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抚今追昔,始料未及 第四十六章 再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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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槿汐拖着半死不活的少年出现在镇子里的时候,确实是把邻里都吓了一跳。
一来是因为少年伤势过重,面无血色,浑身湿透,鲜血掺了水晕开,染红了大半个身子。脸上,手上,但凡是裸露在衣衫外的肌肤无一完好。以至于扛着他的木槿汐,身上也沾了不少血。如此场景自然渗人的很,镇子一向太平,也不晓得是谁家的孩子,竟被伤成了这副模样。
二来是当众邻里围过来,帮忙接过木槿汐身旁的少年时,却发现他并不是镇上的人。只是情势紧急,也不晓得该如何。好在木家隔壁卖首饰的李大叔想到,先将少年抬到祠堂,那里离张大夫家比较近,救人要紧。待年轻人神志清醒了,再去请族里的长老来定夺后面的事。
一群老少爷们熙熙攘攘的将少年抬到了祠堂,放心不下,顾不得先回家换下身上的湿衣裳,便跟着一并去了。几个壮汉挪来后台备用的桌子,将昏迷的少年放了上去。张大夫扛着药箱赶了过来,众人立即让出一条道。
只见他老人家,又是把脉,又是扎针,又是揉穴道,桌上那人却硬是一点儿反应也无。木槿汐屏息守在一旁,心中默默的祈祷着老天爷无论如何要让他清醒回来。在救起他时,她第一眼就认出了他,只是还未确定,这个让她挂念了这么久的人,她还想问问他究竟是不是那个人,之前都发生了些什么,竟能让他落入此般地步……如果两年后的重逢竟然就是生离死别,这未免让人有些难过。
时间渐渐流逝,张大夫的额上慢慢的布上一层细汗,他不停的按压那男子胸腔,终于,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救过不来的时候,男子呛出一口血水,闷哼着悠悠醒来。
众人皆松了一口气,张大夫抬袖拭了拭额间的汗珠,沉声道:“好在他求生意念坚定,否则就真的救不过来了。方才阿生过来传话的时候,只说是有人溺水了,我并不知道他的伤势竟有这么重,我回去配好药材再来。但此人内伤过重,怕是老朽最多也只能延迟他的性命,是否能康复,还是要看他自身了。”
听完张大夫的话,木槿汐当场就愣住了,看着桌上那人缓缓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声音沙哑的有些缥缈,“我,还不想死。”
听到那人的声音,木槿汐顿时面色一白,她连忙上前拉住张大夫的衣袖:“张爷爷,您一定要救救他,我求求您了。张爷爷,我求您救救他,再贵的药材我都能买,我只求您费心救救他。”
“孩子,爷爷会尽力的,只是爷爷到底是凡人,不是神仙啊。我先回去熬些汤药给他服下,你且好生看着他,我马上就回来。”张大夫安慰的拍了拍木槿汐湿漉漉的肩膀,摇了摇头离开了。
四下里一片寂静,许久才有人说话,“此人伤势这么严重,连张大夫都摇头了,怕是有点危险啊。”
似乎有人问她:“槿汐啊,这人是你什么亲戚吗?”
她面上略显茫然,摇了摇头,“不是。”
“既然不是亲戚,那你为什么要救他啊,伤势这么严重万一死在镇子上,可就不安宁了。就算命大,没死,接下来的医药费岂是你和你爷爷所担负的起的?”东街的刘婶向来话多,说完这句话,祠堂内又是一片鸦雀无声。
木槿汐没有回头,只是定定的望着那个倚着身子坐在桌上的人,定定道:“但我认得他,他是我的朋友。我记得原先在祠……”
桌上的少年单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明明从容的看着她,看得木槿汐为之一噎说不出话来,见她没说下去,他没什么情绪的眼里难得露出点儿极淡的笑意,又漫不经心的问她:“原先怎么?”
“胡闹!”话音从大门口传来,族里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老逆着光踏进门来,“这分明就是外世闯进来的生人,怎么会是你的朋友?你此番不知天高地厚的留下了他,以后他外世的家人寻来自会是非不断。我从前是怎么嘱咐你的?族里的规矩难道你都忘了吗?镇上的人是不可以同外世的人往来的,你外什么还要将他救下带回来?”
其实,她方才并不是被噎的说不出话,只是那少年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太过熟悉,是她印象十分深刻的一个模样,让她有些发愣,等到反应过来时,话题已经被族里的长老带得老远了。她依稀听清楚了那个问题,说的是为什么要救这个外世闯入的人,她从前也不是很明白,或不在意人命,但是有个人教会她一些东西。
第六章:再遇
良久,她轻声回道:“爷爷教导槿汐,强者生来就是为了保护弱者的存在。若今次我不救他,我就成了弱者。那今后,我还有什么资格以同样的道理去教导、去保护我的下一辈?”
她的声音虽然小,却透着不能为之撼动的坚定,全身都被水打湿了,明明已经冻得面色发白,但那弱小的身子却站的越发挺直。“槿汐不晓得何为外世人,何为自己人。槿汐只晓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长老若是要罚,就罚我一个人好了,槿汐甘愿受罚。”
许多年后,殷芷睿一直没能忘记木槿汐的这一番话,其实他自己都不太清楚记着它们能有什么意义。只是这个女孩,总是让他觉得有些亲近,但他从不认识她。记忆中第一次见到她,也是在这座古老的祠堂里,她稀里糊涂的救了自己一命。
如今俨然已是一年后,漫长的时光,短促的相遇,他早已记不清她那时的模样,就像记不住儿时母亲怀抱的温度。但是当她自命像族里长老请罪的时候,那个声音,念着她的名字,就像山间的晨曦,用委婉的方式将他心底的疑问,照的通透。他逆着夕阳望着她单薄的背影,一头黑发湿润得像海藻。
竟然是她?原来是她!果然是她……
最后,族里的长老还是没能同意木槿汐将那殷芷睿留下来,却也是拗不过这个孩子,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她给他疗伤,说是,伤势得到缓解就必须要送他离开,以免外世的人相扰,惹来祸端。
这一日的这一桩事,很快传遍了古镇,并且有很多种版本,就连住在青山寺的长眉长老也听说一二。
眼下青山寺刚送走了童少轩,估摸着又要迎来新的客人了。怕是从前有少轩陪着,长眉长老已经习惯了,如今却是一个人,多少有些不得劲,想着木槿汐也无处安顿那个身负重伤的少年,应该也会送来青山寺吧。
一路想到这里,长老笑着捋了捋胡须,施施然的去准备床榻了。
可谁也未曾料到的是,那殷芷睿住进张大夫家之后,不知是何原由,一直高烧不退,前几日还好,还能食进些汤药稀饭。后来情势越来越不堪,这几日一连着都是滴水未进,昏迷不醒,干裂嘴唇总是在嘀咕着什么,怕是烧的有些神志不清了。
次日清晨木槿汐请了两个壮汉将殷芷睿抬去了青山寺,说是已经找到了给他退烧的办法。张大夫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任由木槿汐将人抬走了。
壮汉依照木槿汐的说法,将殷芷睿放在了青山寺外的草亭中,便离开了。
两个壮汉还以为木槿汐见少年救不活,怕以后祸事不断连累了爷爷,故而一大早,趁着天色还未亮透,便拜托他们帮忙,把这少年抬到山上埋了。青山寺还未到便让他二人离开了,可能是这姑娘不想拉他二人下水吧,再一个,这也不是什么好事,自然是越少有人知道越好。
想想她跟她爷爷为人向来清寡淳朴,两位壮汉也没多说什么,互相传递了一个眼神,对着木槿汐深深的作了一揖,就转身离开了。走时还时不时回头看看,目光中带着赞许和钦佩,可能心里还在佩服这木槿汐一人做事一人当的侠义心肠吧。
见那二人走远了以后,拉出前一夜准备好的板车,将殷芷睿挪了上去。她将板车钱的纤绳往自己肩上一套,便拉着他朝着记忆中的小路拐去。
曾经答应过那人,不再去叨扰他的,可如今事出无奈,眼下也只能这么做了。
一路走走停停,她一个小姑娘,拖着一辆装着九尺男儿的板车,走的还是山林间杂草丛生的小路,想想都觉得行动艰难。不晓得究竟走了多久,大约未时过半,她才朦胧能看见尚林湖旁,慕然修建的那座草亭。四下里一派春意,一切安详的就好像初来时的情景。
木槿汐松了松肩上的纤绳,手臂上已经勒出淤痕,手掌心也摩出了老茧,却是欣慰的笑了,她转过身望了一眼还在昏迷的殷芷睿,轻声道:“就快到了,你有救了。”他侧着脑袋,没有丝毫反应,就像是睡着了一般,耳后的那颗红痣,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