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鸢之战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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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梅院,北屋竹林,南宫郁将人送至,在叹息中飘然而去。
香逸雪悄声步入。
这片北窗外的竹林,原本是为了风雅所种,绿竹猗猗疏淡有节,既似美人素雅宁静,又似君子高风亮节,曾是推窗那一刻的惬意风景,而今却成了风雨声中的匿身处。
“黎伯,绿笋怎么都没了?园里难道有竹鼠?”
“小少爷,您昨晚没吃竹笋烧肉?兰公子下厨为您做的啊!”
“……”
竹影苍茫,雨中娑婆。点点滴滴,掩去行人声迹;点点滴滴,勾起往日回忆。尽头却是孤灯一盏,映着满室愁情和那人消瘦身影。
夜深难寐满心凄苦,那人又在灯下执刀,刻着永远也刻不好的人偶。
香逸雪无声无息靠近,每近一步情怯一重,那日那一脚踩残的,不仅是那人的腿,还有他自己的心。
痛得,不欲生!
但却,终究不能放手,放过自己、放过那人、放过那些过往情仇!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那人的腿医治好了,但他的心却好不了了,无论醒时还是梦中,反反复复愧疚煎熬,噩梦更如跗骨之蛆,让他层层沦陷逃无可逃!
也许,只有最后一战,才能于生死中求得解脱!
香逸雪雨中伸出手,好似抚摸那窗影,喃喃道:“我负了你,你可怨我?”
屋内有了动静,是仆人进来,断断续续的声音:“馨雅阁回话了,说庄主歇息了,有事明儿再说吧!”
影子站了起来,拉长北窗之上,一动不动宛如石化。
片刻后,黑影愤怒挥袖,乒呤乓啷扫飞家什,窗户砸开一道缝隙,有什么东西滚到外边,跟着仆人的艾怨传来:“这大半夜的,公子又是何苦?!”
银兰素净的脸,出现在窗缝里,仆人就在他身后,一边收拾着房间,一边嘀咕抱怨着。
窗旁,香逸雪依墙而立,无声无息隐匿黑暗,檐下雨水蜿蜒流下,很快将他全身浇湿。
一只尚未雕好的木偶,从窗口投掷出来,溅着泥水滚入竹林。
几年无事忘江湖,醉卧高楼听暮鼓。人间纵有伤心事,不到双亲坟头土。
“少主,让我去万剑之城!”
“叶影,面对风月凝这样的高手,你有一击不中全身而退的把握吗?如果你没有这份把握,那就是拿全庄人的命去赌,赌万剑之城查不出你的来历,你觉得万剑之城有那么无能吗?”
“那庄主的仇?”
“叶影,父亲的仇我不敢忘,来日必定亲手讨回,但在那之前无我命令,谁都不准轻举妄动,风月凝的命只待紫鸢剑来取!”
雨淅淅打在脸上,窗前倾泻着灯光,香逸雪闭上眼睛,心却比雨水还凉,皇甫玉那一剑似割在自己脖上!
父亲还未及下葬,干爹又殒命眼前。未销心里恨,又失掌中身。他是有多无能才让这憾事发生,没保护好父亲一生挚爱之人,父亲在九泉下该责备他了吧?!
更声传来伴着疾风,吹开窗户摇曳烛火,仆人跑到窗外看了一眼,又缩回头将窗户关好。
那一缕光,已不复存!
“公子,木头搁这了,小的先告退了,这都二更天了……”
仆人的脚步声消失,那人身影痴映窗台,屋内又恢复先前平静,而屋外的风雨声却从未停歇!
“泪大哥,你看这隐隐江楼,潇湘万秋,眨眼又是转黄败柳!我笑他人看不开,料他人、看我应如是!”
“哈哈哈,贤弟也算是江湖中人,怎学得古人伤春悲秋?我看眼前这片秋野山色,却是碧波万顷山翠柚青,蒹葭苍劲凫趋雀跃,好一派生机勃勃之景!来来来,美景当前,陪大哥再饮三大坛……”
“那一日,未饮完三坛,你死可有怨?”香逸雪贴着墙根坐下,手中握着那只木偶,仰脸任由雨水冲刷,唯此才能掩去眼角的泪,用自己才听见的声音道:“若能雪仇我死不怨,待那时再提酒向你赔罪……”
北窗内,一灯如豆,一人枯坐到天明;北窗外,千滴皆泪,一人独伤到天明!
“我已经成亲了,还要我说什么?!”
“我不信……”
“你非是不信而是不敢信,情这一字,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以前待你如何,现在又如何待你,你还要自欺到何时?”
风雨之夜,银兰坐在灯下雕刻人偶,一刀一刀伴随回忆,那人眉眼在刀下渐渐成型,而心中人影却渐渐模糊,看不清那人当初的眉目。
天水山庄已经被灭,而他一身武脉已废,无法跟新盟讨回这笔仇,只能蜷缩在这落梅院,做一个自怨自艾的废公子!
贴身小厮安子进来了,告诉他庄主已经睡下了,今晚是不会来见他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就连安子都看出来了,庄主根本不想见他,说明日也只在敷衍!
银兰的手僵硬了,刻刀停在半空,曾与那人形影不离的他,可料到会有今早见面都困难的下场?!
一生只求一爱,一身只委一人,这誓言真真讽刺,那人此刻正身处温柔乡,早忘了他这个患难与共的旧人!
“瓦房虽小却可避雨,糟糠虽劣却能充饥,妻儿老小平泰安康,猎户还有什么不满足,为何非要再娶一门亲?!殊不知人寿百年弹指一瞬,容颜老去只在朝夕,唯有那份至死不渝的情义,才是海枯石烂万年永恒!”
“兰?”
“什么?”
“我不是猎户!”
最终,那人还是做了猎户,纳了侍女蝶儿为妾,传宗接代延续香火,又做回一个寻常的商户!
但他,却终是回不去了,天水山庄没了,师傅没了,素伯也没了……除了一身狼狈,他还剩下什么?!
铜镜映出憔悴面容,低眉顺眼委曲求全,哪里还有昔日的半分傲骨,哪里还有昔日的剑葩威名?
对镜中的人厌恶至极,银兰抬袖一扫,桌上物什全部扫飞!
“这大半夜的,公子又是何苦?!”安子瞅着一地杂乱,眉毛都竖了起来,语气甚是不屑道:“人家虽然是妾,却是八抬大轿,按正室礼仪迎娶进门……”
蝶儿过门之后,住前院的馨雅阁,掌管山庄内务,被人称为蝶夫人,而那人只要回到山庄,便留宿在她的馨雅阁。
起初,听下人们说庄主和蝶夫人琴瑟和鸣恩爱如蜜他还不相信,但后来亲眼见过几次他们的亲昵模样,也由不得他不信了!
他不傻,却犯了痴字,就算现下犹在做梦,那人能够良心发现,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公子啊,您别怨小的多嘴,眼下日子算好了,您还是看开点吧!”大半夜收拾房间,安子满腹牢骚道:“蝶夫人没为难您,吃穿用一样不少,您还想怎么样啊?”
银兰没有说话,握着刻刀的手,却是越攥越紧。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么大的家业要人继承,庄主怎会让香家绝后?!”安子一边说话一边收拾,早瞟见银兰的手在流血,却也只当没看见道:“我说您就别多想了,难不成,您还能给庄主生个儿子?!”
谁不知道他银兰早就委身那人?连落梅院的下人都能拿他打趣,若在以前他早就拂袖而去,可现在他连迈出大门的勇气都没有了!
变的不仅是那人,连他自己都变了,寡廉鲜耻毫无尊严!
银兰痛苦闭眼,心太痛了,手反而不觉得痛!
“要是换一个霸道主子,凭啥让你在这好吃好喝?把您赶出去的日子都有呢!”安子收拾好了,又找块木料,打着哈欠道:“公子,木头搁这了,小的可要睡去了,这都二更天了!”
安子把门假意合上,走到廊下猫蹲片刻,又悄无声息地折返,微推开门脸贴上去。外屋一面衣镜摆放的位置,恰好与内屋铜镜互为映照,由此可窥得内屋之人的举动。
与往常一样,银兰只是发呆,没任何举动。
安子缩回身子,见四下无人,便掠了出去。
绕过北窗竹林,翻过西边院墙,来到庄外一处野林,安子学了几声猫头鹰,鲤鱼帮接头的暗号。
黑影从树上跃下,道:“怎么样?”
安子警惕四周,道:“香庄主不来落梅院,天天守着一个废物,你要我如何探听?”
黑影道:“这么长时间,连面都没照?”
安子道:“人就在我眼皮子底下,一举一动我都清楚,那废物倒想见庄主,可就是没那机会!”
黑影道:“找机会让他们见面,偷听他们谈些什么!”
安子道:“闵洲那边还是没动静?真真是怪事了,十六箱珠宝就这么消失了?”
黑影道:“那批珠宝不会无故消失,定是有人暗中做手,所以才要你继续留在山庄打探!那批珠宝的源头便是湘神宝藏,没准能从那废物身上找到线索!”
安子道:“那废物是个情痴,对钱财从不上心,除了给出去的那几份,华山派和天水山庄一份,素伯和逍遥子一份,其余都拿来讨好他的情人了,最终沦落到身无分文、寄人篱下的地步!”
黑影道:“我总觉得这庄子有些古怪,还有这个当过几年华山弟子的香庄主,听说他当年还是拜在上官素的门下,后来妓院惹祸废了双腿下得山来,但又在龙城武林大会那年无故好了!”
安子道:“我待在落梅院,就好似那冷宫,连庄主面都见不到,如何能监视他的行踪?!”
黑影道:“罢了,你先待在那废物身边,看他们俩人碰面会谈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