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蜀道难 第二十二回 云山雾绕王子把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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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平欄捧腹弯腰,将那秤砣捡起,拎着悬绳,晃来晃去,道:“这东西太沉,不如随便扔到哪个茅坑里。”
话音未落,却是一撒手。那秤砣借着悠荡之力,一下飞出药宫墙外去,不知落在哪里,连个回响也没有。
朱平欄一呆,怯怯地瞧着朱平栯。旁边温润儿忽然插嘴道:“三王子莫非以为咱们都是吃白饭的?连在案发之处搜寻凶器之事也不晓得做?只是苦无线索罢了,那碧水潭清澈见底的,不过捞了些水草卵石。你若以为卵石便是凶器也错了,三十八块手掌大小的卵石,我都用药水试过,没有一块沾有血迹的。这勇郡王爷是知道的,所以才会兴师动众,大肆搜府,三王子千万莫当咱们是胡闹来的。”
朱平欄苦着脸,异常委屈。朱平栯不禁笑起来,对温润儿道:“温姑娘多心了,毅郡王没别的意思。”转身又拍了拍朱平欄的肩膀,“都说你傻掉了,今日一见,才知道是谣传。走,二哥带你喝酒去。”
杜夫人听闻,忙拦住道:“勇郡王,欄儿大病刚愈,尚不能饮酒。还请……”
“杜夫人尽管放心。”朱平栯笑道:“若是出了差错,本王一力承担。老三躺了许久,如今总算好了,正该庆祝一番。”,
朱平栯一边说,一边用力捏了捏朱平欄的肩膀,也不理朱平欄疼得呲牙咧嘴。
“本王之见,药宫搜的差不多了,淑妃娘娘您请移步,到别处去看看吧。莫急,今明两天王府是许进不许出的,真有可疑人物,早晚会露了马脚。”
朱平栯笑呵呵下了逐客令,他虽不是药宫主人,淑妃也只能乖乖离开。温润儿白了朱平欄一眼,自寻不知所踪的秤砣去了。朱平欄则给二哥拉走,临出门时,那位承勇郡王还回头望着混在众多婢女中的柳如是,嘴上无声地说了两个字“等我”。柳如是其时也正翘首盼着,知道没有忘了自己,心里一热,脸上却不知该是哭还是笑了。云丝染跟杜夫人施了礼,仍旧一言不发,目不斜视,带着晴未上了楼。云嫂给去了锁链,算是逃过一劫。她跪在杜夫人脚下,起誓发愿地保证,一定尽快洗清嫌疑,查明真相。杜夫人并没心思理她,刚才听儿子和朱平栯一段问答,不禁有些奇怪,想着稍晚须找朱平欄说说话。
药宫院子里的人,转眼散尽,只剩下些嬷嬷婢女收拾残局不提。单说承勇郡王朱平栯和荣毅郡王朱平欄哥俩,携手揽腕,一路进了椿园。到那堆翠山前,却不分左右,径直往山下一处阴暗角落,不知动了什么机关,竟移动一块丈高巨石,闪出个黑洞洞的暗门来。门内壁上挂着火把,朱平栯拿在手里引燃,照亮一条幽深的密道。他回头看了一眼,当先而入。
朱平欄在后面小心翼翼,先试了试,到底身宽体胖,害怕卡住。朱平栯停下脚,笑道:“老三真是忘了。这里跑得起马,但来无妨。”
于是行了二十几步,转个弯,豁然开朗,应是钻了堆翠山的肚子。只见眼前石厅,足有三四人高,周围十数丈,靠墙一溜全是巨大的铁箱,各挂着铜锁,不知里头装了些什么。另有六盏立地长明灯,围住地中间两对圈儿椅,夹着一张方桌。桌上摆了一壶酒,两只杯,却无酒菜。
朱平栯灭了火把,屏去随从,方才对朱平欄说道:“老三,此处僻静,唯你我二人。哥哥想问一句实话,从前种种,你到底记不记得?”
朱平欄毫不犹豫,头摇的似拨浪鼓般。身上跟着打了个颤,这石厅里着实寒冷,凉气从脚心直刺向胸口。
“既如此,二哥便细细为你讲来。”朱平栯慢慢坐下,手指轻轻敲打桌面,回忆道:“遥想当年,你习文,我爱武,大哥是长兄如父。咱们兄弟三人,虽身在王宫深院,却同普通人家的孩子一般,十分的亲近。直到崇祯九年春天,乌斯藏来了位土司求亲,要把女儿许给咱们府里。本来年纪样貌,都与你相当。两边照面时,也是一眼看上了你。岂料大哥暗中起意,到底央着父王改了主意,于是那乌云珠,才成了现今的世子妃。此后,你我同大哥隔阂日深,终究分道扬镳,形同路人。我少时鲁莽,又胆大妄为,一直替你不平。崇祯十二年,借着秋猎,想教训大哥出气。谁知偷鸡没成,反蚀把米。不但害了姿容,还连累你跟着遭殃。虽经难未死,可同大哥之间,已势同水火。为防不测,我开始经营大邑。历尽艰辛,总算有些收获。不想百忙之中,疏忽了三弟。出游一年,回来时,你已面目全非。人都说是‘我来也’所为,实在可笑!看看你的模样,瞎子也晓得是中了毒药。至于哪个下的狠手……唉,乌云珠因何不等儿子满岁,就急着省亲。她是回去给你寻医问药……”
朱平栯声情并茂,徐徐道来。弄得朱平欄满头雾水,更心惊肉跳。深怕冒出句“王世孙乃你亲骨肉”之类,着实无法承受。所幸朱平栯话锋一转:“大邑日盛,我便起了复仇之心,其实就是争位之念。大哥有所察觉,从西府转去鹅馆。后园闲杂人等难进,又空旷隐秘,加上离着血卫不远,确实相当周全。于是僵持至今,若非你有如天助,神奇苏醒,恐怕最近几年都将太平无事。”
朱平栯说着,提起酒壶,斟了一杯,独自饮了,又道:“昨晚椿园里,诱你上钩的‘我来也’,和半路杀出那帮‘程咬金’,午时在河神庙外,被我从大邑调来的三千陷阵兵全部剿灭。而遇茶记里死的,究竟是不是大哥,我心里也没底。差不多两年没见过他,为避嫌疑,又只匆匆瞥了一眼,现在都归了知府衙门……唉,谋事在人,成事,就看运气吧!”
朱平栯沉默了一阵,看朱平欄神情不定,忽然笑道:“这些话确是突然,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既杀了一个,何惧再杀十个、百个。不过念在你我兄弟一场,才说与你知。你且心里有数,省的万一有天手足相残,你却埋怨二哥无情。”
朱平欄倒是有些喜欢这个二哥。不管他所言实虚,总算光明磊落。随即点点头,道:“过往所有,小弟真是忘了一干二净。只是对镜之时,察觉病因有异,才顺了毕回春说的‘痴傻’之症,举止行事,也不是有意欺瞒,还请二哥莫怪。”
朱平栯舒了口气,给朱平欄满上一杯,道:“古人云:‘二人一心,其利断金’。很快天下就要大乱,到时咱们兄弟携手问鼎,逐鹿中原,岂不快哉!”
朱平欄喝了酒,辣得呲牙咧嘴,苦笑道:“二哥可是糊涂了。小弟半个残废,乱世之中,勉强能活,就谢遍列祖列宗了。”
朱平栯哈哈笑道:“三弟可是说笑了。你哪里记得,十二年秋猎之后,到去年卧病之前——”话到这里,忽然顿住。朱平栯似乎想起了什么,岔开道:“现下形势危急,大邑还有很多事情未了,哥哥难以分心。‘我来也’和毒药的线索,还须你自行追查。另派个使唤的人给你,裘三儿,进来。”
朱平栯一声喊,石厅外连滚带爬,跑进来的,正是先前沁园掳人,云楼闹事,别院传话的兵痞裘三儿。
“这人上午还被哥哥追杀,因偶然得个功劳,免去一死。但看着实在碍眼,赶出去又显薄凉,不如跟着三弟。他曾在街面上胡混,比之小乞儿要强许多。关键没甚背景,你收服了,既有个心腹可用,也方便诸事同哥哥沟通。如何?”
朱平欄眯着眼,上下打量裘三儿。见这小子长相跟自己有得一拼,便满意道:“小弟多谢二哥。”
朱平栯摆摆手,转头又对裘三儿道:“从今往后,你这条狗命就是我三弟的。小心伺候,但有半点差错,扒了你的皮!”
裘三儿撅着屁股,以头触地,连声道:“小人敢不效死力,小人敢不效死力!”
朱平欄看着好笑,叫裘三儿起来,先出去候着。又问道:“二哥,遇茶记那些人,打算如何处置?”
“等过了明日王世孙周岁庆,就都放了。何去何从,由他们自便。”朱平栯想了想,接着道:“河神庙的小乞儿,也安然无恙。这会儿正在别院里,过些时候,送去大邑。”
朱平欄点点头,若有所思。朱平栯重又坐下,连干了三杯酒,道:“哥哥有一谋士,上月奉命出去公干,结果把事情办砸了。给人一路撵着,差点丢掉小命。昨日逃到河神庙里,编了歌谣让小乞儿进城来唱。我得了消息,故意按兵不动。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等鹅馆先行一步,再后发制人。那李牟领兵,其实三天前便到了。一直藏在西城外的密林中,为的是明日王世孙周岁庆时,杀进蜀王府。成都西门守卫,都是别院的人,早做好了准备。只是没想到连出意外,唯有随机应变。好在大哥自投罗网,倒免去了王府一场劫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