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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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机铃声响起,来电显示是家惠,我按下接通键。
    “玩得可开心?”
    “开心。”我用肩膀抵着手机,双手打开威士忌的瓶盖。
    “表白了吗?”听筒传来对方剪手指甲的声音。
    “没。”我啜了一口威士忌。
    “感情有进展吧?”
    “多多少少有些吧。”
    “我等着噢。”家惠笑着说。
    “等什么?”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的好消息。”
    我“噢”了一声,然后与对方闲聊几句,无非是日常生活的内容,几分钟后便挂上电话。我坐在床边,一边喝酒一边观赏窗外的景观,马路上不时有汽车驶过,两边的人行道上的人流比昼日少了许多。
    作为现在广州市中心区的天河区,位于广州市新中轴线上,各种交通资源和写字楼大厦高度聚集,就连CBD珠江新城亦坐落在天河区。相比之下,我们住的酒店这附近一带显得比较清净。
    今天下午五点多从北京路那边乘地铁回来体育西站,人流之多使我与纪子目瞪口呆,简直无法相信一个地铁站居然有这么多人。列车一停站,门打开,车内的乘客还没来得及下车,就被上站的乘客推挤到里面,导致没来得及下车。不停有一批批乘客乘扶手电梯下来,只有排在最前面的乘客才有机会上车,否则站的位置稍微后一点也只能等下一趟列车的到来。
    我俩站在中间的位置,非常后悔没有站到离门口近的地方,结果门一开,我们非但无法下车,还被人推到更往内的地方,气得纪子差点要与他人打架。人与人之间全然没有缝隙可言,每个人紧贴着每个人,连转身都成为世界上最困难的动作。于是只好乘到下一个站体育东站下车,这个站比上一个站的人流至少少了一半,而且很多人也在这个站下车,我们才得以顺利无阻地离开了地铁。
    纪子原本想在体育西站下车,因为离天河城近,而纪子正想去天河城逛一圈。结果在体育东站下车的我们多走了一段路才到天河城,天河城商场与定安的差不多,商品主要偏中高档,我俩逛了二十分钟,没有看中想买的商品,就在附近的餐厅解决了晚饭。
    手中的酒瓶被拿走,洗完澡的纪子身穿浅绿色的长袖睡裙,领口很大,直到胸脯的位置,脖子到胸口的一大片肌肤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裙摆只到大腿的一半,发尖的几滴水珠滴到地上,身体散发着沐浴露的芳香。对方紧靠着我坐下,喝了几口威士忌。
    “今天的地铁太恐怖了。”纪子道,“就算发生命案也不足为奇。”
    “发生命案会不会太夸张了?”我拿回对方手中的威士忌,饮了一口。
    “一点都不夸张。”纪子竖起一根食指,“人踩死人的情况最容易发生在这种地方了。”
    我瞄了一眼纪子,“有道理。”
    对方微微一笑,头靠在我肩上,沉默降临,除了喝酒声,没有堪称声音的声音。我俩享受着这片刻的安宁,不受任何一切打扰与束缚,与亲人朋友相距几千公里,想与他们联系便联系,不想联系便拒绝任何来电;作为两个独立的个体逃到远方的城市,尽情做自己想做的事,没有人会注意,没有人会发现。
    过去我对出远门没有太大兴趣,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可这一次的逃离激活了我体内某个一向空白的部分,它使我对出远门这一行为重新改观,让我体会到旅行前所未有的乐趣。至于为何在旅行中感受到空前的乐趣与愉快,归根到底是旁边的纪子。若换做其他人,大概不会有这般强烈的感受。
    那对方又是如何看待这一次旅行呢?心情会和我一样吗?可能是,可能不是。但在这次旅途中没有发生任何不愉快的事,纪子的脸上一直挂着兴奋欢愉的表情,没有露出一点不快的神情,似乎完全不受之前所发生的那次与纪子母亲有关的争执的影响。
    但这件事一直埋藏在纪子心底,同样埋藏在我心底,我答应过纪子到了合适的时候自会告诉她。我的视线从窗外的世界移到手心,现在把事情说出来也未尝不是一个恰当的时机。
    不过此时的纪子真的能把我说的话听进去吗?经过一段时间的冲洗,那天激动的心情早已平复下来了吧,情绪亦不会有很大的波动。加上纪子远在他乡,就算把话说出来对方也不能立即找她母亲,除非她听完之后立马坐飞机回定安,不过在这一点上我能够劝阻对方冷静下来。
    “呐,秀楠,说点什么吧。”对方打破了沉默,同时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双手握住酒瓶,思索要不要现在就把事情说出来。
    “想听你以前的经历。”纪子继续道。
    这句话给予了我巨大的冲击,对方的要求出乎我的意料,我顿时惊慌失措,无法组织语言。以前的经历就是我体内那道丑陋的、无法愈合的伤疤,每当回想起从前的事,伤疤便隐隐作疼,严重的话还会溢出鲜血。
    我从未想过要在他人面前揭开这个伤口,即使是纪子,我亦有一半的不情愿。因为告诉他人以前的事,势必要回忆起以前发生的种种,相当于要把那份痛楚再体会一遍,而这是我最不愿意面对的,我无法承受这种痛苦,尽管它距离如今已有十多年之久。
    我咬住下唇,紧紧地握住酒瓶,仿佛要把酒瓶捏碎。
    “不想说吗?”纪子的手按在我的额头,抬头注视我的脸,露出罕见的温柔的神情。
    我点头。
    “我没有强迫你的意思,只是你打算一辈子都不让你的过去重见天日吗?”
    我确实有过这个想法,而且我认为这个打算没有任何不妥。
    “是很痛苦的经历吧?”对方凑近一些,呼出的气息喷在我脸上,我的手臂紧贴着对方柔软的胸口。
    我再次点头。
    “请让我替你分担。”
    我瞪大双眼,对纪子的话感到不可思议,内心再度受到冲击,但这次冲击的性质与刚才迥然不同,仿佛有一件充满温情的纱衣裹住我。
    “请让我这只纪子替你分担。”
    我的脑海不停地回响着纪子“请让我替你分担”这句话,它紧紧地吸附于我的脑际,任何事物都不能甩开它,内心建起来的防御之墙被它一点一点地瓦解。我放下威士忌,双手捂住脸,体内的伤口好似知道即将要被揭开而开始发疼。
    “之前我把我的经历告诉了你,同样亦是非常痛苦的经历,公平起见,你这只秀楠是不是也要告诉我你的经历呢?”纪子轻笑几声,按住我额头的手放下,转而搭在我肩上,鼓励我述说自己的经历。
    纪子的经历同样是十分痛苦,特别是男友的死亡,恐怕与我相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既然纪子能够鼓起勇气以平静的姿态叙说自己的经历,那我应该亦能够做到吧,像纪子一样,勇于直视体内的伤疤。即使要再一次体会那份刻骨铭心的痛苦,我亦有纪子在身边,她会替我分担,而不像十几年前那样独自一人承受。
    于是乎我下定决心,捂住脸的手置于双膝,向纪子诉说以前的故事。
    “我读完中学之后就来到定安,说是来,不如用逃来形容更为恰当,因为无法忍受父母的对待,便在填报志愿的时候瞒着父母填了定安的大学,得知此事的父母与我吵得翻天覆地,他们坚决要我留在定中,可我坚决要离开他们,所幸的是志愿一旦填报便不能更开,于是我得以离开了他们,可我与他们的关系也从此决裂,他们对我说只要我离开了定中就和我断绝关系,所以一直到现在我都没有再和他们联系,因为双方都不愿意见到彼此。”
    “你的父母虐待你?”纪子喝了一口酒。
    “不是,他们没有虐待我,相反我们这个家庭在外人看来可以说是十分幸福的。父母的感情很好,没有发生过争吵,他们尽量给我提供优越的成长环境,只是我不属于这份幸福的一份子。”
    我双手交叉合十,抿了抿嘴唇,纪子起身拿了包烟回来,抽取一支放在我唇边,用打火机点燃。然后她自己又拿了一支衔在口中,凑过来用我的烟头来点燃她的烟。现在我对抽烟已说得上熟练,虽然抽的次数不多,但已没有了第一次的生涩。
    “我从出生起就充当乖乖女的角色,对父母的话言听计从,不敢有丝毫的反抗,不能有自己的主见,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我唯一要做的就是乖乖听父母的话,按照他们的要求去做每一件事。就像一个机器人一样,每天机械地完成他人交代的指令,根本就不是在过人类的生活。”
    纪子微微眯起眼眸,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吐出的云雾与空气融为一体。
    “太过分了。”对方说。
    “虽然他们没有打过我,骂我的次数亦不算多,因为我小时候不敢反抗他们,所以他们对我还算不错,但进入了青春期之后我开始变得叛逆,我违反他们给我定下的规矩,比如在外面待到通宵才回家,逃掉补习班的课,甚至不去上学。”
    “想不到你也会做这种事。”纪子微笑,将烟吐在我脸上,我咳嗽了几声,用手拂去眼前的烟雾。
    “这种事很多人都会做的。”我道。
    “他们了解我这种情况后,对我的监管与控制愈发强烈,斩断我的经济来源,有时锁上我的房门和窗户不让我外出,只能待在家里,简直就像监狱一样。不过他们越是这样做越是适得其反,我索性待在家里哪也不去,就连学校也不回,缺课的情况非常严重。为此我和父母吵过无数次,他们强迫我上学,可我就是不愿意。”
    “看来我们的经历也有相同之处。”纪子道,“如果我遇到了年轻时的你,会发生什么呢?”
    “谁知道呢。”我耸耸肩,将口中的烟雾喷在纪子的脸上,对方没有躲开。
    “可能会相约一起离家出走吧。”
    “可能吧。”我呷了一口威士忌。
    “无奈之下他们只好把我班主任叫来,不过就算把老师叫来也无济于事,我的反叛情绪很严重,任何人的话都听不进去,没有一切能够阻止我,我甚至以死相逼,反正也不是没产生过自杀的念头,不如早早结束这种单调乏味的机器人生活,早点投胎投到一户好人家。”
    纪子发出“嗬嗬”的笑声,拍了拍我的肩膀。
    “由此之后我和父母的关系一天比一天糟糕,到了冰封的地步,即使见到面亦说不上几句话,就像你和你母亲一样,最后我逃到定安,没有再回去。”
    “不后悔?”
    我摇摇头,“一点也不后悔,现在三十三岁的我想起当初的决定也不觉得有任何问题,我因此不受任何一切束缚,可以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不再像个机器人,如果我当初留在定中,我的人生想必继续被父母掌控,虽然与父母断绝关系称不上是一件好事,但在某些情况下,我不得不这样做。不是没想过要用沟通的方式去解决,可他们完全听不进去,不会去理解我的心情,在他们眼里,他们永远是对的,不会有错的。”
    “你打算以后都不见他们了?”
    我将烟灰弹到烟灰缸,就这个问题思索一番,十几年的没联系使我与父母的关系比白开水还要淡,就算有血缘这个东西维系着我与他们的关系,恐怕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吧,从小到大我对他们没有什么好感,他们对我的好感也仅限于我对他们的服从,一旦不服从,他们便会对我失去好感。就算过了十几年,我亦深信他们始终不愿意见到我,既然双方都不愿意见到彼此,那回去定中又有什么意义呢?
    “就算见了面,也不一定能解决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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