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灵帝呆坐在案台旁很久，见他半晌不再动象牙箸夹菜，郭皇后开口轻声唤道。
    “陛下，陛下。”
    惠灵帝一震，自思绪中回过神问郭皇后何唤他所谓何事。
    郭皇后脸色微变，放下手中银箸抱怨着。
    “今日是臣妾生辰，臣妾不求其他，只愿与陛下一同进膳，体味那寻常夫妻举案齐眉的乐趣，谁知陛下身在我处，心却不知跑去了哪里。”
    惠灵帝眉头一皱，开口呵斥郭皇后。
    “朕掌管南卫国土万里，城池百余座，日日忙的不可开胶，能与你共进晚膳已是不易，切莫再生事端。”
    见惠灵帝大怒，郭皇后眼睛一转赶忙问陛下可是有什么难解之事。
    后宫本不该干政，但惠灵帝想想此事细说来也算不得政事，便对郭皇后说起了今日所遇之事。
    “今日未时朕带着鸩酒来到大燕默帝面前，默帝穿着极其不合体统，朕记得大燕国破亡时他都不曾如此狼狈过。”
    “这有什么好奇，许是他得知自己将在今日被陛下赐死所以才会无心整理衣衫。”
    “这么讲似乎也有些道理，只是他随后说的话便有些奇怪了。”
    “他说了些什么？”
    “我让随从将鸩酒呈上，他接过后没有立即喝下，反而看着我，对我说…”
    “说了什么？”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惠灵帝聪明如你，但愿你不会如我一般被野火活活烧死。”
    “唉呀，他这是在诅咒陛下啊。”
    郭皇后握着丝帕的手掩在唇边，掩盖住自己失仪的模样。
    “朕只是不明白，他的后人朕都是对着大燕皇族族谱一个个斩杀，定不会有所遗漏，可他那句‘烧不尽’明明是指有落网之鱼。”
    “依臣妾看，他只是虚张声势让陛下不痛快罢了，陛下何须分神于此等小事。”
    惠灵帝想想默帝死前的模样，点点头算是接受了郭皇后的说法。
    待惠灵帝以公务繁忙为由走出凤仪殿后，郭皇后一把掀翻布满菜肴的案台，转身吩咐贴身太监。
    “去查一查，除了大燕几位使者，默帝最近都与谁接触过，为何会临时变卦宁死也不愿接受本宫的帮助。”
    第二日，凤仪殿内。
    “叶王？”
    “正是叶王。”
    “他去探望默帝，可曾听到二人谈了些什么？”
    “叶王秉退众人，只留侍从在院外把手，所以…”
    “一群废物，这点事都办不妥吗？”
    “皇后息怒，有一位侍从距离院门较近，他说隐约听到叶王和默帝谈到了，谈到了‘天意’和‘古黎族’。”
    “古黎族？这是什么？为何本宫没有听过？”
    “是，臣翻阅史书，发现这古黎族本是生活在大燕人口极其稀少的一个民族，三十年前族人全部消失。”
    郭皇后眉头紧缩，复又问道。
    “消失，可知是何原因？”
    “大燕史书记载是瘟疫所致，不过传说这古黎族有个极大的特点。”
    “有何特殊之处？”
    “臣听说，这古黎族的男子能像妇人一般怀有身孕，产下儿女。”
    咣当一声，郭皇后手中的茶盏跌落在地。只见她杏目圆睁，急切地问。
    “男子竟能生子，此事千真万确？”
    “千真万确。”
    “你下去吧，莫要再和他人提及此事。”
    “臣领命，告退。”
    殿内，郭皇后四肢冰冷，她静坐在塌上回想起默帝对陛下说的那番话。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野火，野火。原来竟是这样吗？”
    南卫史书记载，元景十二年桂月二十三，惠灵帝自梦中惊醒，醒后大恸，深夜急昭召国师入宫，两人相谈甚久，国师公西乌于卯时出宫。当日宫妇左右相问甚多，帝呵斥之，遂宫中再无人谈及此事。
    香是苏合香，炉是繁花镶金炉。惠灵帝侧卧在塌边思索片刻终是忍不住开口对身边疾书的叶王说。
    “昨日我召国师进宫此事翌韫可否知晓？”
    “臣对此事略有耳闻。”
    叶王头也未抬继续写着治国之策。
    “翌韫就不好奇我梦到何事，为何会如此震惊？”
    “臣听闻皇后和太后皆因向圣上问及此事而被圣上厌恶，故此臣便不再提及。”
    惠灵帝一口气卡在喉咙处，上下不得咽，终是叹气说道。
    “朕昨日刚刚入眠，忽见寝宫门大开，一浑身是火的走兽向朕扑来，待此兽奔到一半，朕才发觉竟是上古神兽麒麟。”
    “朕本想躲开它这一扑，奈何却发现身子已不受控制，震惊之余那麒麟便已扑入朕怀中。”
    “入得怀中朕才发觉哪有什么神兽麒麟，怀中分明趴着一男婴，细观之下判断那男婴应还未满周岁，如此深秋时节他全身只著一件兜衣。朕本欲将其从怀中取下，那男婴却忽然开哭了起来。”
    “说起来不怕翌韫笑话，朕虽已有两位皇子但却从未在他们幼时哄抱过。这男婴一哭朕的心似碎了一般疼痛难忍，着实稀奇。”
    “朕想将其拥入被中，却只听得这男婴奶声奶气地说到：‘父皇是不要孩儿了吗？是不要孩儿了吗？’然后这男婴在我怀中化作一缕飞灰不见了踪影。”
    “朕醒后觉得悲伤异常，便连夜召来国师将此梦讲给国师。”
    “国师如何解释此事？”
    “国师听后说今岁朕会失去一位皇子。”
    “那圣上从今日起定要在两位小皇子身边加强守卫才是。”
    “朕开始也是对国师这般说的，可是国师却说此位皇子必是还未出生之子，因害怕不能与朕结父子之缘，特意托梦给朕寻求朕的庇护。”
    “国师还说此子若是能安然降生必是继我大统之人，下一代南卫的圣君。”
    “既如此，圣上只需找到后宫佳丽中怀有身孕之人小心护之便可。”
    “怪就怪在这里，自徐才人怀有身孕后，朕已有半年未近女色，后宫中怎会有妃嫔受孕？若说在这之前便有妃嫔怀有龙嗣，细算来那胎儿也应有七八个月大小，怎能瞒住众目睽睽。”
    “国师的意思是让我即日起开始翻牌，不出三月必有喜讯传出，届时仔细护好母子二人便可。”
    “朕回绝了国师，翌韫应知朕为何如此，翌韫可会劝朕？”
    “此乃圣上家事，臣不敢妄言。况且臣本就不信鬼神之事，圣上会做此怪梦推算许是因圣上近日来操劳国事过度所致。秋闱还未结束，今年又不似往年一般只录士族，想必圣上是因为此事才会思虑过深，以致发了噩梦。”
    惠灵帝听完叶王的话显得有些不悦，闭目不再言语。
    叶王拭去纸上不小心抖落的墨汁，握紧了持笔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