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鹤有些慌张地向后一躲，郑礼扬从后面一把捞过他的脑袋凑到他面前仔细盯着他嘴边的淤青，有些细微的咬痕，郑礼扬伸出一根手指用力按上去。
    于鹤疼的倒吸一口冷气，想要挣扎却被郑礼扬更加用力地抓住。
    “郑总……”卢征从后视镜里看着，有些紧张，忙喊了一声。
    郑礼扬这才放开他，理了理衣领把脸转向一边看着窗外。
    于鹤的内心隐约升起一股不安，他希望是自己杞人忧天了，但若是郑礼扬真的如传闻中一样，他现在坐在郑礼扬的车上，就算想逃都逃不掉。
    疾驰了很久，车子终于在一家宾馆前面停下。
    “这……”于鹤的心脏突突地跳得很快，他想不明白，无缘无故的，郑礼扬为什么要把自己带到这种地方来，他可不认为在这种时候把自己叫出来是想和自己促膝长谈的。
    “郑先生……我得回去了，要不一会儿宿舍该门禁了。”于鹤嚅嚅道，然后便求助似地望向卢征。
    卢征似乎也有些搞不明白状况，他从来没来过这地方，循着导航开过来才发现在路尽头有家宾馆，但看起来郑礼扬说的好像就是这里，卢征知道，于鹤不似那些郑礼扬从前包过的小情人，这孩子单纯的跟张白纸似的，都不知道有没有过手淫的经历，如果郑礼扬那点癖好真的被他知道了……结果是什么便可想而知，说实话，他真的不希望这个孩子受点什么伤害。
    “你先回去吧，车留下。”郑礼扬对着卢征说道。
    卢征愣了愣：“郑总……这……”
    郑礼扬没说话，看也不看卢征，下了车然后帮于鹤打开车门，对他伸出一只手。
    于鹤觉得自己的大脑开始有些转不动了，他完全不知道现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种人的世界对他来说太可怕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将道德法律完全抛之脑后；他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揣度郑礼扬，但他现在除了恐惧还是恐惧，一颗心都已经提到嗓子眼。
    思忖了半天，于鹤才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那样子就像一个老人。
    郑礼扬将他从车里拉出来，手搭上他的肩膀，然后问卢征要了车钥匙便带他向宾馆走去。
    于鹤很想逃，他真的想就这么挣脱郑礼扬的手头也不回的跑掉，以后的事情大不了以后再说，对于事情发展的迷茫与恐惧已经超出了他预想的范围，他的腿开始有些发抖，大脑一片空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透过薄薄的校服，他能感受到搭在自己肩上的郑礼扬的手，宽大炙热，他一直很盼望能有这样一双手抚摸拥抱他，让他知道，这个世界还有很多人关心着他。
    郑礼扬摸着于鹤的肩膀，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凸起的肩峰。
    于鹤被摸的浑身不自在，但又不敢说什么，还是不要说什么了吧。
    “去洗澡吧。”这是于鹤被带进房间后郑礼扬说的第一句话。
    于鹤回头看着郑礼扬，摇摇头：“不了，郑先生，我真的该回去了。”
    郑礼扬坐在沙发上将西装外套脱下放在一边，解开领带，摸出烟盒点燃一支烟，于鹤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和郑礼扬这样无声地僵持着。
    “你过来。”良久，郑礼扬轻声唤了一句。
    于鹤只好缓缓地走到沙发旁边，郑礼扬指了指旁边让他坐，于鹤没动，郑礼扬伸手握住他纤细的手腕，力道不大，但于鹤却觉得这样温柔的话，他就更不能逃跑了，郑礼扬对他不错，真的不错，好到他开始误以为，如果郑礼扬真的是同性恋，那他是不是喜欢自己呢。
    同性恋啊，一个离自己太过于遥远，太过于陌生的字眼；他并不排斥同性恋，或许是因为自己根本没有时间去顾理这种穷极无聊的事情，他要做的，就是不停地看书写习题而已，仅此而已。
    郑礼扬的手轻轻摩挲着于鹤的手臂，年轻男孩的身体，从未被任何人触碰过的躯体，对自己来说何尝不是巨大的诱惑。
    他抬头看了看于鹤，见他瞪大双眼，眼神里写满惶恐与不安，就这么直直地盯着自己，就像那只布拉多尔第一次来自己家的时候那般警惕。
    郑礼扬将于鹤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双手环住他，将头埋在他的脖颈间，闻着他身上的味道。
    于鹤浑身僵硬，后脊背一阵发凉，此时此刻，他希望谁能冲进来解救他，他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胃很痛，想要呕吐，但就像在身上扎下一根根小刺，疼痛却不能动弹。
    “给我讲讲你家里的事情吧。”郑礼扬突然低声道。
    于鹤愣了下，郑礼扬伸手攥住他的手：“和我说说，风土人情，或者是喜欢的女孩子。”
    于鹤沉默了半天才道：“我家里没什么好说的。”
    这种随便的就像听故事的口吻，轻轻松松地让人把最不愿回忆的事情讲给他听，听完了还要再点评一下哪个地方语法不对哪个地方用词巧妙么。
    他的玩具是玻璃弹珠，他的玩具却是自己。
    “我想听。”郑礼扬抬起头，眼角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于鹤深深吸一口气，郑礼扬感受到他怀中这个瘦弱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他在紧张或是害怕的时候就会发抖，看起来很有趣。
    “我就，出生在一个贫穷的家庭，父母都是农民，我父亲进城打工帮我挣学费的时候摔断了腰，下肢终生瘫痪，我母亲，你也看到了，没什么文化的农村妇女。”于鹤顿了顿：“但却一直倾其所有把最好的都给了我。”
    郑礼扬的手微微收紧。
    “郑先生……”于鹤的声音变得沙哑：“人跟人从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不平等的，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什么公平可言，就像我虽然费尽心思地想考S大，但我知道，如果有人需要这个名额，特别是……”于鹤咬咬牙：“如果你们这种高高在上的人想要跟我争来消遣打发时间的话……我根本就不需要再做什么，从一开始我就输了，而且是一败涂地。”
    于鹤笑笑，然后红了眼眶：“我其实特别感谢您，不说别的，起码不会有别人像您一样愿意坐在这里听我这种人的价值观。”
    “你知道么。“郑礼扬一只手轻轻抚摸着于鹤的脖子：”如果别人都像你想象的那样无忧无虑，那这个世界怎么还会有恶质的东西。”
    “往上爬本来就辛苦，越往顶端就越是举步维艰。”
    “算了郑先生，我们不要再说这个了，请您让我回去好么？”
    郑礼扬摇摇头：“今晚就睡这儿吧，明天一早我就把你送回去。”
    “请让我回去。”于鹤还是坚决地说道，就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有一天可以这么底气十足的和别人说话。
    郑礼扬拗不过他，只好放开他站起来穿上西装。
    “记下我的联系方式，有事跟我说。”
    “很谢谢您，但是不用了，我没有手机，而且，我也不打算在考高之前再扯上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了。”于鹤向前走着：“我的人生麻烦已经够多了。”
    所以，能避开的还是尽量避开吧。
    于鹤回到宿舍的时候果然已经门禁了，他轻轻敲了敲大门，没有人来开门。
    他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么办好，想了想，转身往教学楼走去，只能在教室里凑合一晚了，如果他能像其他男生一样在门口大吼大叫就好了，可是字句卡在喉咙里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最后，自己竟然真的就这样在教室里趴在桌子上睡了一晚，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班里还没有同学，但是教室门却是打开的，于鹤以为是昨晚自己忘记锁门了，挠挠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起身去关门。
    刚把门关上，于鹤就被门后一阵巨大的推力弹开了。
    于鹤诧异地望过去只见江靖尧拿着手机站在门口，满脸的不耐烦。
    “你，你怎么……来这么早。”于鹤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毕竟像江靖尧这种人才不会这么积极的来早，于鹤以为自己脑袋还没有清醒所以看错了，使劲揉了揉眼。
    “挡在门口干什么。”直到江靖尧冷冷地开口，于鹤这才确定，这个人真的是江靖尧。
    江靖尧没说话，脸色极难看，他推开于鹤走进了教室，低头看着手机，但是没走几步又突然回过头。
    于鹤的嘴角还是淤青，眼角似乎都有些撕裂，看看都是自己的杰作。为了自己的一时之快给别人造成这么大的伤害，江靖尧的心跳得很快，他觉得自己真的病了，为什么偏偏是于鹤呢。
    “你昨晚为什么睡在教室里。”沉默了很久，江靖尧才轻声开口。
    于鹤回过头，清晨的阳光照进来漫进整间教室，他刚睡起来有些凌乱的头发，瘦削的身体被包裹在宽大的校服中，不同于同龄人的纤细，所有美好的东西一定都是在一瞬间滋长起来的。
    比如日出东升。
    比如万物生长。
    人类本身就是奇怪的动物，会在某个瞬间产生奇怪的情愫也说不定。江靖尧就这么怔怔地看着于鹤，瘦弱的让他感觉有些难过。
    “我说……”
    于鹤轻轻关上门，带进来的风不小心吹跑了讲桌上的几张试卷。
    他走过去捡起试卷放在桌子上，边回应着江靖尧：“怎么了？”
    “不要和我舅舅再扯上关系了。”
    “好。”于鹤回答的很干脆，却总是一副仿佛事不关己的样子让人难免很恼火。
    江靖尧几步迈过去只手抓住于鹤的手腕：
    “你他妈能不能长点心，别以为可以肆意妄为想一出是一出，你懂些什么，你知道我舅舅是个什么人……”
    “那，我不是答应你了么……”于鹤声音极轻，他打断江靖尧的话，抽回自己的手，他从来不会把自己的喜怒哀乐表现在脸上，因为也确实没用，也没有人会看他的脸色说话行事。
    江靖尧突然愣住了，他不明白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使于鹤的心境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或许是自己从来不了解他，从一开始，他的懦弱与平和的背后，就只是对自己的不屑。
    没错，是不屑。
    直到同学们鱼贯般走进教室，两个人才回各自的座位坐好。
    最后一节体育课，女生八百米男生一千米测试，对于成日闷坐在教室里的同学们来说无异于是一场彗星撞地球的灾难，就像一个体育生说的，八百米根本就不能测定一个人的体能情况，只会在考前增添心理负担，考后增加身体负担而已。
    即使是这样，就像根本没有任何用处的眼保健操，明明知道只是打着“为了学生身心全面发展”的幌子给自己贴金而已，却还是每天都有那么多人的喊着“快做操，检查的来了”。
    无稽之谈而已。
    拿好单词本或是公式书，一班人拖拖拉拉地向操场走去。
    “最讨厌八百米了，每次跑完都好痛苦。”一个漂亮的女生不满的嘟哝道。
    “就是，真不知道教育局怎么想的，干脆也让这些老师每学期来一次体能测试好了，跑三千米。”另一个女生连忙附和道。
    于鹤扭过头，恰好看到宋然一脸淡漠地走在后面，旁边是江靖尧，他一只手插在兜里，另一只手拿着手机拇指飞快地在屏幕上划过。
    “别玩手机了，做一下热身运动吧。”宋然小声说道，她穿着一身运动服，将她纤细的身子衬托的更加修长，她在一旁压腿，江靖尧还是站在一边玩手机，也不理她。
    于鹤不止一次想过，宋然真的是个好女孩，怎么就跟江靖尧在一起了呢。
    先是女生测试八百米，宋然跑了半圈就开始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脸色苍白，她一只手掐着腰一只手不停地擦鼻尖上的汗珠，样子看起来甚是狼狈。
    “你好歹给你家宋然加个油啊，看你，一点男朋友的样子也没有。”宋然的一个好姐妹看到江靖尧站在一边时不时扭扭腰一脸无所事事的样子就来气，忍不住呛了他一句。
    江靖尧冷笑一声，没说话，扭头就走。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宋然的那个好姐妹在后面愤懑地喊道。
    江靖尧却像没听见一样把运动服的拉锁拉到最顶端坐到一边的台阶上翘着二郎腿呆呆地抬头看天。
    “太过分了。”宋然的好姐妹对另一个女生说道：“要我早就跟他分手了。”
    另个女生摇摇头：“那这话等到江靖尧要你的时候再说吧。”
    于鹤在一旁一板一眼认认真真地做着热身运动，他知道自己得运动能力有够差，自己从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天天窝在家里看书，唯一的消遣也就是上山遛遛，但是每次爬到半身腰就会吃不消，休息半天才爬回家，那时候半条小命也没了，即使这样，自己还是很乐意上山的，也不明白到底是在坚持些什么。
    看到于鹤不论在什么事情上都这么死板，江靖尧忍不住抿嘴笑了出来。
    于鹤用余光瞄到了江靖尧正瞅着自己笑，瞬间便直起身子，默默走到一边。
    等到宋然跑完下来的时候已经面无人色，她双手支撑着膝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宋然的几个好朋友都围了上去给她递水擦汗。
    “谢谢……”宋然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睛便开始寻找江靖尧的身影，张望了半天才看到江靖尧正在和于鹤说着什么，眉头紧锁，于鹤则在一边轻轻甩着胳膊，看也不看他一眼，偶尔答上一两句话。
    宋然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朋友递来的矿泉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女生全部跑完了，男生们便在体育老师的指导下顺着起跑线紧密地站在一起，于鹤站在最外圈的位置，手心冒出丝丝冷汗，头顶白花花的太阳有些刺眼。
    枪声一响，男生们都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于鹤开始就跑在了最后，江靖尧在最前面的位置，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后面的人。
    女生们都在为自己心仪的男生加油打气，男生们听到女孩子们如这银铃般的叫声顿时像打了鸡血一样大力甩着胳膊朝前面冲去，江靖尧却有意无意地放慢了脚步，眼看着自己已经被后面越来越多的人超越，可他还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
    于鹤按着胸口停了下来，缓步向前走着，没有人为自己加油，恐怕根本就没有人在意自己吧。
    终于，江靖尧也停下了步子，喘着粗气回过头，看见于鹤慢慢地走在后面顿时气就不打一处来，他疾步走过去一把拉起于鹤的手腕不管他的反抗挣扎，拖着他就向前跑去。
    “我真的……跑不动了……”于鹤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也不敢多说什么，真怕再多说一个字就要吐出来了。
    “你不想要成绩了是吧。”江靖尧回过头瞪他一眼。
    于鹤闭紧嘴巴不再说话，任由江靖尧拉着自己的手向前跑去。
    不知道哪里才是终点，还要多久。
    班上的同学越来越不解，就好像昨天打架的不是这两个人，是什么让两个人之间突然变得这么好，少年间单纯的心境总是这样在一瞬间就发生改变。
    “慢点……”
    “快了。”
    卢征站在郑礼扬的身后，时不时看一眼手表：“郑总，时间快到了，亚安那边已经打电话催了好几遍了。”
    郑礼扬微微颔首，透过学校外面的围栏再次看过去，瘦削的身子跌跌撞撞的向前奔跑着，被一只看起来有力的手紧紧握住了手腕。
    体育课结束之后，同学们三五成群的向食堂走去，江靖尧从宋然那里拿回外套，招呼也不打一个就向校门口走去，宋然跟在后面，脸色还是十分难看。
    “今中午我要回家，你和你的朋友去吃饭吧。”江靖尧颇不耐烦地打发她道。
    宋然怔了怔，马上跟了上去：“我也要回家……”
    “我说你怎么这么烦，我还能跑了不成？回去！”江靖尧转过身推了宋然一把。
    宋然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江靖尧离去的背影，拿着水瓶的手止不住地颤抖，一旁的年级主任看到这边情况似乎不对，追上来想要询问，宋然赶紧擦了擦眼睛跑开了。
    刚一出门口，就看到郑礼扬的车停在校门口，江靖尧迟疑了一下，缓缓走了过去。
    “放学啦，上车吧顺便载你一程。”刚一走近，卢征就打开车窗对着江靖尧笑嘻嘻地说道。
    江靖尧立马拉下脸来，他极不情愿地走到后面打开车门，对着坐在里面的郑礼扬打了个招呼就上了车，气氛顿时十分尴尬。
    “刚上完体育课么。”郑礼扬掏出纸巾递给江靖尧。
    江靖尧皱了皱眉头，还是伸手接了过来：“你怎么在这儿。”
    卢征对于江靖尧的没大没小甚是不满，但毕竟也是自己老板的亲外甥，自己就算看不惯也说不得。
    “郑总一会儿要去香江路那边谈生意，路过你学校，顺便来看看你。”
    “我问你了么。”江靖尧抬头顶了一句。
    卢征气得半死，但也只好忍气吞声地赔不是，心里却想着早晚有一天要好好教育一下这个不识好歹的小子，看看于鹤多懂事乖巧啊，要是江靖尧有他一半听话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