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筠舒番】入骨相思(三)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2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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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齐绣山
    清晨拂晓,百鸟啁啾,薄柳又抽新芽。天方蒙蒙亮时,颜舒早起采了晨露未干的茶叶,洗了炉灶煎新茶,膳堂里传来一阵浓香。白头老翁惬意地嗅了嗅味道,身子朝后微一仰,小呷一口碗里的茶。
    颜舒弄好了,从膳堂里走出来,拭拭手,坐下身。
    他偶尔会抬头看一看壁上的画。一老一少,相对无言,可以从清晨直到黄昏。
    纵使在发呆,少年嘴角仍微微挂笑,眼眸清亮,一望便可见底了。老翁手中的茶碗一放,抬手轻轻拍了拍他肩膀。
    “小伙子,想姑娘呐。”
    颜舒惊了惊,摇头拒不肯承认。
    老翁意味深长:“想姑娘,却不知道怎么追姑娘,岂不是空想?”
    颜舒抬了抬头,又低下头。
    老翁道:“我给你讲个故事。”,颜舒支起耳朵来,安静地听。
    “你听说过红叶传情吗。讲的是宫女不甘宫中寂寞,红叶上题诗一首,随水流出宫外,恰被一书生拾了去了。书生提笔回诗,机缘巧合之下促成一段锦绣良缘的传奇。”
    老翁侃侃而谈,颜舒听得入神,猛截住他话头:“是要在枫叶上写情诗的意思么,可又要去哪里寻枫叶呢。”
    老翁噎了噎,一扣茶碗:“这个季节没有枫叶。”
    颜舒颇严肃道:“不可,我一定要尽快寻来枫叶,写诗,再寄与她。”
    老翁哭笑不得:“是叫你写情书,不一定要是枫叶啊,你个傻小子!”
    颜舒蓦然起身,神情坚定道:“不,无论什么方法,我一定会找到枫叶。”
    老翁气着气着,恨不得再弹他脑门一记,却见颜舒一脸固执地拔腿要走。
    老翁在身后嘟喃:“一根筋!”
    说罢他朝着颜舒背影,点拨道:“东南有座齐绣山,一年四季如秋!”
    “那儿交通闭塞,不通牛马。若徒步去,来回少说也要三个月路程。”
    “去罢,去罢。”老翁欲言又止,暮光照在他雪白须发上,仿似渡金。
    “年轻人,早些回来。”
    颜舒转身,轻轻扣上门。晚春杏花里,有蜂蝶来去酿蜜的嗡嗡声。
    五、红叶笺
    人都道年少轻狂,纵使脑筋迂腐蠢笨了些,体力倒还好,来返齐绣山,颜舒只花了六十来日时间。他背着一箩筐灿红的枫叶,兴高采烈推开琼海阁的门时,入目却是一室三丈长的白绫。
    颜舒正错愕,却见一名灰衣学徒自内室走出,手里捧着一叠纸笔。
    白茫茫的烛火映着学徒白花花的一张脸,一双小眼肿成了被霜打过的裂了缝的核桃。
    失神落魄的学徒看见颜舒,便一个劲儿直抽噎。颜舒赶紧扶住他手腕,他眼泪落了他一袖摆。
    待他抽噎够了,结结巴巴看着惶然无措的颜舒,举起手中的一叠纸。
    “师傅他……他去了……他临终前,嘱咐我……要将这间画坊给你。这是契约……你签了它罢……”
    颜舒那一霎,宛若五雷轰顶。肩上沉甸甸的红叶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心中不觉涌起一股酸涩,到底是同那学徒一起,湿了眼眶。
    几周后料理完老人家的后事,颜舒心绪平定一些,正式接管了琼海阁。他并不通绘画,素日清淡寥落的琼海阁,最近几日竟是出乎意料地火爆起来。许多姑娘慕名而来,在门外探头探脑往里望,意却不在看画,在看人。
    绣字的香囊,盛夏盛产的玉兰,适合男子佩戴的竹叶青发展,积满了门里门外。学徒白日里清扫的时候,总爱拿这个揶揄他:“我们这儿不是画坊,都快成花坊啦!”
    为这颜舒窘迫了好一阵子,到后来,遇见热情一些的女孩子,仰慕他、调侃他,脸上也会悄悄泛起轻红。
    花信年华的姑娘颈上戴着一挂刚采的玉兰,用鱼线编成了项链模样,紧拽着颜舒袖摆不让走:“颜公子,你整日守着间画坊哪儿也不去,心里可是有要等的人?”
    颜舒被缠得久了,只得轻轻“嗯”了一声。
    姑娘的脸当下就黑了,不依不饶追问到底谁有这个福分。见颜舒许久不肯说,只好红着眼去了。
    颜舒望着她背影,有些无奈。他转头看墙上那一幅女子城墙下等意中人的画,思绪突然飘远了。
    他想起那齐绣山上,一座山都是那样漫天的红,衬着他一双因磨破了皮肉而染血的靴子,分不清哪里是血哪里是叶。齐绣山是绚烂,华美,虚幻得宛若一帧梦境的,他弯下身掬起一捧红叶,那种艳丽与热情让他仿佛能看见自己的脸。
    颜舒回过神,从抽屉里抽出一片红叶来。他知道自己在等谁。
    老翁临终时告诫给他的那一行字还呈在镇纸下的宣纸上:“勿急勿缓,因果有报。”
    颜舒还参不透,老人到底想告诉自己什么。但他决定顺应自己的心。
    狼毫挥洒写意,清朗挺秀的字迹印在红叶上,满腔的热烈盛放开来。颜舒弯着一双眼,笑得很好看。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六、相邀会
    “这都第几天了,怎还这生烦人?”丫鬟从内室里走出,抱怨了一句,却偷偷把手中火红的叶子塞进了袖口里。
    这叶子小姐不要,她偷偷收藏起来,四下无人时拿出来看,叶子上的挺拔字迹也叫人心动不已。
    都说字如其人,也不知那位执着的公子,会是个什么模样?
    可惜了小姐不喜欢,第一次见便揉了个稀碎,第二次便抛到角落里去了。春桃摇摇头,唇中溢出叹息,一边把写了字的红叶悄悄拿出来看。
    陶子筠在她身后站了许久,见她红着脸一脸鬼鬼祟祟的样子,作弄心一动,猛地拍她肩膀。
    “春桃!你在做什么!哈哈被我逮着了吧?”
    春桃吓了一跳,手中的红叶早已被夺了去了。陶子筠本是笑着的,看着手上的红叶,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春桃低下头,等着挨罚。许久后却听陶子筠静静道:“这个人……这是第几天了……”
    春桃怯怯地应:“叶子每天都能收到,怕是有……一年半了吧。”
    陶子筠喃喃自语一句:“这么久,该用了多少红叶呀。”
    入冬了,春桃搓了搓手,闷闷道:“大概积了有一小箱子吧。”
    陶子筠瞪大眼看她:“好呀你呀,竟敢背着我偷藏起来。”
    春桃见她不罚,壮着胆子道:“反正小姐你也不要,倒不如给我了。这么漂亮的字,一定是个俊俏公子,小姐你不要,我要!”
    陶子筠一刮她鼻梁:“不知羞,谁说我不要啦?快告诉我藏在哪里了,我看看。”
    春桃装作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来,给她搬过一只小箱子:“喏,都在这儿了。”
    陶子筠打开箱子,叶子保存得很好,那一片灿红耀进她眼里,华美又热烈。
    她伸手进去,拿起来,一片片都是来自同一个人的心意。字迹像青竹一般挺秀,又像君子兰一样芬芳,他在向她吐露着什么。
    一叶,“此水几时休,此恨几时已。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另一叶,“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最后一叶,“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这么多的,这么俊秀的字,他该是等了自己多久。
    陶子筠恍惚忆起,她不知何时对友人说过:“张生要崔莺莺等,我才不要等。喜欢我的人,应该由他来等我”。
    陶子筠突然觉得,自己一直也在等的,恐怕就是这样一个人。春桃见她神色怔愣,脸色微红,不禁摇了摇她手腕:“小姐,你怎么了?你眼睛有点红,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陶子筠还是不答话,春桃急了:“小姐是不是不喜欢?小姐若不喜欢,我扔了它便是。”
    “不。”陶子筠低下头,抽了抽鼻子,“你替我细细收好了罢,我……再等等。”
    春桃不知所以:“等什么?”
    “等到来年开春。”陶子筠突然展颜一笑,“他若有心,不差这么十来天。等到来年春,我去见他。”
    于是一方执着着,一方踌躇着,日子如水般慢慢流,流淌到了这一年桃花吐蕊的季节。
    颜舒今日将长发束起,束了个利落的长马尾,用白玉簪贯着,面容多了成年男子的刚毅与英气,看起来英姿飒爽。琼海阁被经营得很好,颜舒一手漂亮的书法,在陶源被卖得很高价。
    屋内熏香安静在燃,他将一身狐毛的裘袍卸下,指尖仔细拨着算盘。认真记账的样子,让年轻的颜舒添了一份成熟的味道,已不复昔日的青稚与不经世事。灯火下他看起来淡定如斯。
    直到有小厮悄悄呈来一方丝帕。
    颜舒起初还不解,展开丝绢后,一下便失了神,“哗”一声打翻了桌案上的墨台。
    这下把小厮也给吓着了。砚台碎作了两半,溅了一地的墨,颜舒浑然不觉。他眼里涌动着一股奇异的狂喜。
    丝绢上的字迹十分娟秀温婉,像是出自大家闺秀的手迹。
    “时一年有余,感君心意。除夕夜至,合家欢喜,我执莲花钗,君配白面具。城东馄饨摊前,愿与君相见。”
    最后落款,陶子筠。
    颜舒五味交杂,正惊喜着,又见门外有门童来报。
    “公子!门外有个人长得与公子很像的人,说是公子弟弟,想来见公子一面!”
    颜舒愣了愣,便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跨进门来。那久违的声音让颜舒心头一热。
    颜展疾步过来,高兴地一把扑住了颜舒,搂着他亲昵地磨蹭:“哥哥,阿展看你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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