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米传  第六十一章 无题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0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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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春天,剀宾拉着一口简单的行李回到了家乡的小城,伴随他衣锦还乡的是“暗香”的重新开张。不同的是,剀宾不再独自住在狭小的店里,他决定回家,和大姨住在一起。于是,每个光顾“暗香”的人都会看到雪白的墙上挂着一个相框。照片里是剀宾和大姨,剀宾在左,一只手搭在大姨的肩上。大姨双手捧着姨丈灰白色的遗照,面无表、情地站着。她的目光似乎没对准摄像头,落在某个看不见的地方。就此,这勉强算是他们一家三口的一张合照,也是他们唯一的一张合照。有人问剀宾,把遗照放在店里难道不觉得晦气?他总是笑着摇摇头,“不会,他是我爸,我想让他看到我的生活。”当然,桌上还摆着另外一张照片,是我、剀宾还有小贞多年前的合影。那时候,我和小贞估计刚刚结束高考,镜头下的我们跟两只大老鼠似的趴在一堆零食面前,笑得前仰后合。剀宾则在一旁看着我俩,无可奈何地微笑着。
    说到大姨,她如今变得温和,脸上挂着对一切淡然的微笑。说话的时候她看起来总像是在笑着思考其它事情,久而久之,你就会发现,她根本就不是在和你说话,她更像是一个人在自言自语。每周末,她都会像一个前往教堂做礼拜的虔诚基督教徒一样,步行到离家不远的公墓。不同于其他扫墓的人,她什么也不带,两手空空地到来,用手指简单扫扫墓碑,抚过刻在上面的每一个凹陷下去的字,然后在姨丈的坟前坐上半天。又一次,我恰巧和她碰上,我看到静坐的她眼帘微微下垂,瞳仁像是在叹息。这是什么神情?悔恨、怀念、埋怨、和解、安然?很多东西并不是我可以说得清楚的。
    当然,在我家,同样挂着一幅硕大的照片,那是我和林夏的结婚照。原本它是挂在卧室的床头,可是有一天,秦可做客的时候惊喜地说道,这张照片上的林夏是她见过的最美的,不像她自己,拍照时总觉得不上镜。于是,林夏心花怒放地把它挂在了客厅里,好让来访的客人都可以欣赏到她最美的一幕。
    另外,不得不提的是小贞。近来,她总算开始断断续续地给我们回信。
    11月19日01:24
    “二哥,五年了,你知道吗?刚开始的时候,真的很难熬,我总在心里抱怨,老天为什么要戏弄我们,命运为什么跟个顽皮的孩子似的不肯好好走路,为什么不让那些坏人去承受所有的苦难?太多太多的问号积压在心里,压得我喘不过气。
    有一次,我去爬山,站在山巅的时候,我就想,我何不就此跳下去呢?我想了很长时间,可是,我还是找不到理由。不过二哥你放心,我当然没有跳下去,否则现在给你发邮件的就是鬼了,嘻嘻。”
    12月9日12:29
    “二哥,我在一个山区当了老师,这里的小朋友们虽然很调皮,可是让我觉得安心,渐渐地,我已经爱上了这里。”
    1月19日19:20
    “二哥,到现在我才发现,原先生活的世界看似璀璨,其实,我们的内心仍旧荒蛮,与之相反,在贫穷的山区里,我的心反而是充实的。”
    2014年2月19日09:30
    “二哥,最近我总爱凝望阳光中的灰尘碎屑,我在想,其实,它们也是一种了不起的生命形式。尘埃固然渺小,可是,在浩瀚的宇宙星河里,我们何尝不是微不足道的存在。不是吗?你不知道命运究竟会以什么样的形式蜿蜒曲折,病魔和衰老随时都会翻脸不认人,然后将我们拖入不见天日的坟墓里去。可是二哥你知道吗?我还是好高兴,好高兴我还能感受着阳光的热度,好高兴我还活着,好高兴远方的你们,同样也在好好地活着。”
    2014年2月19日09:31
    “二哥,我真想你们呀。”
    此外,每年冬天,在某些让人觉得时光异常缓慢的瞬间,例如,清晨打开窗户,看到晶莹如雪的白霜的时候,或是注视着电影中的恋人在皑皑白雪中相拥而泣的时候,我依然会想起思齐。然后,心口的那颗朱砂痣开始发烫,温暖着血管中的每一丝流过心脏的血液。
    “非你不娶”的誓言落空了。到现在,我才不得不承认,因为事实摆在我面前,以先发制人的方式让我哑口无言。好吧,青春的许多梦想和誓言,总是不完美的。也正因为这种落花般的残缺,让青春有了某种不可理喻的东西,同样,它也无法言喻。
    至于方齐和秦可,抱歉,请允许我卖个关子。他们之间的事情,将由秦可诉说。其实归根到底,我不过是个看不清真相的局外人。我所能告诉你的,只有那栋破旧教学楼上发生的故事。是的,不知道时间走过了多少个春夏秋冬,那栋教学楼居然仍旧屹立在那里,蒙着一层终年不散的灰土。而现在,我和方齐再一次来到那里,那个曾经盛满红色夕阳的地方。
    到达破烂不堪的这里,我和方齐却觉得自己像是两个宾至如归的客人。我们打开一间教室的门,细碎的灰尘随着吱呀的声音抖落了一地,然后,我和方齐挑了个座位,擦了擦坐上去。
    “过去这么多年,一切似乎都变了,可貌似一切又都没变。”他说:“看,我们仍旧是同桌,仍旧坐在教室里。发生了这么多事,却像在原地踏步,徒劳无功。”
    “是,”我说:“可是我们都已经老了。”我用食指在布满灰尘的课桌上缓缓地写字--“方齐,林夏,子米”。
    “子米,”他说:“如果我当初从这五楼跳下去了,可能我现在同样也会坐在这间教室里和你说话,不过你是肉身,我是魂身,可是这样想想,其实区别并不是很大。”
    我看看周围阴森森的一切,“不要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来吓我。”
    他叹气:“兜了一圈,还是回到原地。”他在桌上画了一个圈,然后我才看到,原来刚刚他就在圈子里写了两个字--横平竖直的“秦可”。
    这时,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穿着红衣,她若不是林夏,我一定会错以为是女鬼。
    “就猜到你们会在这儿。”她笑着走进来。
    走近的时候,她小手潇洒地一挥,我便非常自觉地拉开前桌的椅子,给她擦干净了,服侍她坐下。
    “瞧你这德行。”方齐嘲笑我。
    “我心甘情愿。”
    “行了,”林夏心满意足地笑着:“别一唱一和的。”
    现在,我们又回到了高中时候的格局。
    林夏笑容满面地回过头,“子米同学,”她说:“下节课上什么来着?”
    “天,”我做作地皱紧了眉头:“我也忘了。”我转过头:“方齐,上什么课?”
    “语文?数学?英语?”说着说着,他突然神经质地大笑,“我管它上什么课。”
    然后,我们扶着彼此大笑。
    恍惚间,我错觉自己回到了明媚的高中。仿佛我们悠闲地坐在这里,真的是有了确切的目的。仿佛还会有永远如期而至的下一节课,在短促的课间之后等着我们。仿佛上课铃响起后,我们就会像每个如出一辙的平日一样抱怨一声,然后不情不愿地从课桌底下抽出沉重的课本。可是,当我注意到方齐眼角细微的皱痕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岁月早已在我们脸上留下了证据。但我仍然感到庆幸,因为不管经历了多少,至少我们三个还能够像这样呆在一起。
    我的讲述到这里大体已经结束,然而,人生的长路并未就此到头,一生之中的坎坷也才刚刚开始。也许你会叫屈,生活的磨难究竟有多少?很抱歉,我同样不得而知。在大学或者刚步入社会的这几年,一场惊心动魄的恋爱、一份戛然而止的友谊,仿佛就足够诠释生命的全部劫数,仿佛就配得上苦尽甘来。你明明才活到二十来岁,可是辛酸的往事却像是指顾间的事。于是,你开始哀叹自己老矣。然而上帝会在云端笑着摇摇头,示意你继续往下走,它要告诉你,喜怒哀乐、生老病死,生活远比你想象的艰难。崭新的疼痛会以礼物的形式,贴着爱或恨的虚伪标签,在不远的远方,恭候您的大驾。我们的故事还没完,也不会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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