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月下梅香隐  【您随意】三十六、齐云初遇深雪埋身,生无可恋迷局又开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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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晴风歇,一夜春威折。脉脉花疏天淡,云来去,数枝雪。胜绝,愁亦绝,此情谁共说。惟有两行低雁,知人倚,画楼月。
    ——《霜天晓角。梅》
    这次的故事发生在崇凛二十八年,盛世繁华如梦,人间世情似幻。即便再久远短暂的梦境,都会在夜之鼓点敲响之际,跳进人的心里回魂。痴人似我,青灯秃笔,记取余生。不必心焦,好梦从来转瞬即逝,指缝之沙,水间凉月,也不过虚妄。
    凤阳罕见的下了一场数十年不曾见的大雪,雪花纷纷扬扬的从天幕洒落,天地万物都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空寂里。小康之家的妇人持帚扫雪,青衣白面的书生绉出几首歪诗吟诵,千金王府的富人拿出上供的美酒果品在雪中摆席。凤阳不愧为西南小顺都,繁华之象随处可见。
    可是世事从来没有完美无瑕,光明背后总有阴影。大雪公平的降落人间,带来了美丽晶莹,也掩盖了人世间一切的绝望与污秽。
    穷人有好多痛苦,富人永远没尝过。
    齐云楼正门前,一个小小的身影趴伏在地上,大雪盖在他身上,好似给他穿了一件新衣,只是这件新衣太冷了,但是对于好多天没有吃饭的人来说,连发抖的力气都没有。
    齐云楼前站着牛高马大的伙计,威风凛凛的扫视着长街,即便这只是一家酒楼,门口站着的人却摆出一副皇帝一般不可一世的脸孔,谁叫酒楼的老板有权有势呢。
    那男孩太瘦小了,雪也太深了,小小的身形几乎蜷缩成一团,连来往的客人都很难发现他的存在,仿佛随时都会消失在雪中,伙计连驱赶男孩的欲望都没有,就像人怎么会去驱赶脚边的一只蚂蚁一样。
    楼里坐着的客人,锦衣华服,桌上摆的什么都有。香露全鸡,龙身凤尾虾,海参盆蒸,脆脆的酸黄瓜……男孩前一天还会盯着这些菜看,今天连头都抬不起来了。他最喜欢做的很烂的酱肘子,即便口袋里一个铜板都没有,也依旧对着做的喷香的好肉空望。
    他免不了希望自己这辈子从来没有学会过吃东西。
    男孩无亲无故,孤身一人,身体常年被阳光晒的黑黄,嘴唇却白白的没有血色,手脚瘦成麻杆,指甲也破碎黢黑。男孩的一双眼睛很大,却无神,濒临饿死的境地叫他没办法看清周围的一切。没有棉袄,没有毡帽,没有鞋,或许在饿死之前会先冻死,不过男孩脑中没有思考这些事。
    世上的一切都没有意义,唯有食物是最真切的。男孩现在连食物都觉得不重要了,饿到最后,腹中没有火烧般的疼痛,反而像是已经吃饱喝足,什么都感觉不到。所以男孩觉得人世也没有留恋,没有因果,没有索求,反正他向上天祈求的一切都不会实现,就这样静静的死去,他这无意义的一生就要结束了。
    再看这让他备受折磨的世间最后一眼,男孩这样想着。
    男孩用尽全身的力气抬头,只看见齐云楼前的伙计不知为何都深深低下头,满脸惶恐。估计又是哪路的达官贵人吧,真是无趣。
    手指感觉到疼痛,男孩看见雪中一只脚踏在自己手指上,手指被雪掩埋,还没有完全失去知觉。那双鞋很精致,深蓝色的缎面上织着流云纹,封口讲究,针脚细密,鞋底较厚,大概是专供冬天穿的。鞋的主人似乎也觉得自己好似踩到了什么东西,所以挪开一只脚,低头向地上看去,而男孩恰在此刻抬头。
    双目对视间,刹那,男孩无神的眼睛里又闪烁出亮光,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的缘故。
    踩住他手的是一个少年,看样子比他要略大几岁。头戴镶珠紫金冠,额上是鲜红色的刺绣抹额,身穿墨黑大氅,隐泛流光的柔顺皮毛遮掩了少年的身形,不过看这身量大小,应该很强健。虽然少年的着装华丽,但是男孩早就看惯了各路达官贵人,见怪不怪了,可是眼前的这个少年还是让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因为那相貌实在太惹眼。
    不浓不淡,英挺的眉毛。眉下是一双眼形很好看的大眼睛,或许是因为还没有真正变成大人,所以那眼睛配在少年的脸上显得格外鲜明。男孩怀疑自己看错,恍惚之中,少年的眼睛好像是琥珀色的,异色瞳孔,比常人更加深邃,真真是观之欲醉。
    男孩虽然生无可恋,但毕竟还是小孩子,见到好玩的事还是忍不住唇角微动。那贵胄少年的鼻尖上正停着一片大大的雪花!许是他的鼻尖早已冻得没有感觉,竟不曾察觉,身后跟着的人更不敢说出口。
    少年看着地上趴伏的男孩那副想笑又没笑出口的样子,觉得疑惑,自己顺着他的目光眼睛瞄到鼻尖,瞬间发现了那片雪花!羞窘是肯定不会的,但愤怒却必不可少。十六七岁的年纪,正是最好面子,争强好胜的时期,少年怒不可遏,但也还算是有涵养,大庭广众之下没有发作,只是狠狠瞪了男孩一眼。
    刹那间,男孩如入冰窖。这是一个怎样的眼神啊!明明不比自己要大几岁,眼神之中却又十足的凌厉与威慑,好似荒原之上的隐藏在岩壁背后的野狼,盯紧自己的猎物,等待着一击致命的时刻。这样的眼神,即便许多老于世故的成人都未必拥有。
    男孩低下头,不敢再与少年对视,下等人的世界还承受不起这样的眼神。男孩眼睛空茫茫地盯着一片雪白的地面,听到少年从鼻子里发出的轻蔑声音,心很深很深地沉入黑暗中。
    少年走入齐云楼,头也不会。男孩走入地狱,等待着死亡悄无声息地降临。
    一个人对世界的留恋有多少呢?每个人的回答都不一样,金钱,美人,妻子,儿女,不一而足。但是毫无疑问,对世界的留恋来源于无休止的欲望,物欲,求生欲,好奇心,等等等等,没有人能免俗。此刻,我们只能知道男孩对世界的留恋终结了,死亡的瞬间没有怨恨,没有索求。
    这不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因为他年纪虽小,但却明白,所谓金钱权势,宝刀美人,都敌不过一碗白饭,而现在,他连白饭都不渴望了。
    昏迷的瞬间,什么都没想,什么都不重要,就这样死好了。男孩晕倒在雪地中,酒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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