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蜀道难 第六回 悲短秋父女怀异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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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富连海仿佛铁了心,仍不言语,只用眼角偷偷瞄向里间屋。继妃心里暗骂他狡诈,却也无可奈何。永春宫虽富裕,但绝大部分都是官中钱财,想要挪用,又不惊动他人,几无可能。而大邑则正相反,全属朱平栯私有。是以自己口绽莲花,也抵不上儿子微微一笑。
继妃气闷,索性道:“算了,本宫累了,你且退下吧。”
富连海赶紧跪下来,叩首道:“娘娘明鉴,句句箴言,字字珠玑,小人俱铭刻于心。勇郡王爷嫡次夺位,小人庶出争产,同是自强不息,本该一拍即合的。只是眼下抉择,净身出户虽惨淡些,但有饶儿在,富连山想来不会太过为难。而小女若仓促嫁入大邑——娘娘恕罪——怕会有连坐的危险。小的烂命一条,死不足惜。可饶儿她……”
“那你便带着饶儿回去,先在家里等着消息。过了下月初一,定见分晓。”朱平栯适时从里间走出来,他看了看身后秀色可餐的富饶儿,又道:“至于亏空那些,本王先替你垫上,不过日后需加倍还来,如何?”
“多谢勇郡王爷,大恩大德,连海父女没齿难忘!”
富连海激动得胡须颤抖,连连行礼,甚至还抹了抹眼角,也不知有没有流泪。继妃哼了一声,干脆扭过脸去。朱平栯于是挥手叫富家爷俩退去,又让夏如端茶过来,亲自奉上,才道:“富连海到底跟我很久了,当初在大邑白手起家,多得他相助,总不能见死不救。可恨我下江南这半年多时间,家里竟出了内鬼。富连山得了秘方,把香皂,花露都制出来卖。还仗着财大气粗,压死了价儿。这些原是托给富连海独家经销的,因此才亏了。另外那些皮货药材的生意,富连海其实做的一直不差,谁能想到云丝染那丫头走通了乌斯藏的商路。时运不济,并非人力之故。再者需要填补的并不多,只要二房账面上过得去,进项比往年稍强些,富连山虽联络了族中诸老,也难有什么作为。”
继妃想了想,总算叹了口气,侧身躺下,低声道:“也罢。雪中送炭,好过锦上添花。不过这富连海可是个白眼狼,唯一在乎的,也只有富饶儿。你若不能早点把她抓在手心儿里,恐怕夜长梦多。等有天自食苦果,可别怪本宫没提醒过你!”
朱平栯帮着母亲脱去鞋子,又笑道:“母亲多虑了。等鹅馆的事了,富连海怕是要连滚带爬地把闺女送进来呢!再者,就算这次扳不倒大哥也没什么。新任巡抚那边,儿子另有主张。”
继妃摇了摇头,含混着应了几个字,居然就睡着了。毕竟人过中年,又熬了几日夜,终于挺不住。朱平栯小心下地,打了个眼色,让夏如取了被来,给继妃盖好。然后悄悄安慰了夏如几句,这才出门。心里计算着已经在永春宫躺了两三天,别院里寇湄不知要急成什么样子,要赶紧回去才行。于是四下寻找唐涛,却发现婢女春颜头上缠着纱布,站在那棵前些时给砍断的柳树旁边哭哭啼啼。
朱平栯并不知春颜经历,指着断树打趣道:“春颜妹妹这是练的铁头功么?看来是两败俱伤啊。”
春颜一见朱平栯,即止住悲声,跪下道:“小王爷,娘娘已打发了奴婢到别院里伺候。不知小王爷何时回去,奴婢也好收拾东西。”
朱平栯想到继妃之前说起,别院里下人太少,哪知这么快就言落于行。他心里颇为感激,倒也没追问其他,只道:“你现在就去吧,顺便叫一下唐涛。咱们马上回别院。”
春颜答应一声,转身去了。等了好半天,才见唐涛领着人气喘吁吁,疾奔而来。先时这家伙一直叫嚷着要去药宫火拼,左严兴也不能老跟他耗着,一旦不在,那些小太监怎么拦得住?打了一堆鼻青脸肿,总算冲出宫门,又和巡夜的侍卫混斗一气。最后还是继妃下了令,直给赶出王府去,才算消停。那唐涛便将随行侍卫们留在王府门口盯着,以备朱平栯随时召唤。自己则趁机逍遥了一番,颇干了些大事情。
“王爷可好了?”
唐涛愣头愣脑地问了一句,朱平栯鼻孔里哼了哼,道:“本来无事,被你这笨货给气死。连个老太太都打不过,还有脸自称别院第一高手?真替你臊得慌!”
唐涛老脸一红,分辩道:“楼梯上太过狭窄,老唐我空有一身本领,也施展不开啊!再说那老贼婆,确实有些手段。又是居高临下,占了便宜。若是平地上斗一场,定叫那肥货跪下舔老子的脚趾头!王爷不信,咱们这就去药宫叫阵!”
朱平栯也不理他,饶有兴致地研究那棵断柳,任唐涛在身边急得直转圈。工夫不大,春颜背了包袱过来。朱平栯命唐涛帮着拎了,那边又知会左严兴,等继妃醒了便报已回别院,不必惦记。
一行人离开蜀王府时,见西门外桥头边血迹斑斑。朱平栯斜了眼下头牵马的唐涛,见他撇着嘴,腆胸叠肚,趾高气扬。便磕了磕马肚子,过去在唐涛的屁股上踹了一脚。回头问了这几日的新闻,春颜一五一十把自知的说了。其间提到药宫,方知老三朱平欄自洞房花烛夜诈尸而起,一直没睁过眼。不过醒来那次,倒是留下只言片语,竟还是几句诗词。
“寒楼南寺覆谜秋,忽尔咏怀,暮霭埋高柳……”
朱平栯反复念叨着,也不知最先是何人听来的,又怎么传出的,中间是否添枝加叶,或者以讹传讹。他想起当晚在小楼上,便只有杜夫人,云丝染,柳如是和董小宛。
若是柳如是——朱平栯心里一痛,若是柳如是,离奇得了这几句,肯定会想着接续下去。不如自己也试试,聊慰相思之苦。
朱平栯琢磨了一路,也没个满意的结果。他于诗词一道,本就马马虎虎。奈何好胜心作怪,不由沉浸其中。回到别院之后,径直去了书房,冥思苦想,竟是忘了要去后宅和寇湄相会。
直至天近黄昏时,总算得了几句。落在纸上,却又觉不妥。划去重写,写了又划,不知不觉,渐渐力乏。最后打了个哈欠,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
这一觉恁地香甜,再睁眼时,屋里已经掌了灯。朱平栯伸了个懒腰,忽然觉得脖子上一凉,就听耳畔有人沉声地说道:“别乱动,刀子可没长眼!”
朱平栯到底还有些迷糊,竟以为是梦,愣了片刻,方知不妙。睡眼惊醒,才看清自己对面,不知何时已坐了三个人,一老二少。老的矮小干瘦,一颗尖秃头,好似枣胡儿成了精。少的是对孪生兄弟,五官身形,一般不差。只是颜色仿佛无常双鬼,黑白分明。这三个不速之客,都是农夫装扮,平常无奇。至于身后持刀的那位,朱平栯就无法看清了。
“不是鹅馆的人,否则这会儿早没命了。再说眼下大哥占据上风,更不会多此一举。”朱平栯暗暗松了口气,向后靠了靠,四平八稳,并不说话,摆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而那尖秃头眯着眼,脸上似笑非笑,看着朱平栯,也不言语。屋里只听见灯花不断爆掉的声响,良久,那黑脸的少年终于按耐不住,叫道:“枣儿爷,还等什么?宰了他给咱家报仇啊!”
身后拿刀的也跃跃欲试,慢慢收紧了刃锋。朱平栯轻呼了口气,只觉得那股寒意刺得喉头直疼,怕是脖子上已给划破了,于是纹丝不敢乱动。
尖秃头呲着黄牙,朝朱平栯挑起大指,笑道:“死到临头,还有这般定力,果然非同凡响。让枣儿爷猜猜,你这闷葫芦里卖的些什么药。嗯,傻子也看得出,咱们是来寻仇的。你既一言不发,可能是心存侥幸,觉得自己做事缜密,以为咱们手里没啥把柄。况且又坏事做尽,深怕哪句话错了,抖出些要命的东西,那就是作死了。若非如此,便是你心中已经明了,知道咱们为何而来。反正在劫难逃,干脆充个好汉模样,也省得堕了身份。”
尖秃头一边说,一边咂巴着嘴,盯着朱平栯细看:“是了。这什么别院虽然不大,可关窍不少。处处暗藏杀机,咱们爷们儿在外头转悠了两三天,愣没发现丝毫破绽。要是无人接应,纵有百十好汉,也难成功。可你见了咱们,却不惊奇,想必猜到了内鬼是谁——涛子,别躲了,滚进来吧!”
尖秃头朝门外叫了一声,只见唐涛低着头,扭扭捏捏蹭了进来。站在无常弟兄身后,尽力缩着脖子,不想让朱平栯瞧见。哪知道黑白二人左右一分,当时把他露个精光。
“唐家寨的事儿,你显然一清二楚。既然无话可说,咱们并不为难。只借你项上人头一用——丑话说在前面:只管借,不管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