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番外 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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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48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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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年不利,山庄的人如是说,连打赏的钱都变少了!
我叫糜小宝,今年二十岁,目前身份是香世山庄三管事的侄儿。今年夏天老家淹大水,冲掉村里瓦房,后来还闹上瘟疫,我便带着一家老小投奔舅舅。
舅舅为我在山庄谋了一份差事,就是给一只鸟儿洗澡喂食。有钱人家的公子哥,整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当然喜爱摆弄这些玩意儿。
对了,那鸟还有一个可笑的名字,叫做梅公子。
明明就是一只鸟,还叫什么公子,就算叫它皇上,也只是一只红毛畜生。
红毛畜生竟会骂人,开口就叫我贱人,还让我滚开。
妈的,鸟眼看人低,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
当着别人的面,我也不好发作,只是望着那鸟儿笑,口中还夸它伶俐。
背地里,我偷偷剪它的羽毛,还给它喂迦南豆,苦得它噗嗤噗嗤扇翅膀,再也没力气骂人!
真解气,谁让它日子过得比我好,不过是一只小畜生,凭什么要过得比我好?!
有钱人家的房子倒是气派,金漆牌匾三个大字,挂在两丈高的门楼上。
我聪明伶俐认得几个字,香世山庄前后二院,前院叫紫槐院,后院叫落梅院,我现在所处的就是落梅院。
落梅落梅,一听就是不吉利的名字,梅花开在树上那才叫香,落到土里不成稀泥了呀!
我不喜欢那牌匾,总觉得哪天它会掉下来,砸到脑袋才叫倒霉呢!
再说了,不就是一个院名嘛,有必要涂那么多金粉吗?
还挂得那么高,生怕别人看不到似的,乡下人都知不要露富,城里人就是爱显摆。
这下好了吧,招来强盗了,听说偷走几十箱珠宝,山庄宝库都被搬空了。
活该,最好再一把火烧掉庄园,也让庄主尝尝当穷人的滋味!
龙年果真不利,落梅院住进一位公子,长得跟个戏子似的,一看就不是什么良民。听说是庄主的师兄,以前也是位有钱公子,后来不知怎么了,被人搞得倾家荡产。
仆人们议论纷纷,说他死缠庄主不放,一哭二闹三上吊,终于挤进庄主家门!
不过他进来之时,也只剩下半口气,半死不活地瘫痪在床,半边手脚都不能动弹,听说是被我们庄主给打残了。
我的婆娘老是偷眼瞧他,这个发骚的贱货,气得我天天回去揍她!
白天没人,我溜进公子的房间,掐他手臂捏他脚趾,一点反应都没有,看来是真的昏迷不醒。
这下我就放心了,我踢他两脚,又踩他的断腿,想象他匍匐在我脚下,痛哭哀求的模样,最后我把很长很长的针扎进他的身体,然后才心满意足的离去。
晚上我喝得醉熏熏的时候,对跟我同样苦力干活的大童说,有钱人都该死的,我要为天下穷人出口恶气!
酒钱,是我偷了公子房内的一对雕花瓷瓶,把它们贱卖给进城的马贩子!
此后,我爱上了折磨公子的感觉,虽然他也没什么感觉,但用长针扎他特觉解恨。
顺手再偷件房内东西,卖掉之后找大童、猫子他们一同进赌坊,谁赢得钱多,谁就请客吃酒。
可惜龙年不利,顺溜日子总不长久,我很快被人抓个现行。
那天,我最后一次把针扎进公子的手臂上,背后就响起纷乱的脚步声,铜镜里晃过几个身影。
银针掉在地上,我吃惊地转过身,老管家连同我的舅舅,还有几个家丁护院,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
舅舅冲到我面前,给了我一冬瓜,怒道:“你偷东西也就算了,欺负到兰公子头上,看我不打死你个畜生!”
舅舅说着,从家丁手里抢过板子,对准我没轻没重打来,我就地一滚假装哀嚎。
“好了,好了,小孩子不懂事,别闹出人命来!”
老管家发话了,其实他才不在乎公子的生死,但表面上的文章还是要做!
舅舅果然住手,对着我喝道:“小宝,还不快谢谢大管家,没把你送官是庄主心善。”
我扑过来磕头,机灵地道:“小的知错了,以后给我一百个胆,我也不敢再犯了!”
老管家却对舅舅道:“带他去账房,以后别在廉城露面!”
舅舅面色一变,嗫嚅着道:“老管家……”
老管家淡淡地道:“还有你!”
舅舅变色大变,噗通一声跪地,连声哀求道:“冤枉呀,我真的不知情……”
我在一旁咧嘴,其实,他一点也不冤枉。
落梅院的人不是瞎子,最近公子身上的瘀伤,下人们早就看见了,只不过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上边没有人来问,谁也不会多嘴去讲。
更何况公子不招庄主待见,甚至有人怀疑庄主的意思,目的就是逼他自己离开。
老管家将他扶起,客气道:“我可是为你们好,白门是什么来头?他一个小孩子不知道,你这做长辈的也不知吗?连庄主都惹不起的人物,你们偏偏要去招惹,这不是自讨苦吃嘛!”
原来,公子在院里过得不好的消息,已经传到千里之外的白门去了,白家公子发来急函询问此事,庄主这才处理此事。
舅舅吓得身子发抖,白湘水是个连香庄主都敢打的人物,听说公子也是仗着有他撑腰,才住进这落梅院!
落梅院的下人讨厌他,因为自从他搬来之后,落梅院成了名符其实的冷宫。
以前还会来看鸟的庄主,现在根本就不露面,下人们因此少了赏钱,心里一肚子怨气,看到他被人欺负,也都觉得他是活该。
老管家劝慰舅舅道:“走吧,去账房拿银子。白公子找不到人,这事也只能作罢!”
我眼角笑弯了,一笔丰厚的遣散费,庄主还真不亏待人!
家丁们投来羡慕眼光,我飘飘欲仙起来,哼着小曲出了大门。
出了廉州城,山高水远,一路逍遥。
傍晚时分,我们来到山清水秀的荷花淀,一条篷船隐藏在芦苇棵,它正在等待着我归去。
我暗自叹息一声,快乐的日子结束了,真是让人依依不舍呀。
掀开帘子,船中坐着一人,轻轻摇着扇子。见到我来之后,那人起身相迎,并且给我一个礼节性的微笑。
那是一双殚精竭虑的眼睛,虽然他用温和笑容来掩饰,但我还从他的眼里看出焦虑、无力、还有一些说不清楚的东西,这是以前的他不曾有过的东西。
我还记得初见时那双清澈的眼眸,璀璨星亮、干净澄明、毫无杂质。是江湖的腥风血雨,将它污浊了吗?
我打了个指响,撕开脸上的人皮面具,愉悦地道:“香庄主,那人已经治好了,你我从此两不相欠!”
除了‘舅舅’没有动弹之外,其余的家庭成员统统撕掉面具,他们都是我的随从,最小的娃儿才一岁,是我厨子的小儿子。我给他三个月的假期,又给发了他双倍的工钱,他才肯把儿子借给我用。
我的媳妇也卸妆,转眼变成一个男人,他的名字叫颖姆,别看他男生女相,他可是名符其实的大力神。
我是西域百花教圣子,我没有什么武功,但是接骨之术一流。瘸子拐子,经过我一双巧手,几个月后就能健步如飞。
断骨再接,整筋顺脉,可是我的强项!
几年前,我来中原游历,这个人曾救过我的命。我随手指着路边一块大石,说此物是百花教圣子令,日后拿此石来西域找我,我可为他做一件不违天地良心之事!
我以为他不会当一回事儿,傻瓜才会把那石头抱回家,可以后他若没有这石头,就没有要我做事的立场。
谁知道几个月前,他真拿了一块破石头来找我,一口咬定这就是我当初给他的那块。
我早忘记那石头的模样,看他拿来的那块大石头,满身铁锈花纹,越看越象乱石滩的产物。
那滩离我的宫殿不过百里,难为这家伙背它走了这么远,又念是救人不是杀人,就当是还情给他吧!
顺便我也能找个理由出去走走,天天坐在祭坛上给人参拜,我都快变成石佛了!
香老板一揖到地,彬彬有礼地道:“多谢,这段时间委屈圣子!”
我无所谓地耸肩,迷惑不解道:“委屈倒是谈不上,我只是不明白,不过救人而已,何必弄得这么麻烦?”
香逸雪微笑道:“圣子有所不知,庄内有新盟眼线,若让人看出什么,怕会给他带来麻烦!”
这能看出什么?若不是医道高手,很难看出我的踢打针刺,其实是为病人整筋塑骨。
我假装不悦,撇嘴道:“所以,你就把我当小厮使唤,香庄主的面子真大!”
香逸雪又是一揖,赔罪道:“得罪之处,还请圣子海涵!”
我暗自偷笑,其实这几月过得很快活,大童猫子跟我玩得来,在廉州城交了不少新朋友,以后再来中原,我还要找他们去玩。
落梅院里的东西,但凡看得上眼的,我都偷了出去。那些马帮都是我的人,顺手牵羊弄走的那些宝贝,就当给我做佣人的报酬吧!
西域圣教的圣子,岂是区区一百两,就能打发走的?!
我咳嗽一声,端起架子,慢条斯理道:“得罪谈不上,我从前没养过鸟,一时没留神,让你的宝贝儿成了猫的美餐!”
我装出伤心模样,摊开手掌一把红羽,端送到他的鼻子底下。
“无妨,一只红毛畜生而已……”他竟然学着我的口吻,似笑非笑地道:“本来见它伶俐,还想送给圣子玩呢,谁知道它没这福气!”
哼,说得好听,我信他才鬼呢!
香老板带着我的‘舅舅’走了,船儿摇摇晃晃地驶出芦苇滩,我迫不及待地掀开颖姆的裙子,取下一个小盒子出来。
小宝贝,小宝贝,从此你就是属于我的了!
一只黑影从盒子里窜出来,对着我的脸狠狠一爪,飞快地钻出布帘子!
那,那是什么东西?我捂着火辣辣的脸,目瞪口呆地望着晃动的帘子,受到的惊吓多于疼痛。
盒里只有一根红色羽毛,我的小宝贝呢?我明明熏晕小宝贝,藏进盒子带出山庄,怎么变成一只黑色怪物?
颖姆闪身追去,片刻拎回一只小黑猫,细声细气地道:“圣子,属下检查过了,只是一只小猫,爪上并无毒物!”
那小猫在他手上拼命挣扎,毫不留情地给了他几爪子。我气得呻吟一声,不用说,这定是那奸商搞的把戏!
颖姆皮粗肉厚浑不在意,兀自挠头,自言自语地道:“奇怪,它是怎么进来的?”
我瞟了一眼这个白痴,藏在胯下的东西都被人换掉,真不知他是怎么活到现在!
突然,颖姆飘到盒子里的那根红色羽毛,雷击般的跳起来,捂着嘴巴尖声高叫:“不好啦,梅公子,梅公子被它吃了……”
我翻翻白眼,险些晕倒!
当我回到宫殿,马帮的人带回来的,不是赝品就是次货。
关于这一点,早在对方换掉梅公子的时候,我就有了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小气,居然一样都没给我留下,亏了我还全力救治兰公子。
早知他这么吝啬,我就让他的兰公子变瘸子、变残废!
不过,最令我气愤的还在后边……
休假三个月,还拿双倍工钱的厨子,满面红光地回来了。
来领孩子的时候,他突然看到那块圣子令,顿时很亲切地扑了上去,一边抚摸一边说:“我说腌菜石上哪里去了,原来是搬您的屋里来了!”
他冲我笑道:“我就说嘛,谁偷这玩意呀,乱石滩上多的是,有力气就去搬好了!不过话又说回来,想当年我把它弄回来,也花了不少力气,找了一头牛车去拖……”
“圣子,圣子,您怎么啦?您没事吧?”
我差点背过气去,推开凑到我面前的厨子,大口大口呼吸空气。
该死的家伙,居然偷我厨房的石头来糊弄我,当我是白痴吗?
就在我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报复这家伙,一只巨大的盒子走到我面前,我被这庞然大物吓了一跳,要不是百花教殿大门大,它估计连门都进不来。
盒子当然不会长腿,长腿的颖姆在底下托着它,只不过盒大人小,所以远远看过去,好似一只盒子在移动。
别看颖姆身材瘦小象个女人,却是继承他老爸的天生神力,一拳能打碎一尺厚的花岗岩,虽然这家伙胆小得不敢踩死蟑螂,看见毛毛虫就会吓得尖叫……
颖姆双手一扒,三个汉子搬不动的盒盖,就这样被他轻易打开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容易多了,清理掉里面那些烦人的木屑,打开厚重的油布毡子,挑开里面柔软的垫布,我开始发出尖叫……
叫得比颖姆看见老鼠还要响,整个圣坛都能听到我的声音!
那是一副八帧的巨大屏风,上等檀木的边框,配上天蚕丝的精织裱画,那可是天下第一画师莫秀子真迹,最,最,最重要的是——画像上的人物是我!
梅树下风华绝代的我,兰涧边遗世独立的我,竹风林高洁出尘的我,菊丛里璀璨夺目的我,抚琴时高贵典雅的我,开卷后安逸专注的我,骏马上飞扬跳脱的我,祭坛中庄重静谧的我……
是我,是我,都是我!我兴奋地尖叫着,抱着颖姆又跳又笑,一直到把我的嗓子喊破了为止!
我当即叫人把屏风搬到大殿上,摆放在我的圣座旁边,让所有来朝圣的人,都可以瞻仰到我的容颜。
颖姆一本正经地问我,朝圣的人为什么要看画像,他们直接看我不就得了吗?
我也一本正经地回答,我没有画像那么大,能够让人看得那么清楚。
颖姆说大有什么用,毕竟我才是真人,大家宁愿看真人而不是画像。
这个白痴,跟了我这么多年,居然一点也不了解我!
后来,我把床也搬到大殿,睡觉前盯着我的画像看,然后就会梦到我自己……
跟着屏风一同送来的,还有一方手帕,上面用寥寥几笔,勾勒出一个贪财嗜赌的糜小宝,我知道那人是在跟我开玩笑。
中原局势越发复杂,难得他还有闲情跟我打趣,看来端木睿想坐稳这个位置,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谁家的天下与我无关,我只关心我的地盘,自我当圣子以来,坚决奉行‘不关己事由他去’的策略,严禁西域教派插手中原战祸!
虽然没有得到宝贝儿,不过我还是原谅了他,谁让他看穿我的心态,送来这么贴心的礼物!
天下还有谁,比我更爱我自己?!
(第一卷**正文+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