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要欣赏塞外风光的雄奇壮丽，应在落日残红将退去，夜幕即将降临的刹那，西域大漠，无边无际的黄沙飞扬，被夕阳染出一片壮阔的血红——广阔无边。
    来往于西域的商队，在此时已然点燃了几处篝火，任火光的灼热与夕阳残红相互辉映，也映红了每一个围坐在火堆旁的人们的面孔。
    人们大声欢笑着，豪爽地举着盛满烈酒的大碗一饮而尽。放下酒碗，开始欢快地歌舞，纷纷打起了节拍，歌声不甚悦耳，却别有一种喜悦与爽快。
    “公子，看你们的模样，一定是中原来的，来尝尝我们大漠的烈酒！”一个染满风霜之色的大汉，正是护送这一行商队的刀客之一，爽快地将一大碗烧酒递到了静坐在火堆一旁的一位白衣公子手上。
    “多谢！”白衣公子微笑接过了酒碗，仰头喝下，没有停顿，不一会儿，碗中的酒已然饮尽——然而令周围人讶异的，同样是以如此豪迈的方式饮酒，为何这位公子喝起来，竟透着难以言语的优雅与贵气。
    这些商客与刀手们自然想不到——这位风度翩翩的白衣公子，便是中原临风而立，举世无双的明风公子。
    “这烈酒，可抵御寒气！”明风公子端起一碗酒，递向了身边同样静默而坐的女子——女子以黑纱掩面，一袭苗族女子的装扮，一双澄澈的眸子透着清冷。
    这女子，自然是两日前与明风公子一同坠下山崖，而今又要一同乔装于商队中，去往西域天山的陈姑娘。
    陈姑娘冷冷看了眼明风公子递上的大碗，冷声拒绝：“不必。”
    夜幕降临，月色清冷
    美丽的西域姑娘们，已经纷纷着上了艳丽的衣裙，绕着火堆跳起了婀娜多姿的胡旋舞，如水的月色映照着她们热情而艳美的笑容，映照着她们纤细的腰肢，映照着她们跳动的脚步——踏着婉转清丽的歌声，时不时引来赞声与掌声的交织。
    “疑？姑娘，你怎么不一起跳舞啊！”一位商客发现了一直静默一旁的陈夕叶，心下不禁疑惑——这苗族姑娘不都是能歌善舞的么？
    明风笑着又将一碗烈酒一饮而尽，自然而然忽略了坐在自己身边的陈夕叶投来的目光。
    这人……陈夕叶深吸了一口气，正准备想如何回绝，却见那一个领舞的苗族姑娘已经欢快地踏着舞步向她走来，不由分说地拉起了她的手——
    “好！”篝火周围响起一片赞叹掌声，“跳得好！”
    明风含笑看着那被拉到篝火边，绕着火堆跳舞的女子，想来她此刻看自己的目光，大约是比一千把利刃更加锋利。
    起先还真有些担忧，但很快便明白了——这女子，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所以才两日的时间，能简单地听懂苗族语，也能在看过一眼后，完全学会那苗族女子的舞步。
    这便是陈夕叶。
    她本可以让自己的生命多姿多彩，而不只是那一抹雪白……
    “嘿！公子，那是你的情人么？”一位衣着不凡的商客坐到明风身旁，含笑指着火堆旁那一抹轻盈身姿问道。
    明风转眼看了看他，笑容优雅中又带几分醉意“怎么看出的？”
    “老贾我在这商路上跑了十多年，这点本事还是有的！”那商客颇有几分得意地喝下一口烈酒，“那姑娘去跳舞，你的目光就没离开过她，正眼也没看其他姑娘。”
    是么？竟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呢……
    篝火旁的欢声笑语，掩去了那一声清浅的叹息，大汉们放声高歌，歌声响彻了整个大漠。
    眼看着明风接过了那些大汉们一碗又一碗的烈酒，陈夕叶不禁蹙眉，正要上前，却被身旁跳舞的苗族姑娘抓住了手，“呀！你要不跳了么？你叫什么名字！你的舞姿是在太美了！”
    “叫我小夕吧。”陈夕叶淡淡回道。
    “小夕！我叫玛米尔！”那苗族姑娘兴奋地拉着她的手，向着另一处火堆走去，“我知道，那个人是你情郎对么？”
    陈夕叶微微一愣，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才知她说的是明风。
    先前叫他换成一般商客打扮，他却说这样更为方便，而今更是毫无顾忌地一口一口烈酒喝下去，莫不是忘了他们此行的目的了么？
    这样的明风，比当日魔性发作的明风更让她吃惊。
    玛米尔见陈夕叶不语，只当她默认了，笑道：“你的情郎长得很好看！他是中原人吧！我也见过很多中原人，可是，我从没见过他这样好看的中原人！他一定待你很好吧！我看刚才跳舞的时候，所有姑娘的眼睛都在他身上，而他的眼睛却一直在你身上……”
    陈夕叶猛然一噎，咳嗽了一声，看着身旁笑容灿烂若朝阳，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的女子，想要解释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沉默。
    “你怎么了？是饿了么？我看你一直没吃什么东西。来！这是刚刚顾大哥给我们送的烤羊腿！”还不等陈夕叶拒绝，那还冒着热气的烤羊腿已经送到了面前。
    这样的热情，似乎无法拒绝。
    陈夕叶伸出手来接过，向着玛米尔点了点头，“谢谢。”
    “谢什么？我好久没在这西域的客商队里看到同族人了。”玛米尔叹了口气，“自从哥哥他们信奉了神教，就再没有出来牵骆驼了……”
    神教？陈夕叶侧目，早就听说魔教在西域教徒分布广泛，这倒也不奇怪。
    西域土地广阔，尽在魔教统治之下，纵然这一击成功，只怕也是狡兔三窟，根本无法将其完全剿灭……因为那已经不单单是个武林的帮派，而是一个让普通百姓信仰的神教。
    想到这里，陈夕叶不禁蹙眉。
    “你怎么不吃？味道不好么？”玛米尔看着陈夕叶发呆的模样，不由有些好奇，一双黑白分明的澄澈眼眸，闪动着异样璀璨的光亮。
    陈夕叶回过神，看着玛米尔的目光，不由一怔，随即伸手缓缓将面纱解下来，开始一口一口地吃起羊肉来——比起在中原酒馆里吃到的，这里的羊肉没有特殊的调料，一口一口地吃下去，却格外有味道。
    抬眸望向不远处，触及到那双淡雅的眸子，清晰了看见了那双眸子里闪过的惊艳，篝火的映照下，清冷的面容渐渐染上一抹淡淡的红晕——直到此刻才意识到，无论是在篝火前跳着人生中的第一支舞，或是此刻与一个素不相识的苗族女孩在篝火旁吃羊肉，她的神情都不是冰冷的……
    那一抹淡淡的笑容，有如冰雪消融，有如天山初放的雪莲……
    他从来没有想过，她还会这样笑……或许是真的醉了，才看到了那般的不真实……
    “小夕，你知道么？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女孩子！”玛米尔忽然兴奋地抓着她的手，忍不住凑上前，捧着面前人的脸看来看去。
    对于这样突如其来的亲密，陈夕叶颇有些不适应，但想着推开她，若是用了力道，只怕她又要摔伤，可是若不推开……
    正当这时，玛米尔似乎发现了什么更有趣的东西，垂下眼眸有些发怔，神色微微有些变化——“你……你也是……神教的人？”
    陈夕叶一怔，即刻反应过来，才知她说的是她腰际上系着的银铃——那是每年神教分发于信徒们的东西，象征着月神的护佑……
    大约是误会了，可是，她并不打算解释。
    突然，玛米尔脸上的温暖笑容消失了，转为莫名的惊慌，抓着她的手却没有放松——“你……你千万把这东西收起来。”
    “嗯？”陈夕叶微微迟疑。
    “你知道吗？最近有很多中原人，他们是专门来杀神教的教徒……好可怕啊！只要看见这个铃铛，他们就会动手……不管是女人还是孩子……”
    中原人？莫非说的是他们这一行人么？
    可是，此次中原武林的高手集结，目标在于冥山之巅的魔宫，为什么要说他们在西域屠杀魔教的教徒们呢？
    难道……
    夜已经深了，一夜的狂欢之后，众人已然纷纷在帐中沉沉睡去。
    危险，却往往在人们警觉之心最弱的时刻，接踵而来——
    陈夕叶睁开眼睛，感觉到帐篷之外的黑影，袖中的白绫已经握紧……是该一击毙命，还是留待看清他们的目的？
    然而，等待了许久，帐外的气息却越来越弱，渐渐消失而去……
    索性起身，走出帐外，却见明风早已经伫立帐外，目光深远，似在思忖着什么，又似只是在欣赏这西域荒原的月色。
    “还以为你已经醉的不省人事。”
    “这西域的烈酒的确厉害，但一个人不想醉，却总是有办法的。”明风负手而立，仰望那一轮皎月，淡淡开口，一如往昔的淡然悠远。
    陈夕叶不可置否地一笑，的确，凭他的内功，将酒全然从指尖逼出，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如果一个人行走在江湖上，却不能时刻保持清醒，那么就等于将性命徒手送予他人。
    “刚才那些人呢？”
    明风回首，淡淡道：“走了。”
    走了？是打探虚实，还是匆匆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