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十六章 东海之滨(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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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念现在想要眨眨眼睛作为回应都不行了,只有眼珠子勉强能转,只好上下动了几下眼珠子。
是他这个动作很搞笑么?少年瑛绷着装严肃的脸一下破功了,嘴角禁不住抽搐了一下。
他被眼前少年瑛的这样子弄得想笑,但空有想笑的欲望,身体却根本动不了。
少年瑛绕着他前前后后走了有好几圈,将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都打量了好几遍,唇一直紧紧抿着,面无表情,直到最后停下来站在他面前,抬起下巴看着他时,唇角才勾起了些许弧度,这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带着十足的嚣张味道。
崇念觉得自己的心好像又咯噔一声,这一下几乎蹦出了喉咙口。
少年瑛盯着他的眼,唇角的弧度又大了些,忽然向前一靠,凑近他的耳边,轻声道:“你要是不动不说话,我还挺喜欢你的。”
少年瑛的声音很好听,俊朗而又不失清逸,带着一抹淡淡的嚣张笑意。
可少年瑛毕竟个子比自己还差了一个拳头,凑到自己耳边说话的时候是垫着脚尖的,一方面耳朵有些酥酥麻麻的感觉,另一方面又有点想笑。这时崇念觉得自己分裂成了两个,一个飘忽着出了身体,另一个还在身体里,眨眼间四肢百骸的感觉已然恢复。
他听到自己开口道:“你小子挺厉害啊,能困我这么长时间。”
然后他看到少年瑛的脸瞬间变黑,薄唇微微颤动,黑漆明亮的瞳中有怒火燃起,然后少年瑛开口道:“我告诉过你,我叫……”
——“小念!小念!”
有人在叫他,叫得挺急。他想起这是江临的声音,但他着急想听到少年瑛说自己叫什么,可是画面却遽然破碎,再也拼凑不回去了,他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什么,可只剩了一片黑暗,他的意识在黑暗中越沉越深。
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正在砸自己的脸,湿乎乎的,然后又不见了。
崇念抽了一口气,睁眼醒来,映入眼帘的却是瑛掌事的脸,黑漆幽邃的眸注视着自己。视界边缘泛着光,下雨了,有人围绕着他张开了一层挡雨的幕。
他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僵直地躺着,想问瑛掌事为什么回来了,又想告诉瑛掌事说他想起了从前的事,混乱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下雨了啊……”
“嗯,下雨了。”瑛应了一声,原本是单膝半跪在崇念身边,这会儿站了起来,抬起头,视线扫过同样站在幕里的江临,看向幕外的几乎倾盆的大雨,轻声说了句:“你要再不醒,这大雨能将你冲海里去。”
崇念想说自己是赤螭,那肯定淹不死,但难得瑛掌事竟会说出这样关心人的话……
江临也是有点惊讶,在他和瑛掌事之间来来去去看了好几眼。
这时幕外边传来了牧归的大喊声,然后江临第一个冲出了幕往牧归的方向跑去。
崇念也被这一声大喊惊得坐了起来,这时才注意到自己的睡姿实在是不怎么样,两条腿很是随意地敞得挺开。
瑛还站在原地,等他站起来了,才转回视线再看向他。
他被瑛掌事看得又是一愣,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只好抬手抓了抓后脑勺的头发,想起自己在梦里当少年瑛掌事凑近自己说话时自己身体的感觉,又是尴尬得不行,简直比做贼被抓个当场还尴尬。
当瑛掌事张了张唇,像是想要说什么的时候,他立时有一股冲动想背过身去拔足狂奔。
幸好这时幕外边又传来了喊声,这次不是牧归的了,而是江临的。他伸长了脖子,努力做出很好奇的样子,也不敢回头,道:“不知他们出什么事了,我去看看。”
说完就往那个方向跑过去。
声音是从连着沙滩的石崖下部的一个凹洞内传出的,崇念跑进去,发现江临扒在洞口,背抵着石壁,皱着眉头鼻子,咬着嘴唇,不知怎么好像在忍耐着什么。而牧归和翟篱都围在凹洞尽头,像是在围堵什么。
他不自觉放轻了脚步,边走边轻声问江临:“发生什么了?”
江临侧过头来向里面指了指,小声道:“钓鱼钓出了个水怪。”
“这样啊。”崇念有点惊讶,内里海腥味确实挺重的,“你们真钓上海妖来了?”
里面传出一个略带沙哑的年轻男子的声音:“不用小声,我听得见!本大爷是自己有事上岸的!不是给钓上来的!”
声音听起来很是生气,充满了威胁,不过这威胁听着却实在虚张声势,一点威胁力都没有。
崇念走到江临身边,目光投向内里,没的给吓了一跳——
坐在墙角的那个一头乌黑卷发的人是谁?等等,为什么四面都是头发遮盖着,根本看不到脸啊!
牧归踩在湿哒哒的沙地上,两步走到了那人面前,蹲下来,伸出手两根手指轻轻戳了下那人的乌黑卷发,道:“你的头发看起来好像海藻啊。”
后面传来了江临的笑声,接着听江临道:“小牧,你没闻出来吗?他真的就是海藻精啊。”
“嗯,确实。”牧归点头,砸吧了一下嘴,“但好像还有点别的什么气息……”
正说着,身后忽然传来“咚”的一声,崇念回头,见江临正歪着身子扶着头,而瑛掌事不知什么时候也走到了洞口,见崇念回头,视线从江临身上向他移了过去,他没敢对视,又赶忙看回江临。
江临对他呲牙笑了下,抬手指了下石壁:“哈,我不小心摔了一下,撞到了。”
崇念觉得有些奇怪,江临怕瑛掌事确是事实,但从来也没这么怕过吧,甚至有时还敢当着本人的面开玩笑。
瑛往内走来,江临犹豫了一下,也跟在了后面。
可走着走着,崇念眼看着江临竟然两眼一闭就向前扑去,瑛也没出手去拉,眼看着那张皱眉皱鼻也依然俊俏的小脸即将撞到沙地上,这时海藻精出手了,那乌黑的长长头发瞬间又长长了出去,接住了江临。
然而江临接着竟是两眼翻白,然后彻底浑身瘫软趴在了海藻精海藻一般丝滑腥咸的乌黑秀发中,身子抽搐了两下,彻底软得像一只无骨鱼了。
崇念呆了半秒,赶忙冲上去把江临拉了起来,无骨鱼江临歪倒在他怀里,眉头鼻子皱得厉害,还在翻着白眼。
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由慌乱,抬头就看向瑛掌事,正想问怎么办,却见瑛掌事轻描淡写地道:“你带他出去冲一下雨就好了。”
他愣了下,依言照办,和翟篱一起撑着软骨鱼一样的江临走到了雨里,倾盆的大雨浇灌下来,果真没过多久江临醒转过来。
“你一个海藻精上岸来玩干嘛啊?”
“别老叫我海藻精海藻精的,我有名字,我叫游彧!”
他们身后传来牧归和海藻精的对话,翟篱见江临醒了,也就走回去了。
“江临,你醒了。”崇念道。
江临很是尴尬的嘿嘿笑了两声,挣扎着坐了起来,仰头又冲了一会儿雨水,才幽幽然道:“从前我哥把我扔到海里去过。诶,我……有心理阴影啊。”
“你哥?”崇念一怔。
“那时我被幽冥厉火给烧到了,我哥甩手就把我从天上扔到海里……诶,说多了都是泪……”
崇念想了想,还是想安慰一下,“他那时或许是情急之下为了救你?”
“大概,是吧……”江临很忧伤地低头瞅着自己的膝盖,“但是,怎么也不能一声招呼也不打就直接把我扔下去吧?”
洞内点了篝火,崇念没问这些柴禾是从哪儿变出来的,跟着江临一起坐了下来,江临不喜欢海藻精游彧身上的海腥味,本来犹豫着要和瑛掌事一起站在洞口,最后还是做了抉择,选择和他们坐在一起。
“我家乡附近,传闻埋藏着一处神仙大冢。我就是去找的时候,不小心被……额,不小心游上岸的。”游彧说着,这会儿不知怎么好像又和牧归关系不错了,这会儿正挺有精神地聊着,“不过,海藻成精其实不多见,我能成精化形,或许也和靠近那神仙大冢有关。”
末了,游彧又道:“再修炼个八百一千年,不知道能不能修仙成功?”
海藻精啊……那就是海藻大仙。这名字很像鱿鱼的海藻精还真挺有目标的。
“若你有愿,定能成的。”崇念微笑着道。
还是有人第一次这么对他说,游彧望着崇念心中莫名一悸,脸颊绯红,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仙……不过他再转头一看,牧归和江临都在瞅着他咧嘴笑,而且洞外边不知道是怎么了,刮进来的风忽然变大变冷了好几分。
游彧对把他给钓上岸的牧归此时心中又是咬牙切齿摩拳擦掌了千百回,脸上奇怪的表情却被看到的牧归以为是他在牙疼。牧归不觉又抬起右手,两只手指并拢摸着光洁的小下巴,开始思考原来海藻也有牙,也会牙疼,那以后吃腌海藻的时候会不会被传染牙疼之类的奇怪事情。
这边崇念也发觉了背后忽然变大变冷的风,转回头去,一下就撞上了瑛掌事甚是幽邃的视线,心中一悸,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站了起来,像是很自然地,就向瑛掌事走去。
他跟在瑛掌事身边,漫步在大雨的沙滩上,举目便是无边际的大海,汹涌波浪一层推着一层接连着摔打向沙滩和石崖。
“掌事。”他开口之后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是有多小,看来他深呼吸了这么多次,仍然还是紧张得不行……
瑛掌事停了脚步,他也停了,瑛掌事转过身面向他,他犹豫了一下,也转过身去,视线却不太敢直接落在瑛掌事脸上,而是错开了些看向雨中并不平静的海面。
“你到了这里,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么?”瑛问他。
他没答,而是问:“掌事,为什么……是这里?”
除了刚刚那个梦,对这里,他却一点其他特别的感觉也没有,连那个梦是不是发生在这里,他也无法确定。
“我以前在这里生活过。”瑛回答他道,“我第一次遇见你,就在这东海之滨。”
他有点懵,要说东海之滨,他只知道姜太公原来就住那里。
“那是……多久以前?”他问。
“很久以前。”瑛掌事很淡地笑了下,“一定说时间的话,是在一万多年前。”
一万多年前……或许还不很够得上沧海桑田,但……
“那确实是很久很久以前了……”太久了,他今天梦到的,是那么久以前的事了吗……
“是,很久很久以前了。”瑛跟着也说道。
“掌事,其实我今天拿着您送我的那颗珠子,睡着的时候梦到……”他决定向瑛掌事讲那个梦,却见瑛掌事向他伸出手,不知是什么意思。
瑛看着他道:“还我。”
崇念一顿,“什么?”
“那颗珠子,我不是送还你。”
崇念怔了怔,才反应过来瑛掌事说的是什么意思,从袖子里摸出了那颗珠子,放在了瑛掌事的掌心,然后看着瑛掌事将珠子十分小心地放进了袖中。
两人相对而立,一时却没人说话。
“你梦到什么了?”瑛打破沉默。
“我梦到……您那时候还是个少年的样子,然后,您把我定住了,问我说我上次是不是说自己叫念……”他没接着说自己很快解了禁锢的事,那时少年的瑛黑了脸,他担心现在的瑛掌事也会……
“你梦到那个时候了啊。”
“掌事,我们真的,那么早以前就认识了?”他问。
瑛看着他,忽然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是。”
“那,那时……”他努力整理思绪,他有很多问题要问,却乱乱的理不出头绪该先问什么。
没想瑛掌事却很快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那时,我在单恋你。”
“……啊?”他呆呆地抬头,瞪圆了双眼。
“那时你什么都不懂,不懂人心,不懂情事。”瑛继续道,语调平静,黑漆的眼瞳中幽邃却深了几分。
他看着说着这些话神情无比认真的瑛掌事,脑袋里轰的一声整个乱掉了,什么单恋?什么不懂人心不懂情事?不是说好神仙都寡情淡欲的吗?还是浮主司说得对?神仙和人其实没什么分别?但却这么直白,比凡人还要直白?
“所以,您那天……吻我……是因为……”他结结巴巴的,连自己是要说什么都搞不清楚了。
瑛深深看着他,唇边笑意加深,“你说那是吻?”
“……啊?”
本来他已经整个卡壳,想起那天的事更是额头要冒烟,更没料到瑛掌事会来这么一句,嘎嘣卡壳的脑袋里一个字一个字地琢磨这句话却怎么也琢磨不出这是什么意思。
正奋力琢磨着,瑛忽然往前探了一下身子,手跟着就往崇念后脑勺上搭上去了,结结实实地又贴上了唇,在崇念惊讶的空隙里伸出舌头就往他微张的唇间探了进去。
唇齿间柔软的舌头一番翻搅,崇念再次睁圆了双眼,莫名的酸麻混合着很多其他他根本搞不明白的感觉从他的唇舌开始往外蔓延,沿着他的血管经脉一路呼啸着发热发胀,这下不止是额头冒烟了,他全身都在冒烟了。
“稳住仙息。”
瑛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他这时才猛地一怔,发觉瑛掌事向后退了一步,还是手还搭在他的肩膀上。
他怔怔地点头,然后看着瑛掌事那好看的薄唇又微微张开,很淡地笑着,轻声问他:“你现在呢?还是不懂人心,不懂情事么?”
他点头,又摇头,又点头,然后又摇头。
瑛掌事问他人心,问他情事,但人心和情事,古往今来,又有几个是能懂的,最多是四大皆空色即是空看破了罢了……
瑛看着他,忽然勾手一揽,将他拥入了怀中,紧紧抱住,在他耳边轻声说:“念,若是……不,你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崇念仰头看大雨不断从天上倾覆而下,一滴一滴的水珠都看得无比清晰,他脑中的弦肯定都已经绷得坏掉了,可他却止不住心头一热,然后温热的泪涌出眼眶,顺着脸颊滑下来,湿了瑛的肩膀。
他真的,除了仅有的两个梦,什么都不记得。可被紧紧拥在这个怀抱里,却有一股无比强烈的感觉将他整个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全部击碎了,像是怀念,像是感动,像是不舍,伴随着同样无比强烈的不安,但一样无比强烈的是,他此刻也非常想要去回抱住这个紧紧抱住自己的人。
“对不起……”他听见自己说,也不知道有没有说出声来,还是只在心里。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他就是想要这么说。是要对不起什么,是在怀念什么,感动什么,不舍什么,他什么都记不得,只剩下突袭而来模糊却又强烈的感觉。
他仰着头,任自己靠在瑛掌事的怀里,然后慢慢地抬起手,搂住了瑛掌事的背,慢慢加深了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