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蜀道难  第五回 病长春母子约三事(上)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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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平栯几乎是被继妃拖回永春宫的,一进门便瘫倒在榻上。但见他面色惨白,一言不发,直勾勾盯着地板发呆。仔细听时,连呼吸声也变得微不可闻。整个人如同丢了魂魄一般,毫无生气。
    继妃开始还在训斥,后来便慌了手脚,忙不迭捧住儿子冰凉的脸,并不敢用力,只是轻轻拍打,摇晃,又哀求道:“侑儿,侑儿,不要吓唬本宫啊!你,你这是怎么了?侑儿……那个天杀的柳如是到底奇在哪里?居然把你害成如此模样!姿容啊,你倒是看看你家王爷,为了个不要脸的风尘女子,竟连母亲都认不得了!侑儿,侑儿……”
    继妃怀抱朱平栯,不住流泪呼唤。永春宫也跟着乱成一片:外面唐涛乍听继妃哭喊,以为坏了事,羞恼难当,便要带着侍卫去药宫再战。幸得左严兴领着一班小太监挡在大门口,寸步不让。内中婢女们平常都与朱平栯好,此时更抢着端盆送水递毛巾,有的暗自祈祷,有的低声啜泣。大家于榻前挤作一团,早忘了规矩。可叹,竟无一人想到去叫良医正毕回春来相看。
    如此闹腾到后半夜,朱平栯终于慢慢缓醒。他先是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然后张开眼,抓住继妃双手,断断续续道:“母亲……老三……柳如是她……”
    继妃望着朱平栯渐渐泛红的两颊,虽然仍自胡言乱语,毕竟恢复些神智。于是抹了把眼泪,搂住儿子的头,颤声道:“侑儿,千万别再……既然你恁地在意那贱人,本宫另想办法便是。你在这蜀王府长大,该知道这里是怎样的地方。今夜这一闹,还不知要如何收场。可惜姿容在时,你胸无大志。虽从前年起,有意蓄力,但大邑的根基,还是稍显不足。你须要韬光养晦,厚积薄发。切不可再为了这种小事,伤筋动骨,否则前功尽弃,悔之——”
    朱平栯又喘了一阵,才苦笑道:“儿子都要同老三作伴去了,母亲还在这里说教。我不管其他,反正柳如是若有半点差池……”
    继妃轻轻揪住朱平栯的耳朵,佯怒道:“柳如是柳如是,真不知那贱人给你下了什么痴心蛊……”
    朱平栯咧着嘴,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惹得继妃心中一软,叹气道:“痴儿!你却看老三的样子,也知这半年来他入口的不全是吊命药。府里这么多只手,哪里都忍得住!况且,就算他命不当绝,可没个一年半载,你道能下得了床?就算下了地,还有云丝染那哑子排在前头,如何就轮到柳如是了?平时你颇多计较,怎地今日钻进牛角尖里了?这般儿女情长,小家子气,怎成大事……唉,算了,今夜折腾不轻,赶快休息了吧,身体紧要。春颜,夏如,快去准备。”
    继妃终究不忍继续教训,又叹了几声,默默无语。朱平栯虽看起来虚弱不堪,却无丝毫困意,说什么也不肯去就寝。继妃便也陪着,直到鸡鸣五鼓,实在挨不住,伏在榻边打了个盹儿。谁知再一睁眼,便看见春颜惊慌失措地跑来禀报:小王爷疯了。
    睡眼迷蒙中,继妃随手把腕子上的白玉念珠扔出去,正砸在春颜的秀额之上,登时血流如注,满面染红。可怜那小丫头跪在地上摇摇欲坠,连大气也不敢喘。
    继妃揉着眉心,慢慢起身,刚走到门口,就见朱平栯披头散发,提着刀,在院子里朝一棵垂柳猛砍。每砍一刀,嘴里还呼喝着:“杀杀杀!”
    眨眼间,那柳树已被拦腰斩断。朱平栯又想往宫外闯,却给左严兴死死抱住。总算等到继妃点头示意,老太监便伸手在朱平栯颈后轻轻一拍。
    婢女们赶紧过来扶了昏倒的朱平栯,这时方才有人想起毕回春。立刻派人去请了来。结果看了脉,倒无甚大碍。说是受激过度,静养几日便可。
    继妃突然觉得有些恍惚。两年前朱平栯骑马坠崖,昏迷三天三夜,刚醒来时,也是这般情形。疯疯癫癫,一直持续数月。等到终于康复,竟不再好勇斗狠,鲁莽无状。反而外宽内深,心机难测,简直就像换了个人一样。更奇的是,三月之后,就让大邑县令乖乖地奉上官印,成为近百年来四川第一个插手封地事务的郡王。不到半年,更是悄悄拉起一支三千人的保乡团。崇祯十三年,差不多席卷整个巴蜀的流贼,在朱平栯的封地,半个都不见。时至今日,大邑被经营得针插不透,水泼不进,俨然一个国中之国……
    “母亲,儿子没事了。”
    朱平栯嘶哑的声音,惊醒了沉忆往昔的继妃娘娘。转眼,她已在儿子身边守了两天两夜。其间,朱平栯时而放声大笑,喊打喊杀;时而痛哭流涕,唱些怪腔怪调的歌曲。继妃甚至怀疑左严兴是不是下手重了,打坏了哪里。还特意把那老太监叫来,骂了几次。直到今日早上,朱平栯终于还醒。继妃看着那双兀自闪亮,直透人心的眸子,终于露出一丝疲惫的笑意。
    朱平栯看到母亲如释重负的模样,心下感动。他轻轻握住继妃的手,小声说了一句:“儿子不孝,让母亲担心了。”
    继妃眼中不由泛起泪花,使劲抚摸着朱平栯的脸颊:“答应本宫,这是最后一次,答应本宫……”
    朱平栯也红了眼圈儿,不住点头应是。继妃便不再说话,回手取了参羹来,亲自喂着朱平栯吃下。
    这时婢女夏如趁机过来,凑到继妃耳边,轻声道:“刚才左公公派人来说,昨晚王爷原本大发雷霆,要抓小王爷问罪。西楼血卫到别院去折腾了一番,才知道小王爷病在咱们宫中。”
    “可是杜窈贞那贱妇去告状了?”继妃并不意外,只问道:“老左干什么去了?却叫你来传话?”
    “听说不是药宫那边的缘故。”夏如瞄了一眼朱平栯,嗓子又压低三分道:“到底为何,尚不得知。好像是死了人,左公公正在善后。还请娘娘让勇郡王再躺一躺,过了晌午该就行了。”
    继妃皱着眉,看了朱平栯一阵,最后叹了口气,吩咐道:“去告诉老左,用人用钱的,不必报上来,赶紧平了事就好。”
    夏如答应一声,又趁机劝道:“娘娘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如今小王爷好了,娘娘可安心了,赶紧歇一歇吧,千万别累坏了身子。”
    “用你多嘴?全都滚出去!在门口看着,没本宫的命令,谁也不准进来!”
    继妃突然发作,赏了夏如一个耳光,随即把屋子里的太监婢女,撵了个干净。朱平栯也唬了一跳,不知母亲为何如此暴躁。刚想替夏如美言几句,却听继妃冷笑道:“本宫倒是傻了,差点又给你骗过去!你也不必多言,说了本宫也不敢轻信!如今只告诉本宫,为那柳如是,你能做到何等份上?”
    朱平栯先是一愣,随即心头窃喜,口上却道:“母亲所言何意?儿子听不甚懂……”
    继妃恨得使劲拧在朱平栯的腰间,疼的他呲牙咧嘴,连声告饶:“儿子知错,知错了……”
    继妃稍稍解气,又道:“本宫可以把柳如是还你,但有三个条件,你可愿意听听?”朱平栯倒学得乖了,只说:“母亲吩咐便是,哪敢讲什么条件。药宫那边,我自有办法解决。”
    继妃略感意外,笑道:“没有白白病这一场,总算长些出息。不过本宫既然承诺,自不会更改。”
    “谨遵母命。”
    朱平栯脸皮也厚,立时起身,叩了个头,然后接过参羹,一口气吃个见底。
    “头一件,本宫只给你柳如是,另外那几人已属药宫,生死有命,你不许再管。”
    朱平栯迟疑了片刻,艰难地点点头。
    “第二件,年内要迎娶富连海之女富饶儿为妃。”
    朱平栯叹了口气,道:“母亲放心,即便没有药宫之事,儿子也是要娶富饶儿过来的。”
    “第三件,下月废掉大世子,取而代之。”
    朱平栯瞪圆了眼,摊手道:“母亲不是说笑吧……儿子何尝不想,可老大并非易与之辈,这事,还需从长计议。”
    继妃冷笑道:“如何计议?总有个大概吧?”
    朱平栯苦笑道:“历来王位争袭,无外乎两种手段。一是杀人灭口,正德时交城王府逆案算是先例,可惜最后偷鸡不成蚀把米。儿子确实想过快刀斩乱麻,但眼下凭大邑的实力,怕还斗不倒鹅馆。二是诽谤诬告,下边众口铄金,上头偏听偏信,便可成了。洪武初年济熿买通阖府上下,用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连告八年,夺了晋王位。可现在从四川到京师,咱们跟鹅馆几乎旗鼓相当,真攻讦起来,最多闹个两败俱伤。况且咱们府里,曾有过类似。献王后,悦燿同友堉的叔侄相争,闹的乌烟瘴气,人尽皆知。百多年来,都是禁忌。如今若再演一次……父王他老人家远没到老糊涂的年纪——母亲这是故意为难,那柳如是,儿子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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