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城篇  【卷一·红鲤说】九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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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
    苏阳只听得那男子这样说:“只怕你丈夫就算是吃了这鲤鱼也回天乏术。”
    说得对啊说得对!连他这样活泼可爱的鲤鱼都吃,简直丧心病狂!
    苏阳在心中愤愤,好不容易将眼睛睁开了条缝,恍惚中只见一袭天青色撞进眼来,顺着那落拓的身姿往上看,映入眼帘之处尽是叫人动心的景色——那男子白玉似的面庞,不过是看了几眼,便仿佛有几分凝脂的触感如涓涓细流般萦绕在十指之间。他看去就是个绝世的美人,柳眉星目,唇红齿白,带着些女子那样的温柔,又有着男子特有的英气。
    “你……你是何人!?”
    那少妇显然对男子的出现吃了一惊,慌乱之中她急忙收紧手中的渔网,一副有些害怕又有些恨恨的样子朝那男子看了,似乎是怕他二话不说就上来夺鱼一样。
    苏阳被那少妇突发性的粗鲁动作掇得直哼唧,不过现在好歹也来了个救星,这被剁吧剁吧下锅煮的几率起码降低了两成。虽然他仍旧对这大半夜冒出来胆敢对榕城鲤鱼怀着非分之想还来路不明的少妇抱有一点点的同情,但这绝对不会构成他忽然间就心一软,愿意为其牺牲自我的转变。
    苏阳正这样想着,只听得那男子对那妇人的提问回道:“榕城浩星氏,钟月。”
    闻言,那妇人似受到了什么震慑似的脱力跌坐在地,她拎着网子的手抖了抖,渔网便顺势从她手掌松开的缝隙中滑落于地上。苏阳见终于可以逃脱魔掌,便不断地弓起身子拍打着地面,一下一下地蹭着地面往湖边靠近。
    可等那妇人回过神来,苏阳又被连着网子一起提起,被那吓坏了的女人瑟瑟地护在怀里,再次成为了瓮中之鳖。
    这回还没等苏阳叽叽歪歪,那妇人就马上凄厉地哭出声来。她一边恸哭一边伏在地上对那俊美的男子不断磕头,嘴中始终喃喃重复着:“大人,求求您让我把这鲤鱼带回家给我相公吃了,好救他一命吧!大人……”
    “我早说过,你丈夫即便吃了这条鲤鱼,却也不能治好他的病。”
    钟月半垂下眼帘,澄澈的目光停驻在那可怜的妇人身上——她从听到他名姓时起便如受到了巨大的惊吓般不停地发着抖,但即便是这样艰难地面对着他,她也不忘牢牢护住怀中能救丈夫一命的最后生机。她自觉罪无可恕却也仍然勉力克服着心中的惧怕向他诚心求饶,只为了能把这千辛万苦得到的一线希望交付于自己的爱人,让他带着这份来之不易的愿景好好活下去。
    钟月移开目光,长长呼出一口气,再看向妇人时脸上终于有了几分并不掩饰的怜惜。他存于这世上已近万年,世事变迁,沧海桑田,他如何能不知道,人世之间,苍莽之中,能给一个女人这样大勇气的只有一样东西,那便是世人所说的真情。
    可他既然来了,便是知道这整件事情来龙去脉的,他虽然也怜悯她的不幸,但却无权插手生死,无力修改天命。
    记得是谁曾说过的,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世上的怨憎恨、爱别离、求不得,却无能为力。
    “大人,可神医说了……”
    “你可知世上鲤鱼皆可食,唯独榕城鲤鱼不能食的缘由?”钟月自那妇人略哑的嗓音中回过神来,未等她说完,他已这样问了她。那少妇显然也没有料到会被问到这样的问题,于是呆愣了片刻,最后竟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钟月知道她并不明白这其中道理,于是叹息一声道:“想必你早已听说过,榕城自古多有五行类物聚集于此。”他这样说着,随即在那少妇的惊愕之中缓步上前,待到她跟前时便顿住脚步,半躬下身子,抬袖轻拭去她两颊的泪珠,双目直盯住那张梨花带雨的脸继续道:“五行类物盛行,阴阳便有颠倒,鲤鱼本属阳,颠倒属阴,男子则为纯阳之体,若是让你丈夫吃了这鲤鱼……”钟月眼波流转,也不知是有意无意,目光停留在她怀中那抹魅人的赤金上,这才幽幽道:“恐怕,他今日吃下,便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那妇人闻言如遭雷击,整个人愣愣坐在当场不知所措,只怀抱着同样愣愣的一条赤金鲤鱼。而苏阳那时候之所以也怔愣着,其中的原因大概只有他自己才无比清楚地知道。
    在遇见钟月之前,他不过是一条无忧无虑不知疾苦的鲤鱼精,人生苦短及时行乐他是不懂的,他只想着早晚有一要得道修成人形,游历这山水人间,寻一处僻静清新,吃喝不愁之所在,从此便久居于那一处,管他什么风云变化,一切都与他无关,他也不过只是一条小小的鲤鱼精罢了。
    可苏阳原本没有料到自己有一天会被人类捉住,也没有想到还会有一个人挺身而出来救他这条小傻鱼,他整个心眼儿里装的都是钟月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睛,他是生得那样好看,举止又是如此温柔,无论他脸上神色如何,无论时间停留在白昼或黑夜,他的美都是独特而永恒的,是不会因为别的什么而减少一分半点的。
    苏阳想,他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对钟月着迷的。
    在那个夜晚,因为一场始料未及的意外,苏阳听见了一双爱侣的死别,听见了一个凡人的爱情,听见了一个男人的寿限,也听见了钟月。
    他不过只见了这一次,却感觉这一辈子都再也忘不了。
    于是苏阳就仿佛中了毒般,自被解救后,在每个思念的夜里都无数次浮上水面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夜游的行人,在心中默念着他的名字,似乎只要这样,那个人就会再度出现,翩翩独立在他面前。
    可他等了几轮春秋,又等了几轮雨雪,等到湖边的榕树好像都要垂垂老去,等到他没日没夜地苦修终于能成人形,他始终都没有等到钟月。
    苏阳沮丧地猜他是不会再来了,即便来也不知要到猴年马月去了。既然如此,他不来,他便去寻,苏阳偏就不信,他抱着踏遍山河的气魄,还能找不出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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