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筠舒番】入骨相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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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舒和陶子筠的故事有一个浪漫的开头。
过了八月十五,过了白露,陶源人家的屋檐下仍晾着祭月用的芝麻大饼。有三两只野猫白日里轻踩着青苔路过,弓着脊梁,仰着颈子冲高悬的大饼嗷嗷直叫唤;奈何就是吃不着,急得捉耳挠腮,喵呜一声翻身打一滚,可怜又可爱。主人家见了,倒也不见忌讳。早就到了秋天,陶源花却不谢,只是秋风清清凉凉,天幕垂下来,似一匹上好的湖蓝锦缎。薄雾中远山如眉黛,云絮积做了寻常人家砧板上的糯米团子,恐是要下雨。
布衣荆钏的妇人拭手走出来,忙着收拾院子里晾晒的衣裳。门外数枝桂花争相探进院里,叶肥花瘦,香味浓却不重浊。小小几簇拥在了一块儿,橙黄透亮,似乎是一早饮了晨露,花苞鼓鼓囊囊盛着秋水的丰盈,嫩黄的蕊紧藏在花瓣里,娇怯不肯露脸。门外叩门声起。
颜舒是在这样的时节里来到陶源城的。长途跋涉后他举起袖摆,拭一拭额上的汗。布衣的妇人拉开门。
妇人看见一双黑亮的眼睛,漂亮得像陶源入夜后的天幕。眼尾嵌着颗黑黝黝的美人痣。
“这位公子是?公子要找什么人?”
“嗯,”院内桂花香更烈,少年局促起来,低下头一个劲儿摸鼻梁,“在下颜舒。和颜悦色的颜,云卷云舒的舒。”
“我想在陶源城借住几晚。”
妇人将少年领进门来,扣上柴扉。扣锁的声音很轻,却惊得落下几朵桂花来,也不知是吓得还是惊艳得。
这是颜舒来陶源的第一个年头。
一、 唱西厢
过了不多日,终于是下了雨。陶源城还是秉着一贯来的那个调调,天气凉爽不见冷意。颜舒今日穿了一身墨蓝中衣,外边罩着件竹青直裰,青丝懒得打理,发尾松松束了个月白头结。十足十的书生气。
眼见夕阳西坠,小雨迟迟不愿停。颜书生眼皮眨巴两下,生起睡意来,一溜身钻进了瓦肆里,挑了个灯火醺黄的勾栏坐下。趴在桌上打个小盹,楼上青衣正唱到《西厢记》。
颜舒拿不出那么多银两,只掏出一点碎银做了入场费。勾栏里黑压压满满都是人,颜舒被挤在了最外。雨不沾衣,颜舒俯首,枕在臂膀里,听见雨打浮萍的飘零之声。
红娘:“看小姐红晕上粉面,红娘心中这才了然。只道她守礼无邪念,款款的深情流露在眉间。脉脉含羞一旁站,这样的娇态我见犹怜。罢罢罢哪顾得受牵连,成全他们的好姻缘……”
台上青衣还唱,台下叫好一片。颜舒恍惚之间,抬起头来,也不知是唱到了第几折。
坐得靠前的三四个女子,频频回首,看向他的方向,眼里春水含情。此时见他抬起头来,又慌忙背过身去,羞羞怯怯低语起来。颜舒自然看不清。
这时已是华灯初上,满屋的红烛将整一条瓦肆照得灯火通明。颜舒捂着嘴打个哈欠。是回去的时候了。
颜舒起身,睡眼还朦胧,脚步踉跄了些。刚跨出门便撞见两个掏着银两要入场的女子,身穿紫色襦裙的那女孩子,身材娇小了些,身上气味却极好闻,少了脂粉的俗气,满满都是雨后的桂花香。颜舒蒙着一双眼看她,仿佛是睡荷上拢着朦胧一片烟。
少年人总贪恋美。颜舒歪头揉了揉眼睛,那朵睡莲与女伴调笑着,“啪”一声便撞在了他胸膛上。
颜舒一低头,清瘦的下巴恰抵着她柔柔的发顶。
女子一惊,小兔般从他跟前蹦出了三丈远。身旁的女伴忙挡在她身前,连连道歉。
“公子,对不起,她怕是不小心……”
颜舒睡意消了,他轻轻摆手:“不碍事。”
说着他一侧身,女子羞红着脸,低头抠着女伴的袖摆,匆匆入场。颜舒看见她小巧的鼻头,圆润的下颚,眼睫像一只受惊的蝶,翅膀一闪一闪。
侧脸轮廓那么美。
颜舒愣愣站了半会儿,鬼使神差地转身回走。勾栏前收银子的小二把这一切收入眼底,急忙趁机讹他一把。
“喂,那位公子,你入场费还没给啦!”
少年脸一红,有些愠怒地回头:“我刚刚才从里边出来!”
小二猜度人心可是一把好手,他无赖般地一伸手,贼笑:“刚出来也算是出来,我不管,给钱给钱!”
颜舒抿着嘴唇,还是有些生气地掏出一两银子来,入场,挤前排。
小二掂了掂手中的银钱,吹一声口哨。
“公子,入秋了,不来壶好酒吗?”
颜舒心里憋着把小火,头也不回:“不买!”
“刚进去的那位紫衣的小姐,可是常常光顾我们这儿的哦。”
颜舒步伐一顿,回过身,犹犹豫豫地走到他跟前。
颜舒两只拳头捏的紧紧的,低着头红着脸,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他压低声线。
“她叫什么名字?”
那狡猾的小二也学着他的模样,低声道:“陶子筠。陶源城的陶,君子兰的子,云卷云舒的云。”
颜舒微不可闻地点点头,拔腿就要走。小二在他身后高叫一声。
“公子,天气冷啊,你确定不烫壶热酒?”
颜展脖颈都红了,他低头气鼓鼓地回道:“买买买!”
掺了水的劣质酒送到他跟前,一拔了塞子也还能闻到缕缕酒香。颜舒捏着小巧的陶瓷酒杯,一低头间,眼角余光偷偷瞟着前方不远处的女孩子。
一杯酒下肚暖胃,二杯酒下肚暖心,三杯酒下肚勾人醉。
陶子筠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勾得他黑亮的眼珠子滴溜溜转。台上青衣的嗓子有了些许沙哑,看客不依,蠢蠢欲动叫嚷着要砸台,小二和看护的慌忙出来护场。颜舒却什么也听不到。
那女子真像是雨中一朵睡莲,在他心间种下了种子,开了花。
他搂着一壶冷却了的酒,坐到了散场。小二举着扫帚清理果核瓜皮,扫帚啪一声拍他脚背上了。
颜舒回神,瞪着小二满眼都是恼意。
小二此时也是疲倦,他一手撑着扫帚,一手叉着腰:“你到底走不走啊,还想赖到什么时候?”
颜舒想起他讹自己的钱,愤愤一起身:“走就走!”
小二懒理会他,握着扫帚柄闷头清扫着,一时间尘土飞扬。颜舒一张嘴呛进几口灰,猛地咳嗽起来。
小二道:“明天陶家小姐还来,你还来不?”
颜舒正想着发火,一听这话,霎时便消了气。他闷闷地转身回家:“来就来嘛。”
“呲——呲——”繁华瓦肆里的烛火渐次熄灭,鲜红的烛泪是欢愉燃烧后的余烬。
颜展低头回走,一路上月色清明,他心里却紊乱得很。满头满脑都是那抹紫色的襦裙。
他咬咬嘴唇,要不然,在陶源待得久一点吧。
瓦斯渐渐离得远了,却仍能听见伶人戏子大半夜仍在吊声。唱的依稀还是《西厢记》。
“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入骨。”
这大半夜的,声音怪凄厉的。颜舒挠了挠耳朵,脚步愈快了些。大雨初霁,月色是越发清明漂亮了,连拂面的夜风都酿着一丝桂花香的甜。
少年的心事总脱不开情一个字。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嫦娟吧。颜舒紧握住双手,心里想。
【此番外送给亲爱的有容】本金兰之交,逢汝生辰。借区区薄礼,聊表心意。愿日日无忧,此生静好。逢晚来欲雪,饮一杯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