畸形爱
    -----这样你可明白了？我想被爱，哪怕是畸形的。
    -
    -
    -
    -
    减青是白纯的“飞鱼”刚刚落成的时候的第一位客人，吸引他进来的，是飞鱼极为怪异的招牌，类似于畸形的死胎。
    透着扭曲的气味的空气塞满了飞鱼大大小小的角落，但是里面的人恍然不觉。他们已经习惯了这里的味道。减青不知道是为什么，明知道飞鱼的环境不让自己好受，还是一次又一次的潜入。
    白纯总是坐在吧台的最里侧，蜷伏在黑暗里，看飞鱼里形形色色的人。减青注意到他，是因为自己有一种对畸形的天生的感应，飞鱼里的人都是畸形的，这里面白纯的味道最不容忽视。
    “你经常来飞鱼？”这是减青对白纯说的第一句话。
    白纯稍微抬起头，相当平凡的相貌，没有减青想象中的唇腭裂，或者独眼什么的，很正常的一张脸。减青偷偷用眼角打量他，也没有发现跛足，或者六指之类的。
    “算是吧。”白纯看了减青一眼，又把视线向下移了移，穿过减青的空隙落在飞鱼的客人身上。
    “你……是不是……呃，没什么。”减青迟疑了一下，边走边微微摇头，嗤笑自己：“哈……可能看错了吧……真是的……”
    白纯嘟囔了一声——或许吧。
    -
    -
    -
    -
    减青再次来到飞鱼是在十月初，阳光普照，飞鱼在阳光之外，那只畸形的死胎蜷伏着，好像还在母体的羊水里。
    一个男人，很英俊的一张脸，身材颀长。这个男人没有让减青感应到任何不适，这让他很奇怪。
    男人好像在等什么人，手边的烟灰缸积满了烟蒂。
    减青环顾了一下飞鱼——白纯不见了——往日都是在那儿的。
    男人终于站起身来，招来酒保，付了钱，停顿了一会儿，又说：“告诉你们老板，就说我回来了。”
    “那么，您的姓名……”
    “你这么说，他就知道了。”男人疾步走出，在某个角落停了一下，便不见了踪影。
    -
    -
    -
    -
    白纯面带倦容，酒保趴在吧台上，声音很大的说：“有人找你哦！白纯！”
    “嗯？”白纯蹙蹙眉。
    酒保耸耸肩：“他没说呐。他说你知道。”
    “哦……好，你忙吧。”
    “长得很不错，可要抓住机会！”酒保对白纯挤眉弄眼。
    减青端着威士忌，坐在白纯旁边：“你是这家店的老板啊，真没看出来。”
    “或许吧。”
    “嗯？这是什么意思？啊，你今天怎么没在这儿，那个人等你很长时间了，好像。我都有些着急。”
    “……”
    “嗯？”
    白纯直视着减青，道：“是这个世界有问题，不是吗？”
    减青有些迷茫。
    -
    -
    -
    -
    是这个世界有问题，不是吗？
    白纯说的这句话一直回响在减青耳边——这个世界有问题，吗？减青看看身边的一切，桌子上的马克杯，炉灶上的锅，洗手间的牙刷杯，书架上的笔，衣柜里的毛衣。
    再正常不过了。
    如果毛衣在洗手间，锅在衣柜里，牙刷杯在炉灶上，这个世界才算是有问题吧。减青这样想。
    白纯到底想表达什么？减青又一次想起了飞鱼，蜷伏在羊水里的，畸形的死胎。
    减青用笔尖戳了戳桌面，想不出所以然。
    白纯——这个世界有问题。
    -
    -
    -
    -
    减青是个自由职业者，他有足够的时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飞鱼有一种很矛盾的存在感，减青想，这也许会是不错的题材，尤其是白纯，矛盾的让人理所当然。
    -
    -
    -
    -
    减青坐在白纯旁边，思考着白纯说的话——这个世界有问题。
    这个世界到底有什么问题呢？减青看着白纯削瘦的侧脸。
    白纯的唇形很漂亮，烟雾笼罩的时候尤其漂亮。白纯扭了扭身子，好像在想怎么说话才显得有条理。
    “你想过未来这种东西吗？”
    “唔，多少想过的。”减青点点头。
    “你想过，”白纯蹙眉思考了一下用语，说：“没有未来这种情况吗？”
    “怎么可能。只要人活着就有未来，除非心跳停止，在地下安息了。”
    “我没有未来……”白纯小声说。
    “怎么会……你又不是。……”
    白纯正视着减青：“未来，是因为它的不确定性才叫做未来的吧。如果我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还会称得上未来吗？不会。”白纯吐了口烟，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这儿，坏了。总会有些讨厌的声音提示我下一步发生的事。比如说，马上他会来。”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搭在白纯的肩上，白纯笑了笑，耸耸肩，样子好像在说：看吧，我说的没错吧？
    -
    -
    -
    -
    白纯再次出现在飞鱼，是在两个月后，原本偏小的衣衫现在好像挂在上面。
    “呦，你来了。”白纯罕见的朝减青打招呼。
    减青顺势坐下来，问他：“那个人没把你怎么样吧？”
    “哦，没什么。”白纯微笑了一下，道：“没什么，他是我哥。或者说，是我的父亲。”
    “！！！！？……”
    白纯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想要跟你说这个。就当我喝醉了吧。”白纯捏了下骨节，道：“我是我哥和我妈的产物。
    我应该是个连体婴，这里”他再次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有两个大脑。
    我想，预知未来这种事应该是我的另一个身体的才能吧。我从某种方面讲，只是这种才能的容器。
    所以，我是一个畸形儿。创造了飞鱼。你注意到了吗？飞鱼的死婴——另一个我——不完整的一部分。
    我的周围都是畸形的，身体，心理，世界。所以爱情是畸形的，你也可以理解了吧？
    我喜欢的，是我的哥哥，兼，我的父亲。”
    减青控制自己的情绪，问道：“那么，他呢？我是说他，呃，你知道……他……我的意思……”
    “嗯，嗯，我明白。”白纯细长的睫毛投一下道很好看的阴影。“不过，还真是不好说呢。白之幸这个人，很难搞啊。”白纯微不可见的，露出类似微笑的表情。
    他说：“我以为这样的我已经足够变态，不被人恶心已经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了。可是，怎么说好呢？我被抓到了。白之幸这个人……伦理什么不存在于他生存的常识守则里，他只知道，那是他想要的就好了，别的什么都可以不用理会。而且……哈……还真是不想想起来呢。”白纯稍微压低了下领子，一道艳红色的疤痕环绕在他的脖颈上，白纯摸了摸，低笑一声：“很难看，是不是？可是他喜欢这样。所有能让人痛苦的方式他都很喜欢。然后用在我身上。”
    “那么……你……没有想过逃吗？逃是很容易的吧，你可以预知未来……应该很容易办到的吧……”减青颤声道。
    白纯没有说话，将袖子向上卷了卷，小臂的一部分有丝不自然的弯曲，好想被人强行改变了方向。
    白纯以欣赏艺术品的眼光看着微微凸出的一部分：“你觉得，这样我还能逃吗？逃不掉的。我是个没有未来的人，打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一点，我的一切都已经固定在轨道上，如果我强行改变方向，就会像火车翻轨，死无葬身之地。
    白之幸创造了我，”白纯轻戳了下手臂“他也会毁了我。如果我不听话。”
    “你就这样一直生活在他的掌控之下吗？多少给我有点信念啊！”减青不知道为什么，情绪变得很激动。是因为白纯对这种环境习以为常了吗？不知道。只是没有来由的，想要发泄一下，这样畸形的世界，很辛苦吧？至少不要那么理所当然啊！起来反抗啊！混蛋！
    “是这个世界有问题，不是我，错的，是这个世界。我不可能改变这个世界，也不想改变。因为，”白纯笑：“我喜欢这种痛苦。只有痛苦，才让我知道，我还活着，我是被需要的，哪怕我是不一样的，畸形的。这样，你可明白？”
    减青颓然的垮下身子来，低声问：“那么，你今后想怎么样？继续跟着他？”
    “不，是他跟着我。我们会在余生里一直追逐下去，直到我们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