”
    “我将你藏在馨雅阁,你将三十三坛落英缤纷,偷喝干净一滴不剩!”
    梅风静静躺著,脸上毫无表情,平静地好似死人。
    香逸雪叹道:“你偷酒也就罢了,竟然还灌上白水,又放回了原处……还有洛阳酒庄的欠条,为何盖有我的私人印章?”
    梅风依旧静静躺著,自喊过那声师兄,就再也没有动静。
    一个时辰后,乐天湿漉漉跑回来,满身污垢袖袍削断,手腕某处还有淤青。
    乐天气得脸色发白,回来就骂道:“伪君子,忘恩负义的小人,剑师有什麽了不起,凭什麽瞧不起人?!”
    香逸雪递他干巾擦脸,不动声色问道:“你见到人了?他……不肯来吗?”
    乐天怒道:“管家说龙族人一概不见,若不是大人病中挂念,我才不会闯他的剑师府,金山银山有谁稀罕?!”
    银兰竟然绝情到如此,连族人都一概不见吗?!
    香逸雪暗自叹息,瞟着乐天的袖子,皱眉道:“你没受伤吧?”
    乐天道:“没事,我乃是峨眉派传人,那些侍卫拦不住我,但我没想到他武功高强,我实在不是他的对手……”
    乐天脸露愧色,若非对方留情,断去的就不是袖子,而是他这条手臂了。
    小玦拿来干净衣物,乐天也不避嫌,脱光衣服之时,香逸雪看到他胸口淤青,皱眉道:“可曾伤到筋骨?有药酒吗?怎会下这麽重的手?”
    乐天叹道:“算了,他只是一个可怜的疯子,他的男人已是龙族的英魂,梅大人也严令禁止我们告诉他真相!”
    香逸雪迷惑道:“他的男人,龙族英魂?”
    “上一任紫鸢首领香逸雪,为报族人的血仇,与杀人魔头风月凝同归于尽了!”乐天换好衣服,抹些药酒伤处,痛得龇牙咧嘴,抽着冷气道:“昔日他在龙城时,尚不知香逸雪已死,只当自己被人抛弃,终日里疯癫失常。梅大人为了照顾他,不知熬了多少日夜!”
    香逸雪忽觉一阵揪心,在山庄受刑的那些日夜,在他心海中不灭的,唯有落梅院的一盏孤灯,宛如茫茫夜海上的灯塔,支撑他一口心气在喉。
    熬不住刑的时候,他就在想孤灯下的银兰,那一刀又一刀雕刻着永远也刻不好的木偶,那时银兰心中的痛楚,一定胜过自己此刻身上的痛楚!
    不管什么理由,欺骗和背叛,那些伤害真实存在,一次次将银兰伤得体无完肤。他就是昔日施刑的刽子手,做着与风月吟霜一样残忍的事,亲手将爱人一点一点凌迟!
    “我倒觉得梅大人应该告诉他真相,毕竟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况且我看他跟那个什么将军……”乐天整好衣衫转身,就见香逸雪脸色煞白,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吃惊道:“大哥,你怎么了?”
    情越深、恨越深,银兰对自己的恨,蔓延到族人身上,这心结要如何解?要向银兰乞求原谅吗?但他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又有何面目恳求银兰的原谅?
    伤害自己最深爱的人,丢弃自己唯一骨肉,他的人生真是失败……
    “大哥,好些吗?”
    耳边传来焦急呼唤,乐天帮他推血过宫,香逸雪缓过气起来,苦笑道:“老毛病,吓到你了!”
    乐天迟疑道:“你这是什么病症?要请岁大夫来诊治吗?”
    “不用!”香逸雪歇息一会,岔开话题一会,漫不经心道:“梅风的师兄银兰……怎会成为剑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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