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记忆如盛开之花,灿烂凋零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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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迪亚是半路出家做医生的。因为他以前对这种看起来冷酷无情,甚至为了能做试验而偷偷去偷窃死尸的人全无好感,甚至深深憎恶。
    然而一件事情的发生更改了所有。
    迪亚没想过自己唯一的亲人会得上肺结核。这个疾病在贵族中间拥有另一种完全不同的优雅称谓,艺术家的疾病。许多音乐家和诗人,比如肖邦,比如济慈都死于这种堪称浪漫的疾病之中。然而迪亚更喜欢叫它的另一个名字:白色的瘟疫。
    当迪亚看见妹妹爱丽丝因为虚弱而动作温文尔雅,脸色潮红,柔弱却又带着病态之美时,他觉得双眼湿润,湿润却带着某种不能挽回的倾颓之势。
    他的所有世界都随着这种美丽哀愁却又残酷异常的疾病而枯死,凋零,一点不剩。
    到了最后,爱丽丝因为疼痛几乎说不出话,她只能忧郁地坐在窗口,透过雕着花纹的木窗户看向窗外,而窗外是他和妹妹一起种下的樱花树。那是特意从很远的东方海运运来的,因为爱丽丝喜欢樱花开得肆意烂漫的样子。
    她说,那种樱花恣肆的样子就像生命不能阻挡的死亡之美。
    迪亚静默站在门口上,进退两难。他不想再让她因为他的难过而自责,也不想如此轻易就放弃救治的希望。迪亚只能站在门口,喉咙干得仿佛要燃烧成一堆灰烬却无言以对。
    说什么?这种哀愁的疾病,最终只能带来死亡。
    虚弱的爱丽丝看见来站在门口的人,微微笑起来,带出几分病态之美的苍白脸色白中带着红润,就像无可救药般陷入爱情的少女,只是迪亚知道她最终陷入的不是美好的爱情,而是死亡。
    爱丽丝几乎说不出话,也无法行动,只能将僵硬的头转向窗外,泪水却是不由自主地流下来,很轻很慢,但是让迪亚瞬间就觉得心如刀割。
    没有经历过那种痛楚,迪亚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原来人的心脏如此强韧,强韧到即便遭遇揉碎般的疼痛,也能完好无损。
    迪亚的泪水也不知不觉地流下来。
    后来他就将爱丽丝埋葬在那颗樱花树下。他记得她说的话,她说在东方有传言说这种树的花朵是由鲜血染成的,如果将人埋葬在树下,花会开得很灿烂。
    他至今都能听见爱丽丝艰难在他耳边耳语,语气极轻,却每一个字都深深铭刻在他心脏上。她说,哥哥,你要记得我。
    当樱花开得烂漫的时候,你要记得是我的血将它染红。
    你要记得,你有个妹妹。
    你要记得,我来过,存在过——尽管我不得不离开。
    迪亚将头深深埋进爱丽丝因为疾病而显得过分白皙的胸口,口腔鼻腔里满是粘在衣服上的对方鲜血的味道。他想起爱丽丝每次忧郁咯血的样子,那样温文尔雅地轻柔拿出锦帕,轻轻地,甚至不敢用丝毫力气,缓缓触到苍白又透出些病态红润的唇角,目光却是透过他望向遥远无常的地方。然而那样温婉的动作并不能阻止死亡的侵略,当欢乐溢出的血液染透手巾,沾到爱丽丝绣着花纹的服饰上时,迪亚只能跪在地上,将头埋到对方的膝间。
    那时鼻腔里也和如今一样,满是对方的鲜血气味,那么浓郁,那么悲凉,那么……温柔。
    然后他就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鲜血的味道,那种温暖又温柔的液体,每每都能让他产生爱丽丝尚在的错觉,以及那段最天真烂漫的时光。
    那是他再也回不去的时代,也是他再也寻不回的年少天真。
    第一次杀人的时候,迪亚的手颤抖得拿不住手术刀。学校虽然也有解剖死尸的课程,但是那个时候学生很多,最重要的是,那时候解剖的是尸体,而如今解剖的是活人。迪亚将打晕的路人放在床上,踌躇了很久,二楼木窗外的月亮白得过分,就那么明晃晃地照在床上,照在躺在床上的陌生人身上,照在对方露在外面的脖颈上。
    迪亚不可自抑地舔了舔嘴唇,因为他产生了错觉。他觉得他的鼻腔里开始散发出鲜血的味道,舌头也因为未知的原因阵阵发苦,唾液逐渐增多。
    然而他没有忘记学医的初衷。他学医是为了救人而并非杀人。
    迪亚就那么坐在床边的地板上,手里拿着手术刀,直到那个陌生人醒了才恍恍惚惚地回过神,看向对方,而对方的瞳孔中满是惊异。迪亚顺着对方的瞳孔望过去,盯住自己手中泛着冷光的手术刀。
    手术刀并不算锋利,因为这只是尚未开刃的试用品。在未真正出师之前,迪亚不想拿起那种拥有锋利刀刃的手术刀。
    他不想再一次经历死亡,就算死去的是毫无瓜葛的陌生人。8
    在迪亚惆怅感慨的同时,陌生人迅速跑到了门口,他的行动不可谓不对,在面对潜在的生死威胁时,谁都不愿意死去。而当迪亚回过神时他才想到如果这个陌生人从他家里逃出去——那么他算是彻底的身败名裂,在争夺遗产时他就没有抢过那些道貌岸然的冷血亲戚,如果连这栋房子都被政府没收……何况,这个院子里,埋着爱丽丝。
    绝对……绝对不能让他活下去!
    身体在意识反应过来前已经行动。迪亚猛然从地板上跳起来,手里的手术刀直直捅向对方的身体,为了防止对方一息尚存,迪亚还残忍地将手术刀在对方的身体里翻搅几回。
    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渐渐飘散在空气里,迪亚近乎贪婪地深深吸嗅了口飘有腥味的空气,内心觉得满足,然而满足过后是空旷。
    那是任再多的鲜血,再多的眼泪也填不满的,深如沟壑的伤口。
    就在迪亚近乎神经质地自我唾弃,自我厌恶时,一声尖叫唤回了他的神智。家里的女仆正呆立在不远处,四周满是打翻的清粥——自从爱丽丝死后,他就再没有食欲。
    应该是清晨送饭的女仆。迪亚在心里确认,随后他缓缓地,缓缓地笑起来,这个笑毫无缘由,也毫无征兆,所以当迪亚微笑时不仅女仆愣住,迪亚自己也愣住了。
    他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还能笑出来。
    凉薄的手术刀轻柔地滑过女仆的喉咙,随后又近乎狂暴地迫进血肉里,几乎将女仆的脖子割断,而在割裂女仆的喉咙之后,迪亚跪在地上,泪水已然满面。
    哭了少顷后,迪亚站起来,回到卧室换了套纯黑色的服装,他小心翼翼地将卧室窗帘点燃,看火烧得差不多了才顺着廊道将每个房间死死锁上,最后又悄悄来到大厅点燃挂在窗户上的绣花窗帘后才出门,再利落地反手将门牢牢锁上。
    然后迪亚深深吸了口气,再重重吐出压抑在内心的恐慌气息。
    迪亚点燃了曾经和爱丽丝一起居住的房间,也点燃了他唯一的家。他在一片火光里看着房间内的女仆尖叫挣扎,想要逃脱出来却无动于衷。迪亚唯一的动作就是将帽子拉低,免得被不久后前来救火的人认出来。
    从那一刻起,迪亚就知道有些事情,有些感情,有些人,已经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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