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蛰龙惊眠,啸动千山  第八十五回: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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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五回: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高昌北郡,城楼高达数丈,前筑重门,后修瓮城,四隅角楼四座,各设点将台。此刻,迦南便站在东南角的点将台上,凝视沉沉黑夜中的王城。
    秋风萧瑟,吹落满地金黄。此时已过了宵禁,自高台往下望去,街道上渺无人踪,酒肆、商铺都早早闭了门户,唯有几盏破败的风灯,在街角的旮旯里忽明忽灭。
    忽然,远处响起了一阵马蹄声,片刻后,十余骑骏马冲破黑夜,在街道上飞驰而近。
    见这一干人等在城门前勒紧缰绳,迦南居高临下地命令道:“弓箭手,准备。”
    随着他一声令下,角楼四处,忽地涌现出大批手执弓弩的士兵。
    为首的骑者扬手扯落斗篷上的风帽,高声呼道:“我们有左贤王的手谕,快快打开城门,让我们通过!”夜色中,但见他身形高壮,脸面削长,正是岚山阁七当家宇文无极。
    “手谕?”迦南俯眼轻瞥,道:“陛下谕旨,要捉拿毁去浮屠塔的凶徒,此时此刻,谁的手谕也没有用。”
    宇文无极鹰目一瞠,咬牙道:“可恶,被那老匹夫摆了一道。”
    迦南移开目光,向他身后的骑者望去:“不过,阁主若肯驾临敝舍,与我讲明实情,我也可在陛下面前替你美言几句。”
    半晌后,那匹马撅了撅蹄子,但身上的骑者仍是没有动作。
    见自己放下身段,婉言相邀,对方却浑不理睬,迦南微微变了脸色,寒声道:“阁主在浮屠塔中好大的威风,这会儿怎么倒成了缩头乌龟!”
    动怒之下,故意将内力挟在声音之中,远远传出。
    众人耳边嗡嗡作响,不禁捂住耳朵。
    这时,那人也终于有了动作,先是出声安抚了座下马匹,再便抬起手,将斗篷的领口扯松了些。
    一声懒洋洋的哈欠声后,自那领口之中,慢慢露出一张睡目惺忪的脸来,咕哝道:“嗯……谁吵小爷睡觉?”
    听这声音犹带着几分不满,颜少青勾起嘴角,将他快要滑下马去的身子,往怀中带了带。
    “困就继续睡。”
    “可是好吵……究竟哪个不长眼的,扰了小爷清梦。”
    眼瞧他二人共乘一骑,形态亲昵,迦南脸色更沉。
    木风揉了揉眼,待看清城楼上立着何人,又倒回男子怀里,瓮声瓮气地说道:“……上次是郡主,这回换成了国师,情债太多,可也真累人。”
    颜少青在他腰上捏了把:“休要胡说八道。”
    木风瞥了他一眼,哼哼两声,再不言语。
    城楼上,迦南已等得不耐:“阁主意下如何。”
    颜少青抬起头来,神情冷漠如霜:“承蒙国师厚爱,颜某,消受不起。”
    “好一个消受不起!”迦南面色一寒,道:“阁主武功了得,要走要留,我自拦你不住,但这些人,都要代替阁主,留下做客!”伸手向下一指,冷声道:“放箭!”
    霎那间,楼下人喧马嘶,乱成一片。
    蒋唯气得吹胡子瞪眼,跃下马来,抽出铁锏握在手中。望玉溪打马上前,拦住他道:“别冲动。”
    众人都呆在原地,等待主子下令。
    颜少青卸下斗篷,轻轻罩在木风身上,接着提起真气,双手在他肩头借力,翻身跃出。
    见他飞檐走壁,几下便攀上城楼,木风裹紧斗篷,继续闭了眼小憩。
    迦南久候他多时,俯眼看着城下犹如风驰电掣般的身影,暗道:这人的轻身功夫,实在教人叹为观止。
    一阵衣袂飘动之声,对方已在他面前稳稳站定。
    伸手理顺被风吹乱的鬓发,迦南走上前道:“阁主曾告诫我说‘良禽择木而栖’,现如今,我将这句话原封不动地送还予你。”
    颜少青道:“我从不屈居人下。”
    迦南走上两步,与他并肩而立:“待到事成,我不会令你屈居于任何人之下。”
    颜少青长叹道:“曾几何时,也有人向我说过同样的话。”
    迦南奇道:“哦?那人是谁,现今如何?”
    颜少青漠然道:“密谋篡位,自只有死路一条,至于是何人,不谈也罢。”
    迦南变了脸色:“阁主这是在消遣我?”
    颜少青目不斜视:“前车覆,后车戒,你好自为之。”
    听他话中似有关切之意,迦南不悦之色一扫而光,道:“此处风大,阁主还是随我回去府邸,慢慢把酒详谈。”
    颜少青看了他一眼,脸上依然毫无表情:“我不喝酒。”
    迦南笑道:“我府中有几样茶叶,正想请阁主品鉴一番。”
    颜少青颔首道:“茶能养性,确是好物,可惜我却不喜和人啰嗦。”
    连碰两个钉子,迦南心中升起了一丝愠怒:“哦?那阁主喜欢甚么,只要说出,我都乐意奉陪。”说着双掌互击,立时便有侍卫搬来桌椅、棋盘,并几样酒水点心。
    颜少青向桌椅扫了两眼,道:“看来,国师早料我今夜会路过此处。”
    其实捉拿朝廷钦犯的皇榜,早已下达到城中各处,只待他们走出王府,便再无法藏匿行迹,这一点,颜少青心中自然有数,是以,他才命令手下乔装改扮,在城中乱走一气,甩掉‘尾巴’之后,等到深夜,再行出城。
    心料趁着夜黑风高,即使暗中设有埋伏,也能一击而破,万不想,对方却早已在此排兵布将,严阵以待。
    若非能掐会算,他如何笃定自己会选择东西南北四座城楼之中,最荒没人迹的北楼出城?
    若非胸有成竹,他又岂会事先备下这桌酒食?
    颜少青思前想后,终于得出一个结论,有些震惊,又有些疑惑:“舍利子之事,是由你策动。”
    迦南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微微一笑,在桌前坐下。“阁主若不肯去寒舍小叙,那便在此陪我用几杯水酒如何?待到尽兴,我自不再为难。”说到底,就是要颜少青依他一回。
    颜少青正有疑问需他解惑,挑了对面的椅子坐下,端起酒杯,仰首饮尽。
    迦南见他终于不再推搪,跟着以袖掩杯,满脸笑意的饮下酒水。但对方接下来的一席话,便教他瞬间变了脸色。
    颜少青道:“袁天罡曾说他晚年收过两名弟子,其中一人是枯禅,另一人,便是你,迦南•溪勿耶。”
    皱了皱眉,迦南立时反驳道:“阁主无凭无据,凭何污蔑我同这窃国贼有干系——”
    颜少青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头:“袁天罡被困在古墓,销声匿迹几百年,若非有人为他出谋划策,牵线搭桥,又怎会卷土重来。”
    城墙上插着数支火把,夜风拂过,火苗嗤嗤直响。迦南站起身来,脸上的神色,显得甚是阴晴不定。“仅凭猜测,阁主便怀疑到我头上?”
    颜少青道:“我原先以为,操纵这一切的是左贤王多罗克,但他武艺平凡,绝非是袁天罡挑选的弟子。”
    迦南不禁苦笑:“这算是夸奖我么。”
    颜少青瞧了他一眼,继续道:“袁天罡极其自负,他挑选的弟子,即便不是人中龙凤,也绝不会是庸才,况且,他还需借助这人之手,替他完成百年大计。这人不仅要武艺高强,更要能在朝中呼风唤雨,试问高昌回鹘境内,除了国师之外,还有谁能胜任?”
    迦南仍是道:“说得再有道理,那也仅是你个人猜测。”
    颜少青颔首道:“一开始的确只是猜测。但我同袁天罡动过手,他的武功路数,和你纯属一脉。”
    迦南的双手在袖中握紧,勉力笑道:“袁天罡久居高昌,学会几手当地的功夫,也非难事……”
    静了片刻,颜少青才道:“这话,恐怕连国师自己都不信。”
    迦南低垂头颅,脸庞掩在长发的阴影下,看不清表情。“我和师傅从中原逃难至此,饥寒交迫,无依无靠,若非是那人收留,早就饿死在路边。”
    颜少青对他的遭遇并无兴趣,继续道:“但有一点我很是疑惑,你既是袁天罡的弟子,又是他得力助手,为何左贤王要封死古墓,你却不加以阻止?”
    迦南的嘴角牵出冷笑:“阁主这么聪明,不妨猜上一猜。”
    “恐怕是……一山不容二虎。”
    迦南闻言,莞尔轻笑:“我的心思,阁主可全猜中了,为此,我再敬你一杯。”说着为两人斟了酒,跟着举杯喝干。颜少青见他倒酒之际,洒出几滴在袖上,便知他内心之中,绝非表面看来这般平静。
    轻轻拭去嘴边的酒迹,迦南饶有兴趣地说道:“阁主是从何时开始怀疑我?”
    骨节分明的手指摩挲着酒杯边沿,隔了半晌,颜少青才出声道:“王妃的病我瞧过,绝非只有赤霞草才可医治,倘若有炼神还虚的高手,替她打通阴跷、阳跷两脉,再以内力逼催出体内郁气,即可痊愈,国师明明知晓,却袖手旁观,说明你并无意相助于她,但事后,你却差人送去‘赤霞草’的线索,这不是摆明了——你是别有居心。”
    迦南恍然道:“原来并非一开始就怀疑我。”接着,他颇为不屑地说道:“你以为多罗克拿出舍利子,真是为了替王妃治病?”
    颜少青道:“料也不是。”
    迦南先卖了个关子,唤来侍卫添酒,饮过两杯之后,才接话道:“那阁主可知,他是因为甚么目的。”
    抚杯的动作一顿,颜少青沉声道:“长生诀。”
    迦南笑了起来:“阁主所料不假,我和多罗克之间,确有一笔交易,而长生诀,正是我许给他的报酬。”
    颜少青起身越过小桌,走到城头,凝视已成废墟的浮屠塔在黑夜之中遥遥矗立,说道:“袁天罡传你长生诀,你却为何不练?”
    迦南答道:“因为那人看我的眼神。”
    “眼神?”
    迦南点了点头,道:“他态度看似亲厚,但看人的眼神,向与牲畜无异,既然如此,又怎会将真正的绝世武艺传授于我。”
    颜少青道:“可惜世上如国师这般清醒之人,太少了。”
    迦南笑叹:“论到武功、谋略,迦南怎及阁主万一。”
    一转身,颜少青便即冷冷道:“是以,你便策动这一连串的阴谋,借我之手,来除去袁天罡这个心腹大患!”
    迦南看了看他,叹道:“我原先计划之中,是要引来杜三少,你出现在高昌,实属意料之外,而且……”顿了顿,又蹙眉道:“那时在古董铺里,你故意隐去身份,从面相上,我根本无从识得。”
    那时他尚不清楚自己是谁,别人又如何得知?不过,颜少青也没打算向他解释,微一点头,道:“英雄大宴上,也亏得你出手相助,我向来恩怨分明,便为此事,你前后所犯恶行,我都不予追究。”右手探出,执起桌上酒杯,猛往前方掷去。
    迦南面色骤变,探手欲将酒杯拦截,一抓之下,不料杯上传来大股反震之力,若不撤手,就要将他右掌废去,心中骇然,五指一松,眼见酒杯朝前飞去,砰地一声,砸塌了城头一角。
    数名士兵未及惊呼,直直坠下城楼。迦南轻叱道:“你干甚么!”
    颜少青执起另外一只酒杯,握在掌心:“这些人惊了我的马匹,我只是略施薄惩。”
    “哦?到底是惊了马匹,还是惊了杜三少的好梦?”迦南心中有气,但因涵养素佳,面上只现些微冷意。
    颜少青微微一笑,端起手中酒杯,仰头饮尽。
    “酒,我已经喝过,国师也该兑现承诺,打开城门——”
    木风将身子埋在仍有他余温的斗篷中,看似困倦,实则却没有睡意。城头的谈话隐隐传进耳里,正听着,忽然腰身一紧,被人带到怀里,木风揉了揉眼,问道:“现在去哪儿?”
    那人甩手在马臀上抽了一鞭,低声道:“不去哪儿,我们回家。”
    前方城门大开,马匹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撒蹄飞奔,一转眼,高昌城已在半里之外。
    木风在马上回眸,看着城楼间点点星火逐渐黯去,笑道:“月是故乡明,酒是故乡醇,可有些时日没尝到酒仙居的甘梅酒了。”
    闻他此言,身后的男子勾起唇角,无声的笑了。
    -第二卷:蛰龙惊眠,啸动千山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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