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口蹲守的第三天，崇念终于拦到了瑛掌事。他的本意是要找瑛掌事问个清楚，那天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他究竟到底是不记得什么了？
    可这人一杵到瑛掌事面前，不自觉就怂了个一百八十度，他深吸一口气，当下决定好汉不怕重头再来过，行礼问了好立即转头就想走，没想到瑛掌事反而出手了，一勾手就拎住了他的脖领子。
    他连一步都没能走成，正觉万分尴尬，瑛掌事忽地手一松，绷着的力道突然撤去，他跟着向前踉跄了好几步，瑛掌事一个大跨步跟了上来，手往他肩上一搭，转过脸正对着他的耳朵就很淡地笑了声，问：“你这是做什么？欲擒故纵？”
    崇念怔了一下，心说这和欲擒故纵有半毛钱关系么，顶多算是他尴尬癌发作……等等，他什么时候和瑛掌事的关系这么近了？
    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这时早就放开了，崇念站直了身子，正想打破砂锅直接开口问到底，然而面对着已经走到他面前微微勾唇笑着的瑛掌事，他晃了晃神，这一晃，琢磨了好久想要问的问题又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瑛掌事看着他，黑漆幽邃的眼中竟也有一抹很淡的笑意。
    他内心纠结哼哧了半天，没哼哧出半个音来，很怂地又想转头溜掉，没办法，按说他活过那么多辈子了，不可能一次吻都没接过，但他不是都记不得了么，浮主司说天界对他来说是全新的，但他简直连完整地活着的体验都是全新的，更不要说……
    “想要问那天我的话是什么意思？”最后还是瑛掌事先开了口。
    崇念立即点头，心说什么时候瑛掌事变得这么体贴了。
    这还没感慨完，瑛掌事又开口了：“我这会儿要去一趟冥府，回来再与你说。”
    他怔了怔，只得回了个“好”。
    瑛掌事看着他，忽然又向他迈开步子，本来两人之间就没两步距离，他心跳忽然加快，看到瑛掌事脸上又浮现的笑意才意识到瑛掌事并不是要对他怎么样，而是他站在门口挡着道了，他不让开的话，瑛掌事就只能翻墙出转鹭司了。
    他尴尬地低头往边上跳了一步，瑛走过他身边的时候又停了下来，对他道：“转鹭司今日只沈倚在，但我看他今日大概也没空理你。”
    瑛掌事说这个是关心自己么？崇念又怔了，回过神来见瑛掌事还看着他，结巴着道：“我，我就在房里歇着。”
    瑛看着他，很淡地笑了笑，“你要去下界么？”
    崇念愣了下，呆呆地问：“有任务吗？”
    “没。”瑛道，“你到转鹭司后，只出任务的时候下人界过吧？”
    崇念点点头。
    “不喜人界么？”瑛问他。
    他摇了摇头。
    “你若不想自己待着，那便去下界一趟吧。”瑛道，“江临他们在那里。”
    “那里，是哪里？”
    “闲水，上次你引的文珂之魂穿越后所住的城市。”
    他想起来了，那个地方确实叫闲水，他当时还想叫咸水怎么不叫淡水，下到人界见着文珂之后，这些打趣的念头都被他抛得一干二净了。
    “他们，在那里干嘛？任务？”
    瑛掌事笑了笑，没答他的问题，只说：“你若想知道，等我从冥府回来，我去闲水找你。”
    “好。”
    崇念本以为瑛掌事这就要走了，没想到瑛掌事走了几步却在门口停了下来。
    “您……”崇念以为瑛掌事还有什么话没交代。
    瑛掌事淡淡笑了下，道：“我在等你。”
    “我？”
    瑛点头，“我先带你去他们那里。”
    说完，瑛甚至还向他伸出了手，崇念怔住，犹豫正想伸出手去，却见瑛掌事手心出现了一颗月白色的圆珠子。
    原来不是要牵自己的手啊，崇念心说，这糗差点就出大了……幸好自己犹豫了，手还没伸出去，瑛掌事应该没发觉。
    兴许是心虚的缘故，崇念眼角余光好像还是捕捉到瑛掌事嘴角是挂着一抹笑的，那笑意怎么看都甚是暧昧……
    瑛手心里变出珠子之后就递给崇念，一面道：“这是从前你送我的。”
    崇念又是一惊，接过来，想了想，放进了自己袖子里，紧跟着瑛的脚步走了出去。
    跟着瑛掌事，落地道人界就是在一片沙滩上了。
    江临就在沙滩上躺着，一见二人从天而降，猛地跳了起来，才站稳了，瑛掌事又不见了，只剩崇念一个呆呆地站在那里。
    江临伸手在崇念眼前挥了挥，没反应，又挥了挥，没反应，再挥了挥，崇念过了一会儿才“啊”了一声回过神来。
    江临看着就想笑，凑近了问：“你们发生什么了吗？”
    “什么？”
    江临又将声音压低了点，“你和瑛掌事啊。”
    “没什么。”崇念答得有点心虚，但仔细一想，也确实没发生什么，除了那天晚上的……那也不算什么吧，大概？
    江临笑，“那你脸怎么这么红？”
    “啊？有吗？”崇念一惊，抬手往脸上摸去，半道才发觉江临这是诈他呢，正咧嘴笑得挺欢。
    崇念尴尬地笑了两声，摇头不理他了，错身往海的方向走了几步，一面问：“你们怎么到这儿来？”
    这沙滩地处挺偏僻的，也没公路经过这里，连着石崖过去就是一大片树林。
    “牧归来钓鱼。”江临说着向背后的一个方向一指。
    崇念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了正扛着钓鱼竿踩着浪花跑的牧归，还有追在牧归后面的翟篱，心想这场景也太奇怪，便问江临：“在天界不可以钓鱼么？”
    “他应该主要还是想拉小篱子下人界来，散散心。”江临说着暗示什么一样地眨了眨眼，“别看他那个样子，其实对小篱子特别上心。”
    “那你是陪他们一起来的？”崇念觉得这也很奇怪。
    江临咧嘴一笑，“是牧归看我要来，也说要跟着一起来的。”
    “你也要来钓鱼？”
    “也不是要钓鱼，”江临说着笑着指了指海面，“我来这儿捡些骨头回去。”
    “骨头？什么骨头？”
    江临又指了指脚下，“海里妖怪的骨头，有时会给冲到岸上来。沈倚说要用，我就帮他下来找找。”
    崇念转头看了看专心跟在牧归身后的翟篱，心说这江临其实也跟翟篱挺像。
    江临一手搭着他的肩膀，压低声音又道：“其实吧，我给牧归的饵也是钓海妖的。这骨头要是捡不够，钓个海妖上来问人家要一点儿总是可以的。”
    崇念有点无语，心想着这海妖要是给人钓上来了，怎么也得挺生气的吧？江临这不知是要强上，还是又要怎么说服人家把骨头给他，不抽筋扒皮还得剔个骨头，那不得打起来？
    “你也钓鱼么？”江临问他。
    “不了。”崇念摆摆手，严正拒绝了，然后在沙滩上坐了下来，想了想，又躺下了，整个后背贴着被太阳晒得有些发烫的沙滩，长出了口气，接着对江临道：“我就这儿晒晒太阳挺好的。”
    江临在他身边坐下，坐了一会儿，没坐住，也躺了下去。
    崇念闭着眼睛，数着自己的呼吸，试图让自己睡着。
    瑛掌事让他来这里等，是为了什么，是为了顺道让他试着回忆一下从前的事吗？他原属东海，是赤螭一族，而瑛掌事说他什么都不记得了，说的这个“什么都”，指的是他从前还是赤螭的时候吗？那时候，他和瑛掌事就认识了？
    瑛掌事既然那么说，那大概就是认识的了。瑛掌事给他的圆珠子握在手心里，触感温温润润的，只是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他从前还送过瑛掌事这样的东西……
    这一切，又是多久以前？瑛掌事在归墟待了很久，那么应该是在那之前。
    那么早以前的事，他什么都不记得了，除了那个在空中飞翔的梦，所以他想着，或许在这海边睡着了做个梦，没准能梦到更多点什么。
    阳光很灿烂，隔着眼皮也依旧晃眼。他试图让自己睡着，却乱七八糟地七想八想了很多，根本控制不住，尤其他最近总是一个不小心看见瑛掌事笑，瑛掌事笑起来的样子，很淡，却很好看，一直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的，还有那个蜻蜓点水的吻，晃着晃着，他又有点要全身冒烟了，只好掐着自己的手腕，小黑生起气来就甩尾巴猛抽他，他借着疼痛才找回了一丝清静。
    这一来二去的，终于意识有点漂浮起来。
    “喂，你！”有人在他头上方叫道。
    他呆立片刻，头上传来扑簌簌的声响，紧接着一个人从树上跳到了他面前。
    是个英俊的少年，和瑛掌事长得很像，不对，应该说，这大概就是少年时的瑛掌事，个头比梦里的自己还要矮上那么一拳……
    崇念张口想要打招呼，却发现自己动不了。远处传来海浪的声音，看来是在距离海边不远的地方。
    少年瑛抬着下巴看他，忽然勾唇笑了笑，像是很得意地在炫耀什么。
    崇念心里咯噔沉了一下，心说自己动不了原来不是因为做梦的缘故，而是真的这个梦里的以前的自己就是被这少年瑛掌事给弄定住了？
    少年看了他半晌，伸手勾住了他的下巴，轻笑了一声，道：“你上次说你叫念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