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6女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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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家倒是想象不到,身为阴阳师的您——竟会这样吓唬小女孩。”
阴阳师道:“彼此彼此,我们不都一样吗?帆儿。”她思忖了半饷,又问:“红莲将军此时在哪里?”
“不就在她自己的房间吗?”林雨帆笑道。
“那我要不要提前恭喜你呢?帆儿。”阴阳师又道。“那倒不必,依奴家想来——白柔和许涵兴许还在忙吧。”柔和的声音里吐出恶毒的话语。
“那我们也不方便闲着,不妨也去看看——好么?帆儿。”
“天下同归而殊途,此为尔思之虑。”许涵提起灯盏而曰。
白柔却道:“风水师阁下又怎知这许多?依在下观之,此是盅术。唤来虫蚁,吸人血肉,待剩皑皑白骨时,虫蚁俱醉,可入药。”
许涵点头但笑不语,良久,方道:“阴阳师阁下有何指教?”。
秦若道:“倒也没何指教,只是——”她的语气凝重起来,“此宅阴气甚重,我等一行人中有一人已是中了阴身之鬼。”
“便是谁?”许涵问曰。但见阴阳师的手缓缓抬起,徒地指向她,然后停住了。许涵急向后倒,待看,面色已为青紫。
白柔急提起清水,泼于其面,道:“请阴阳师阁下为风水师阁下作法,卜辞。”阴阳师也不推脱,从袖中取一玉凤,命道:“升起屏风。”身着素纱褝衣的女官急升屏风,屏风于龙舟上甚是宝贵,一座就需万人之功。当下屏风上蒙蒙映出阴阳师窈窕的侧影,以及蔼蔼白雾中迂折上升的呛鼻的檀烟。白柔秉烛行针灸之术,约摸半个时辰,从风水师口中才吐出一口悸动的黑血。
白柔抹抹汗,叹道:“可是好了。”但见风水师嗤目圆睁,似见魑魅。又按住她的头,连灌了几口清水,方见稍缓。
沈梦溪当晚再睡不着,便伏在船头休憩,忽忆起女子的警告。夜晚的大海模糊一片,黯淡的月光透过薄云浅浅地照在海上,在海中露出的礁石上,海妖露出巨大的□□引诱水手迷失航向。有时,渔船驶过海域,留下一条长长的磷线,如同大鱼白色的腹部在波涛上缓缓起伏。
“睡不着吧,孩子。”
沈梦溪转过头,那个蒙着面纱的女性僧侣静静地站在她身后,白色的面纱掩盖了她脸上的表情。
“我们——就成天在海上吗?”沈梦溪问。
“既然我们在这里相见,也算有缘。”离菲恬静地闭上了眼睛。
“姐姐,如果我们成天在海上,那食物——从什么地方得到呢?”
离菲道:“食物里有鱼,可以从海上得到。”
“可我们并不总吃——鱼吧?”
“我们的龙舟上有个养殖场——在各个海洋的岛屿上都有我们的领地。获取食物并不是太困难的事。”
“那——船上的这个建筑物是——?”
“它的风格是纯粹西方的,因为一个帝国曾经有广大的——附属地,后来圣上便带着我们离开那里,建立了这个海上帝国。”
“那——船是从哪里来的呢?”
“从来处来,到去处去。”离菲似乎不愿再回答,低首打着禅语。
几天以后,龙舟停泊在了一个岛屿边。风水师已稍事安好,便携同女皇和众臣同去视察岛屿。阴阳师推脱说前日听闻瞳人语,恐船事无人顾及,故此耽在宫闱内。瞳人,即目中小人,能互传语焉,故曰瞳人语。
那岛屿上,高楼近百尺,碧瓦修栏,晶瑙玉砖,盆景缤纷,又缀铜铃,明珠于其上。宛然一处龙楼宝殿,天府之景。
许涵鞠身问曰:“神鹰安好?”一只秃鹫从楼中飞起,因此种秃鹫受神灵尊崇为圣鸟,故名神鹰。传说中,它可佑庇四方,使民安生,为吉祥之兆。许涵略施粉黛,道:“陆行乘车,水行乘船,泥行乘撬。”未几,女官中出一钟鼎文,置于楼前。那钟鼎文之下又有莲鹤方壶,有女官以曲造酒,有女官捐丝养蚕,其景甚乐。
沈梦溪扯了扯林雨帆的衣袖,问:“那些姐姐在干什么呢?”林雨帆忙按住她的嘴道:“这是重要的——卜卦仪式。”女官渐次回到船上,沈梦溪拉住林雨帆还不肯走,岛屿忽然震动起来,林雨帆一把抱住她的头,道:“快闭气,这座岛屿是海大鱼。”海大鱼,既海中大鱼,浮于海面,背脊可为山地。
沈梦溪在一个黑洞洞的地方睁开了眼睛,海水柔和的光度像蓝荧荧的泽地磷火一样照亮了这个地方柔软的生物群,在银色细腻的沙床下海蛰生出柔软的触手,墨绿的海藻在这里浮动着,这些海花中钻出青色的绸鱼,和多尾鳗鱼。海苔身上一圈圈地留着海螺爬在上面留下的淡灰色黏液。大片的海草覆盖住了堆积在沙层上瑰丽的海贝。“雨帆姐姐,我们这里在哪里?”看着躺在沙地上的黝黑美人,沈梦溪徒自问道。林雨帆黝黑的皮肤在几近透明的海水里显得细腻光滑,如同一条黑色的绸缎。幽幽的光线折射到那些淡蓝色的礁石上,在礁石下形成了浅浅的暗影。
“如果这里是海洋——”沈梦溪喃喃地道。
“不对!”林雨帆微显焦虑的声音打断了她,“小妹,我们这是在那条鱼的肚子里!”
沈梦溪道:“那——倒是可以吃到生鱼咯,姐姐。”她取出身上的刀片,切下游动的鱼的两腮,扔给林雨帆一块,“吃吧。”她粗鲁地说。
“谢谢你啊,小妹。”这回林雨帆没再继续揶揄,拿起肉便吞下了。
“雨帆姐姐,你看我们要多久才能出去?”沈梦溪忽然问。
“我跟着阴阳师许久——可是本事也还没到她的一成。”林雨帆沉下心来演算,“依我推算,大约有那么四,五天吧。能忍受得了吗?小妹。”她单凤眼里黑溜溜的眼珠调皮地转了一圈,审慎地看着眼前趴在地上的孩子。
就在这四,五天里,宫闱内发生了一场巨变。太皇太后因病卧床,皇帝懒理朝政,大权实质上已相当于落到一些风水之士手中。秦若坐在书房里,揭开茶杯上的茶盖,笑道:“我就知道白御医——你今天会来找我。”
白柔道:“这不是阴阳师阁下请我来的吗?白柔又怎敢不领情呢?”
“说得好啊——你上次调配的秘药还有吗?”秦若吹了吹从热茶冒出的白气,笑着问道。白柔是大内有名的御医,也是密教传出的用毒高手。听闻秦若这般说,白柔赶忙赔笑道:“这回——阴阳师阁下是为谁准备的呢?”
“这个么——你猜不到吗?”对方揭起茶盖,浅啜了一口茶。
而在宫闱的另一端,风水师正与僧侣坐在棋盘的两端下着棋。
“缘生缘灭终是缘,太皇太后卧病在床——真是祸福难料啊。”离菲手持黑子,轻轻垂下眼睑,缓缓摇了摇头。
许涵叹息了一声,道:“充盈天地者,唯万物。圣者乃天,母者乃地——太皇太后卧病在床——是真的吗?”她深黑色的瞳孔里掠过一丝神秘的笑意,仿佛一切已明了于心,抬手落下一子,道:“这‘去’字位的意思是——各为其主,对吗?离菲。”
离菲默默地打量着她,一时间,双眼雾蒙蒙的,使人难以猜透这双眼睛的主人的心思究竟落在何处,“待会儿白柔还要来看完你我的棋局,莫要提了吧。”
却说沈梦溪和林雨帆,她们在鱼腹中靠捕猎生鱼为生,如此度过了四,五日,竟也不觉得饥饿。一片细沙平原在她们脚下,模糊的光线折射到那些美丽的蓝色礁石上游动的巨大的透明水母,这里没有海蛛蛛或大型食肉动物,有时暗流涌动,带来的只是无数砾石的碎片。然而到了第五天末,一股浑浊的海水猛灌了进来,倒吸入的海水以及不断上升的水位线很快堵塞了入口。沈梦溪向着黑暗小心翼翼地摸索着,亦步亦行地跟着前面的女人。
“我们还出得去吗?”她颤抖地问。
对方的回答同样带着不可知的恐惧,“小水遇大水则吉——我想,我们有机会出去。”暗流涌动的海水形成了一道漩流,将狭小的空间内的海藻和鱼虾吸了进去,一只巨大的角鲨在周围徘徊着,朝沈梦溪冲了过去,它的尾部扫过的地方激起阵阵尘土。沈梦溪抓起刀片,和它展开了肉搏。巨大的旋涡被猛鲨搅起,和漩流相遇,岩石的破碎声在周围响起,漩流逼近了。角鲨似乎能感应到即将来临的危险,甩下沈梦溪,飞速地朝相反的方向游去。
两人尽量放松身体,紧贴着肉壁,这时漩流来临了,她们被卷了进去。
当沈梦溪恢复知觉时,她发现她们处于一个骨灰白色的岛屿边缘,一个由珊瑚虫的骨灰组成的大型岛屿。周围的海域游动着一群银白色月亮鱼。大鸟的阴影覆盖了她头顶的阳光,一群鸟人正好奇地向她们走近。
鸟人,即人类形态的变异,因身后生有巨翅,传说能与神明通话,而成为人类与神明间的信使。
“能把我们带回龙舟上吗?”沈梦溪伸出胖乎乎的小手,猛呛出了几口海水。
转瞬,她们被鸟人驮在背上,飞离了地面。遥远的陆地像是海市蜃楼一样飘渺,汹涌的水流声突兀地划破天际,一高以丈许的大人站了起来,一把抓住一个鸟人,像吃小鸡一样,生生吞了下去。沈梦溪忽地从高空坠了下来,当她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在龙舟上。离菲告诉她:“你和帆儿一样,好多天没有醒了,我们上上下下都很担心。”
又几日,龙舟停在了一座盘形岛屿边。岛屿上土地肥沃,堰坡四壁,俨然天府之国。太皇太后旁一女子赞道:“山林非时不升斤斧,以成草木之长;川泽非时不入网罟,以成鱼鳖之长。”
“哦?离菲。此话怎讲?”。
“此地真天国,太皇太后悉察之。”女子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上覆上了浓重的阴影。
“嗯——帆儿,你说呢?”林雨帆笑笑,曰:“话都被禅师讲了去,奴家又怎好意思讲什么。”
“前面就是出名的女子十二乐坊了吧?”太皇太后抬起手道,“帆儿,她们唱的是些什么?念来我听听。”
“大约也是些小曲调,恐不入太皇太后的耳。”
“不妨,说说吧。”
于是雨帆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倒也是个曲子,听起来还有些伤感的意味。涵儿,你在皇上的身边也久了,你听起来又觉得怎么样?”太皇太后问。
“依臣看,倒是可用一首词来解。”
“哦,用哪首词?”
“风月宝鉴,博取红颜一笑尽风流;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酬;好比是冷月悬心,寒蝉在柳,尽得个花下缠绵无期,水月风流。”(略有参考《红楼梦》,列位看看即可,不要较真!)
“此词虽妙,但哀家总觉得不尽那意味啊,涵儿,你若知道些诗便也是好了。”太皇太后听闻后道。
许涵道:“那有便是有,只是意境太悲,倒不如前面这首了。”
太皇太后道:“说来便是。”。
许涵道:“江南渔女多妖娆,暖风在日如梦遥,月白莲红影萧萧,归年何日路迢迢。”
“果是悲的,”太皇太后点头道,“我等进那边去吧。皇上,你说呢?”
女皇道:“母后既认为好的,朕自是无异议。众爱卿以为呢?”因众人无异议,便一齐朝着那乐坊走去。
梦溪向着离菲问道:“乐坊是个怎样的地方?”
离菲道:“传曰:逢七月,坊内女子化为青鸟,又唤作鸟使。数月后,飞至乐坊,毛羽尽褪,逐为人形。”说着,便来到了乐坊前,迎接她们的女子体丰肉实,绫锣蔽体,头饰蓝田玉,飘飘然有仙人之气。
女子自我介绍道:“小女子庄倩,特来拜见各位。”
沈梦溪正待进去,却被女子拦住了,只听庄倩道:“这乐坊也不是个随意之地,请各位客官做一道题,一来不辱小店的生意,二来更可增添些情致,各位以为如何?”
太皇太后连道:“好!”
女子便问:“何为六家要旨?”
太皇太后举目视离菲,离菲便雍容而道:“天下一致而百虑,同归而殊涂。窃观阴阳之术,众失之讳。儒者尽事周公之礼,未免失之劳苦,人曰其势,作也。墨者,则失于诸侯,偏于一耦,能不察否?法尊而酷严,却不以王者为律,有曰:王子犯法与粟民同罪,然古今中外,君王安与臣下置之一处?鲜也。名家则唯其名也,使人落于街头悠欣欣自喜。此中不可不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