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夜里只有秋千轻晃，静默许久，凝雪终还是忍不住向我提问：“姑娘莫怪，实在是凝雪好奇。都说当今的皇上英明睿智，器宇轩昂，不知是多少闺中小姐的想往，姑娘怎就那般抵触？”
    我愣愣望着前方不远的牡丹，正是那株凝雪所说新开。细瞧之下的确惊艳十分，只是愈是细瞧，愈是觉得迷幻，在如银月光下氤氲，最终竟是模糊一片，渐渐远去。
    “你瞧，这株新开的牡丹，无论白日里，抑或现时月笼下，都是这么美丽娇艳，令人舍不得移开目光——因为它方盛开不久，正是浓香花艳之时。你再瞧，最初盛开的那株，哪还有半分当初的艳美姿色？却是绿叶依旧。”淡淡叹息，“饶是花中之王的牡丹，亦有颓败的时候，这世上，大多数人只能看到、记着别人表面的风光繁华，然不知在风光繁华的背后，剩下的仅仅是辛酸苦楚。
    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牛郎织女相隔迢迢银河尚能够心心相系，相望而顾，只盼做一对平凡夫妻。有多少人，明明相离甚近，却走不进对方的心里，被身外物所牵绊。后宫之地，最是难获‘真情’二字，帝王恩宠，最是难以捕捉猜测。与其算尽计谋争得一朝荣宠，到头只剩牵挂遗憾，倒不如寻一疼你爱你的好夫君，承欢膝下，过着平凡安稳的幸福日子。”
    凝雪轻摇秋千，接口道：“愿作鸳鸯不羡仙，实在是人人所求。姑娘这样好，定能获取羡煞旁人的幸福。”
    我轻笑，侧首望向站立于侧的凝雪，“你呀，最是会安慰人。”敛眸，其实最重要的原因，还深深埋在心底。
    “似月怎去了这般久还未回来？”我轻蹙眉，心底隐约升起一股不好的感觉。似月之前半路说是去拿些小点心，去了许久竟还未回来。
    “不然我去瞧瞧？”凝雪轻声问道。
    我点头。望着凝雪远去的背影，只觉一阵心慌得紧，欲起身离开，还是亲自瞧了才能心安。不过方才走了两三步，远远听得一声娇唤。
    “呀，神仙姐姐别走！”声音稚嫩清脆，随着一阵悦耳银铃般笑声，不远处几株茂盛海棠后，倏然冒出一个小头，紧接着一个小小倩影飞奔而出，约莫十二三岁模样，正是豆蔻韶华之龄。走近了，我才瞧出这女孩穿着富贵，一身月白流仙裙钩着滚边金丝，裙上用银丝绣着荷莲，再加上梳着两个小小的羊角辫，柳眉杏眼，清辉月色下，映照得朦胧清新。
    神仙姐姐？我禁不住莞尔轻笑，暂时忘了忧急，打趣道：“这里也有个小仙女。”
    “嗯？在哪儿在哪儿……”没想到女孩竟是当了真，心性这般单纯可爱，立刻探头探脑在四周打量着。
    终是忍不住以帕掩唇轻笑出声。见我双眼直直望着她，小女孩这才意识到我方才是在戏谑她，霎时羞恼得满脸通红。不知喃喃了些什么，只见她两颗亮如黑珍珠的眸子骨碌碌转了几圈，又贼头贼脑嘻笑两声，突然一本正经道：
    “神仙姐姐，我好喜欢你，你嫁给我兄长吧！”此语一出，顿时惊诧了我，细思一番又是一下忍俊不禁，原猜想这女孩偷偷摸摸笑了半天，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半天，或是在思量什么戏谑话语，竟是在为她的兄长寻嫂嫂，真是令人意料未及。
    女孩见我半天没有回应，像是急了，连忙道：“姐姐你且安心，我是真心的！而且我兄长年轻有为，英俊潇洒……”忽然中断，像是突然想不出还有什么好词了，满脸通红，雪嫩的鼻头更是冒出一层细汗，憋了半天，终于又冒出一个好词，赶忙道：“为人正派！”
    我轻蹲下身，抚摸女孩发际，慢慢道：“傻瓜，亲事可不是说定就能定下的，这个呀，是需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好啦，天也这么晚了，不能乱跑哦，你的爹爹会担心的，快回去吧。”
    没想到女孩听了我这话，倏地双眼神采全无，呆呆的低头望着泥地，良久才道：“我没有父亲母亲，只有兄长。”我一惊，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心情，下意识便拥住了眼前的小女孩，柔声道，“对不起，姐姐让你想起难过的事了……其实呢，姐姐的家人也都不在了。你至少还有兄长，对不对？”
    “可是兄长好忙，每天都有好多事情要他处理，总是没有时间陪我。这一次还是我软磨硬泡他才肯带我出来的，平时我都快闷死啦！”
    闻言，我心下更是惊诧。原以为是哪家权贵陪伴皇帝一同来王爷府作宴，然女孩的言语之间，竟是与她相依为命的兄长在当朝为官。瞧女孩的品貌穿着，自成贵气，再加上她的话，不难猜测她的兄长定然很是受皇帝器重。真真是年轻有为！思及此，不若又是一阵惘然。倘若哥哥尚在人世，此时怕也是建功立业，为家族争光了吧？
    “姐姐，你就再考虑考虑吧！虽然他身边不乏各家小姐，但是，那些人我都不喜欢，更遑论我兄长了。我兄长其实内心很是孤寂的……姐姐，我真的很喜欢你，刚才在树下其实我偷听了……我，我只是想找个能够真心待我兄长的人，哼，才不要那些只为名利富贵的女人！”
    “嗯？”真是好可爱的孩子，竟还在为她兄长的亲事孜孜不倦，尽力谋求。想必是方才听到了我说的只想平凡幸福之语，才兴起了这般的念头罢？我无奈一笑，既是为求平凡，她的兄长当朝为官已是与我没有缘分，我又怎会再去考虑？可惜这孩子一看便知是真情实意的，倘若说破，只怕会是伤心一时，眼波微转，我婉转道，“那好，我考虑如何？现在天色很晚了，你也先回去吧？”
    “那说好了，姐姐，你一定要好好考虑哦！”看着女孩蹦蹦跳跳远去，嘴角的笑意渐渐淡去。
    到了明日，圣驾回宫，跟随而来的权贵必然也会回去，时间久了，那女孩便也会忘记今日这事了吧。蓦然想起连凝雪也是去了许久了，凝神仰望一眼这浩瀚的星空：暴雨来前总也是这样宁静。
    或许，是时候该离开了。哪怕是注定，也还是未成事实……我终还是不愿卷入是是非非之中的。凤翊殷，虽欠你一命，是你莫大的恩情，但终究——还是容我赌一赌罢！
    心头微乱，不知不觉里，脚步……也乱了。
    却不知，在走后不久，方才的单纯女孩拉着一个年轻男人赶来这里。
    “绛儿，不许胡闹！”男子声音低沉如磁，低声喝道。
    “咦？不见了！刚才神仙姐姐还在的，怎么一会儿就没了？”女孩撒娇地扯着男子的衣袍，“哥哥别生气嘛……要是你见到了那个姐姐，也一定会喜欢的！”
    “你呀，就是淘气鬼！”男子无可奈何地轻轻一刮女孩的小鼻梁，宠溺道。
    皎月如银，男子身上是一袭明晃晃的黄袍，上绣金丝五爪龙，在氤氲露气里霸气威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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