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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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内松竹掩映,竹房茅屋几间。除了静心斋还有浮云堂和清华轩。看位置,清华轩应该是正室,是师尊的起居之处。她推门进了去,见里面陈设简单。无非一案一榻而已。其他笔墨纸砚也不过平平之物。只是不似有人久居之象。没有一点生气。此时天色渐暗,山中也开始有了凉意。她搓着手,找了明火之物,在三间房中分别点了烛火,这才觉得岛上有了几分人烟。只是这时,不觉却饿了……
来回走了几圈。她已然明了,岛并不大,除了竹林,便是后方的一处桃花林。地势不陡,反而难得的平坦。只是今天一日之内经历的事情似乎有些复杂。一时间她也不知究竟身处之地是虚是实。
虽说厢房三间,但是并未找到任何饭食。她不禁有些失落。可也全无办法,只得坐在岛边发呆。捶捶腿,揉揉肩。这些事,平日里都不需要她来做,但是突然有了这样一日,才发现做这些,竟也不过举手之劳。也许,只是父王和朝廷的一种历练。说不定过了这阵子,便可回去也说不定。她的心里盘算着各种事情。甚至是希望这一切是梦也好,睁眼便醒。毕竟她连安也未曾和爹娘请过,前几日东宫还送来书函嘘寒问暖,侍婢还从花园中拾得一个浪荡才子丢进府内的情诗花笺……毕竟这些,都还是不久之前的事,也许今天的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境,仅此而已……
山中本就夜凉如水,湖中亦然。她冷,却不想和人说,她饿,也不想高声大喊。这是举止,是礼数,是规矩,是一个郡主该有的气质。练习走路时双腿要绑上手指粗的红绳,步不过一尺。不可跑跳,不可不庄重。笑不可漏齿,不可轻佻,不可纵情。人上之位,享了别人不能享的富贵,也吃过别人不能受的苦。和现在,又有什么相悖?她做着梦,缩着身子。脸色泛着红。冷汗不由从背上溢出湿了衣衫,又蒙上一层寒气,她想醒想睁眼,却力有不及。只有眼泪不自觉地流了出来……
“婉儿哭什么?”听起来很温柔的声音却带着几分冷漠,像是故作的关心和疼惜。只觉得一双手拂上她的额头,微凉。
“这孩子怕是病了吧?此处不比人间。又是千金之躯。到了山中,自然不惯。”一个女子的声音熟悉又温柔。
“千金?不过是个孽障罢了。”男子的声音清淡无比。冲口而出,不加避讳却又点到为止。
眼珠在眼眶里不听话地滚动想睁开,睁开看清。分明知道这话出自谁口,孽障……难道说父王……是因此才将自己给予他人?她挣扎着想起来,却一瞬间,失去了意识,再次陷入了梦境……
“你们听说了吗?据说夫人昨日梦见明月入怀!这是天降祥瑞啊!”
“夫人临盆那日在场的人都惊了一跳,竟看见了毛茸茸的一团,以为是何物,结果定睛一看,确是一个粉嫩的女娃!”
“郡主天生异象,恐怕活不过二十岁啊……”
各种画面随着梦境顷刻装满脑海。泪水不自觉地从眼角留下。她怕,怕得很。她知道,其中必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缘故,她伸手想抓住,却凌空扑弄了一番无所获,失落间,手指钩到了什么。她一反手,用尽全力将其握住。“不要走。”她喃喃一句。只是一句,便已没有了力气……
再次醒来,是三日后的事了。三日里滴米未尽,不禁觉得消瘦了许多。想下床来,却只觉头重脚轻。她的师尊在隔壁闭关静坐,只打发了一个女弟子来照顾她。
“这位如何称呼?”
“我也是君字辈的,名讳一个妤字。”
“哦,妤师姐?”她试探着叫了一声,对方甜甜地应了一句。圆脸,杏目。举止轻快随性,却不失礼。看起来便让人觉得舒服……
“妤师姐也是师尊门下?”
“我哪有那个‘好’福气啊?”她拉长了个语调,意味不明。随手递了碗粥在婉儿的手里。“我乃掌教门下弟子。师叔门下说来……怕是只有你一个弟子。”
“啊?”一口米饭噎在了喉咙里。
“可别说我没提点你。”她压低了声音“师叔是出了名的严苛难伺候。据说几十年前也有弟子拜入门下,可是因为他待人严苛,对弟子都不甚满意,所以他们的下场……啧啧”她摇了摇头。
“下场——如何?”婉儿顿了顿,她这样吊着不说,自己也觉得不甚痛快。
“不是被逐出九华就是遣散回家。所以自我入九华这八年里,曾不见他收过徒弟,你却是第一个……哎……”她又长叹了口气,一副年少老成的样子“婉师妹,你便好自为之吧!”婉儿听到此处,不禁眼前一亮——怎么着?还有遣散回家逐出师门这一说儿?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哦,对了,妤姐姐,前日我所见的那个碧姝——仙子,究竟是什么人?可是师尊的情人吗?”她忽然想起了那绿衣女子,生得娇俏可人,自然是惹人怜爱的。
“师叔哪有什么情?他是一心想成仙的。本来几十年前就可以飞升的,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终有不果。不然,他怎么还在九华?恐怕早已直登仙界,也不会有你这个徒弟了!”
婉儿讷讷地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喝了两口粥。只觉得舒服了些。但胸内还是压抑好像气行不畅。“反正这些我也是听说,我入九华尚浅,这些也是从些修得一仙半骨的前辈那里听来的。说来师叔道法高深,听闻早已修得半仙之体。长生不老,体若少年。你若肯吃得苦,随他修行。想来日后飞升,也是指日可待的。”
“我也可成仙成佛?”婉儿闻言,不由莞尔。这些事她都不曾想过。几日之前,她还在想着如何嫁人生子安享富贵,可如今……
“师叔对弟子要求甚高,既然收你,必是你筋强骨健有过人之才,切不可妄自菲薄。”
“妤姐姐说笑了,我在人间不过是养尊处优的郡主,到了这里,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又有何过人之处?”
“呀!”那女子已经,从她身边一下跳开,身法伶俐敏捷,轻灵跃动“早听闻婉师妹出身高贵,不想竟是人中龙凤?”
“入了山门,便是出了家。而今寄身于此,又哪里有家呢?”
“这里以后——便是你的家。”青衫一袭,乘风而入。“师尊……”婉儿想起身见礼,却顿觉晕眩,脚下不稳,身形一晃一头载入怀中。
“山中灵气重,你身体不便,便多歇两日。”一双手抵在她的后心,一股暖催动气血汇入丹田。手脚之上的凉意也渐渐舒缓了许多。
“师尊——”婉儿呢喃着还想说些什么,可是力有不济,一侧头,便在那人怀中睡去……
“师叔……”君妤拱手恭施一礼“可要我来?师叔自去静修便可。”
男子看了眼怀中人,神情稍有惊讶。面色又瞬间和缓下去“无妨。你自去忙吧。”得了此言,君妤正要离去,只听身后人又叮嘱了一句“以后九华和我的事,不要与她透露太多。”君妤也怔了一下,听得懵懵懂懂的,也不在意,只道他是不想让人闲话,便径自下去了。
婉儿再起来的时候又过了五日。虽然躺了多时,但身体不觉笨重酸痛,反而轻松了许多,郁结之意也有了些许缓和。一摸腹部觉得微有暖意,不觉有些得意。
“今日身子好转,有何打算?”师尊今日穿了一件玄衣。但看上去还是依旧有仙者之气。“徒弟做什么,不都是做师父说了算的?师尊心中既有盘算,又何来问我?”嘴里虽然叫着师尊,但总是一语道破不留情面。
“牙尖嘴利,真是个人精。”伯禽叹了口气,指着外面的竹林道“不如先跑上三圈若何?”
“啊?”
“叫你跑便跑,有何疑惑?”
疑惑固然有,但她不愿说也懒得问。反正眼前的人不外乎“严苛”二字,问了也数白问。只要心里知道,说不定这是他一时心血来潮才想出的主意。她正要举步,只听那人又吩咐了一句。“且把这个戴在身上!”
什么?她回头看是,确实一方无瑕白玉,雕得不算精致,似螭似蛟。但玉料子却是极好的。下面配着明黄的穗子,颜色也算得上明快。“怕你跑着跑着便丢了,给你——留个记号!”
“哼!”婉儿嘴巴一撇“也不见得是什么稀罕的物什,这样的东西,我王府里,车载斗量!”
“可这是为师送的,世上,只此一件。”言罢,他又拿出一块形制相仿的在她面前晃了一晃“为师也有一块,以后,若是走散了,便用它来找我。”
“如果真的走散了,我才不来找你!”她虽是这样说,却一把抢过那玉佩,三步并作两步地奔了出去……
婉儿平日里出门三步有人抬。当日初入山门时已然逞强,走了许多路有苦在心却不说。如今要她围岛跑三圈与旁人而言不过力气活儿,强身健体。与她而言,却气息不济,只跑了半圈便难以坚持。回望伯禽师尊却端坐在岛中慢慢饮茶赏景一番逍遥,更是气得她哭笑不得——罢了,寄人篱下而已……
敛神凝气,调匀气息。接下来的几圈,她渐得了章法,慢慢悟出了一点门道。呼吸匀称,胸中既空且实。虽然跑将下来四肢有些酸软,心跳有些急促,但并未有大不适。她放慢步履,走到师尊面前。“师尊,弟子已经跑完了。”
抬头看看她,汗湿衣背而不察,肩上还落了片竹叶也未曾发现。衣服还是当日入山时穿的。这样狼狈,哪里像一个千金?伯禽笑了笑,站起身。手指点在她肩上竹叶。瞬间金光微点,变了件翠色一群,得体,轻盈。不似之前那华服环佩琮瑢,却衬着腰间那方玉佩,分外清明……
“这……”婉儿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变了模样,人也清爽了许多,抬起一张笑脸,惊讶地看着他。
“呼吸法门为师未经点拨你也懂自行领悟。此卷于你慢慢研习。一月后,为师问你功课。此中闭关,传话与你师伯。外人,切勿滋扰。”言语间,声渐远去,人已飘离……
说他严苛?未必。说他道行高深?也未见得。因何门下只有自己一人?婉儿一时想不通,也懒得追究。只是觉得身上的绿色似曾相识得有些刺眼……有些厌恶。一丝戾气,眼中闪烁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