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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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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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中,两顶小轿停在了醉仙楼的门外。
王珩与苏彣双双下了轿,酒博士就迎了过来,将他二人请到二楼的雅间。无奈,正是用晚膳的当儿,雅间没空位了。
苏彣看着大厅里乌压压的人道:“我是无妨,那里都成。”
王珩笑着道:“清之都不介意,我就更无所谓了。”
酒博士寻了靠窗的位置将他二人安顿了。
酒菜很快就布置上来了。
苏彣挑一筷头清炒笋片道:“我记得小时候,我老家的山上尽是野生的毛竹,每到春天,正是笋子正脆嫩的时节,便同同龄的小孩子上山挖笋,笋色洁白如玉,焯了水,同枸杞炒着吃,特别爽口,极有风味。”
王珩看他回味无穷的样子,也夹起一片笋放进嘴里,咀嚼了一会儿咽下,笑道:”清之是想家了。“
苏彣淡淡一笑:”约摸是吧,最近做梦老是梦见一些过去的事。“
王珩放下手中的筷子,神色悠远:“再过些时候,江南岸堤的柳树就要发新芽了。”
苏彣讶然:“兰亭去过江南。”
王珩看他一笑:“家母是苏州人士,我自幼跟随家母。”
他说这话,苏彣便明白了,忿开话题道:”兰亭,这些天我总琢磨着圣上让你做这个主考官是何意思。“
王珩转着酒杯略想了想,继尔笑道:”圣上龙心似海,岂是我等能揣摩得透的。“
苏彣亦是一笑,不再说什么了。
此时,从楼下走上来两个人,一个大人和一个小孩子,小孩子生得十分清秀,正拉着大人的袖子撒娇:“爹爹,我想吃甜东西。“
正是向寒与他收养的义子向宣。
酒博士见他二人衣着不甚光鲜,便略略打量了几眼,又觉着能上二楼来的都不会太穷酸了,这二位估计是家里太有钱了,故意装穷罢,也不敢怠慢,立即就迎了过去。
正巧王珩隔壁那一桌吃好了,酒博士甩着巾子将残盏剩菜都收拾干净,向寒这才与向宣坐了。
向宣闲不住,在楼上跑来跑去,看看那边一个大花瓶觉得好玩,扒拉着栏杆看着楼下的人也觉得新奇。
直到菜上来了,才老老实实坐到位置上去。
向寒夹了一块白糖糕放他碗里,柔声道:”这叫白糖糕,很甜,想必你爱吃。“
向宣拿筷头一戳那块四四方方的水晶糕,被戳的地方凹了下去,里头的糖水流了出来,他用自己筷头蘸着糖水,放进自己嘴里,吧咂了一声,开心道:”果然很甜。“
向寒将那碟白糖糕推到他跟前,笑得很软:”喜欢就多吃点。“
向宣歪着头道:”爹爹,你不吃么。“
向寒道:”爹爹不爱吃甜食。“
”兰亭,你认识那桌的父子么。“苏彣见王珩一直瞅着邻坐的那对父子,不由询了一声。
王珩道:”路上见过,那小毛孩偷了人家的纸,被人抓了个现行,那试子心善,买了他偷的那些纸砚,不知怎地,就管那试子叫爹了,有些好奇罢了。“
苏彣眼角余光往那桌子上一瞥,但见王珩口中那试子侧影清逸,举止温文,就生了几分好感。
目光还未收回来,那小孩子却离了凳子,朝他们这桌走来。
转头去看王珩,王珩一派玩味。
那小孩子走到他们跟前,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直往他们桌子上转。
苏彣心虚,莫不是王珩说的话让人家听见了。
王珩也在拭目以待这孩子到底是想作甚。
向宣瞅了一圈后,眼睛放亮,小手指着他们桌上一碟鲜红的辣椒道:“二位伯伯,这辣椒你们还吃么。”
醉仙楼算是京城里一家比较大的酒楼,菜做得跟其它酒楼没什么两样儿,就是待客热情,服务周到。
楼中大小桌子调料都放得甚全,剁碎的辣椒用油炒香,每桌都放上一碟,方便口味重的客人享用。
除了辣椒,还有陈醋,泡菜等,无论拌面还是放在菜里调味,都甚方便。
向宣是个细心的孩子,吃菜的时候,见向寒多夹了几筷头剁椒鱼头,别的菜都兴味寡淡。他们那桌因为之前招待过别的客人,想来那批客人也是爱吃辣的,桌子里头放辣椒的碟子就剩了几个油红的辣椒头,向宣便来了王珩这桌借辣椒。
王珩等了半天,结果等来了这句话,差点没把手中的酒杯扔了。
苏彣也是一脸的郁闷。
他们两个虽不年轻,但也未过而立之年,叫声叔叔也不突冗,被叫伯伯,怎么听怎么别扭。
“二位伯伯,你们若不吃,可否让我端走。”向宣天真的眸子望着他俩,充满了期待。
王珩正要开口,却见孩子他爹起了身,缓缓往他们这里走来,步履轻雅,衣袍翩翩,闲适风流。
一错眼,已是走到他们桌前,先是一揖,而后一笑:“小儿无知,让二位兄台见笑了。”
向宣一听此话,委屈的看着他,含着泪花道:“爹爹,我见你爱吃辣椒,碰巧咱们那一桌又没了,这才来借的。我只是想对你好点,这样你就不会再赶我走了。”
向寒一征,伸手抚上他的头顶溺声道:“傻儿子,你都叫我爹爹了,爹爹如何再狠下心赶你走。”
向宣鼻子一抽:“真的。”
向寒叹口气道:“爹爹要是骗你,就榜上无名。“
向宣扯着他的袖子鼓着腮道:”爹爹不要乱说,你一定能高中的。“
向寒叹了口气,捏了捏他的鼻头。这才将目光放到王珩和彣的身上,再作一揖郑重道:“多有得罪。”
抬头的时候,略一瞥王珩,好生面熟,似在那里见过。
苏彣见王珩倚在那里不语,便笑着道:“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皮的时候,活泼些才有朝气,我们家孩子可比你家小公子闹腾多了,小公子已甚是知礼。”
向寒一揖:“谢兄台谬赞,就不叨扰二位用膳了。”
他手方牵起向宣,转身欲要回自己桌。
身后一人道:“且慢。”
向寒回头,王珩已是站起了身。
上下一打量他,遂问道:“阁下家中做什么的。”
向寒看了王珩一眼,淡声道:“在下好像并不需要回答阁下这个问题。”
王珩泠笑:“救人救得如此阔绰,出手就是十两黄金。醉仙楼一桌最便宜也要五两银子,你一介书生,又穿得如此寒酸,哪里来得这么多钱?”
向寒瞧他看自己的眼神,分明就是怀疑他是干那拐卖妇女儿童勾当的拐子。
胸中一股意气化成一丝笑意:“这位公子衣着鲜亮,一看就是世家出身。但这醉仙楼也没规定寒酸的就不能进,只要我出得起钱,不偷不抢不坑不拐,谁还管得着么。至于那十两黄金,左右也是我自个儿的钱,怎样用好像也用不着阁下指手划脚吧。“
王珩气结:”你……,“
向寒不再看他,牵起向宣的手道:”宣儿,我们走。“
目送着向寒父子离去的身影,王珩磨牙道:”没见过这么嚣张的。“
苏彣呵呵一笑道:“他方才的话的确是有些道理。”
王珩蹙眉:“今科是我主考,试子的出身履历又都要经过吏部甄筛,是万万不可出什么纰漏的,那个没了,你以为下个是谁。”
苏彣幽幽地着他一眼:“兰亭,你未免太过谨慎了,倒有些风声鹤唳了,…。”
王珩仿佛没听到他的话,径直走到栏杆前,往下一望,回头朝苏彣一笑:“我下去看看。”
苏彣见他神色古怪,转念一想,明白过来,走到他身边道:“你想去打听方才那位试子。”
王珩笑叹:“什么都瞒不过念之。”
苏彣也往下一瞧:“我与你一起。”
楼下厅中一张八仙桌,围着几个方巾直裰的书生,边喝茶边唠嗑儿。
王珩与彣寻着两个空位,便挤了进去。
一个身着灰色直裰的书生端着茶杯,一脸的秋愁:“听说今科是中书令家的三公子作主考官。”
王珩接口道:“是他又怎样?”
那书略略一瞟他,像看二傻子一样道:“看阁下这副形容,一定出身极富,自然不用担心。像我们这种出身的,唯一的指望就是科举了,若是侥幸考中了,还能挣个前程,若是考不中,只能是再读再考,再考再读,实在文弱些的,受不了刺激,要么做了吊死鬼,要么做了水鬼,也就一了百了了。上科的主考沈大人是个正直的人,那届试子也真是幸运。轮到我们这科,竟叫王家的人做主考,我看是没什么指望了。”
王珩故作不解道:“这又是为何。”
那书生重重叹了口气道:“王家是仕族头头,怎容得寒门子弟坐大。今科又是他家公子作主考,也不知藏了多少脏灰在里头,为那仕族考生大开方便之门,可苦了我们这些人了,连唯一公平竞争的机会都没有了。”
王珩不由失笑:原来王家在世人眼中竟是这般的不堪。
”敢问阁下可认识一个带着孩子来赶考的试子么。“苏彣清缓的声音荡了开来。
那书生一征,偏着头想了一想,恍然道:’你们说得可是方才带孩子从楼上走下来的那位年轻公子。”
王珩道:“正是。”
“此人是琅琊林下公子。”另一位蓝袍书生接话道。
王珩眸光朝他一扫:“这位兄台认识他。”
蓝袍书生放下茶盏,音色清亮:“在下与他是同乡,此人姓向,名寒,字卿雪。原是江南人士,后居家迁徒于琅琊山下,自小酷爱读书,七岁成章,八岁能画,十四岁便才名远播,整日间居宿林中,吟诗作画,不闻世事,有”林下公子“之称。可惜母亲早亡,父亲又在三年前过世了。也不知怎地,向来不识人间烟火的”林下公子“竟也来应试,实为罕事。”
王珩不动声色道:“他家境若何。”
蓝袍书生笑道:“尚算宽绰,这”林下公子“书画双绝,千金难求,求他字画的人多,他被缠得烦了,就定下一个规矩来,非千金不卖,一年里头至多画两幅,着是如此,求画的人也还是多,人一多抢哄抢哄价格就抬上去了。卖出一幅,也够他过活三年了。”
苏彣道:”就是再不食人间烟火,衣食住行那个不要钱,林下公子这个营生倒也算甚雅。“
蓝袍书生道:“这位兄台说得甚是。”“可惜。”他话音一顿,接着道:“林下公子样样都好,就是有一样,黄白不分。”
王珩接他的话道:“如何个黄白不分。”
蓝袍书生道:“就是黄色和白色看不甚清,如若他去谁家买东西,那人大抵是要发了,十两白银的东西,他一掂出来就是十两黄金,若有零头,他也从来不要人找的。”
“砰”一声巨响,蓝袍书生吓了一跳,侧首一看,只见方才那位问话的公子裁到了桌沿上,想必磕得不轻,忙关切道:“这位兄台,你没事吧。”
王珩从桌沿上抬起头,捂着额角那个鼓得老高的大青包呲牙道:“我没事。”
苏彣扶着他的肩,强忍着笑道:“兰亭,我们该回去了。”
话还没落地儿,从醉仙楼外跑起来两个人,脚底带风儿窜到他们这桌,看到王珩,便苦着脸道:“大人,你让我们好找,出事了。”
王珩一行人衣袂散尽后,灰袍的书生颤着声儿道:“不会这么见鬼吧,吃个饭都能遇见什么大人,可别就是那位王侍郎才好。”
蓝袍公子同情地看着他道:“说不准呢。”
灰袍书生脸一白,泫然欲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