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玉坊在薄云镇的招牌很大，母子俩还没到达，就远远看见许多衣着光鲜的客人进出那装潢精美的店铺，相形之下，他们俩倒显得卑琐。
    这一身打扮恐怕走进去就会被那些人耻笑，石漱濑已经到了敏感的年纪，知道自己一身衣服是改了又改穿了好几年的，寒酸得不得了，更加畏葸不前，央道：“娘，只是买些纸墨而已，其他地方就有，清水街卖得很便宜的。”
    “行得端坐得正，平生不做亏心事，鬼来也不用怕，何况那些人？”妇人说完，就昂首挺胸拉着他，堂而皇之地进去。想当年她的夫君在御前傲视所有的皇亲贵族、达官贵人，甚至连皇帝的面子也敢不给，而她若不是被贫疾所折磨，也该是个一直风风火火的女子。
    石漱濑一进去就羞涩难堪，感觉有无数道鄙夷的视线射来，垂着头不敢抬起来，由娘领着先去看纸。
    果然店家看他们一身行当，不像是买得起的人，态度有些怠慢，当妇人提出要看一些上等宣纸的时候，店家直接指着墙角那些在铺子里很差的画纸。
    “掌柜的，你当我不识货，拿这等次品来糊弄我一个妇道人家，若传出去，岂不是要败坏你店家的名声？”妇人前些日子喝了几帖药，身子有所好转，加上站在理这边，此时说起话来底气十足。
    掌柜的知道碰上了个行家，收起小瞧的心思，唤个伙计带他们去看。
    石漱濑跟上前，没想到娘对这些头头是道，连那些不屑于看他们娘俩的文人雅客们也惊异于一个妇人之语。
    妇人将衡玉坊里面所有的各种纸指给儿子看，并解释它们的特点及其个中好处，最后他们才挑了一种质量中等偏上的画纸。
    石漱濑对娘的见识很佩服，心下还是有疑问：“可是，娘，那画一次就没有用了，不是很浪费吗？”我们的钱又不多。
    “娘这是让你体会它的好处，否则画功如何有进展？这点钱是省不得的。”
    他们又去看墨，当娘的又趁机给儿子普及知识。
    中途，衡玉坊的少东家因好奇伙计所说的店里来了个很内行的妇人，遂从后院里走出，问了掌柜后，又隔着帘子窥探。
    妇人若不是一脸病容未褪，倒是个半老徐娘，而她身旁的少年有些眼熟，看了许久，想了许久，才蓦地记起拥有拘谨神态的男孩子是那个把石沧溟之作低价卖给他的少年。原袖容心里登时激动起来，之前他一直在探寻少年的下落，而今重见岂不十分意外？假如他之前的推测没有错误，少年乃石沧溟之子，那么这个见闻渊博的妇人想必就是石沧溟的夫人了？
    原袖容听祖父说过他们夫妻的故事，传闻石夫人出阁之前乃是一位千金小姐，爱慕者众多却一个都看不上眼，唯有石沧溟以一幅画打动芳心，赢得佳人青睐，他们结成夫妻的三年之后，石沧溟竟折断最心爱的笔以示不作，再不久，突逢王朝更迭，他们夫妻也在战乱中失去踪影。
    如今重现人世，堂堂的千金之躯荆钗布裙，俨然是个稍有姿色的普通妇人。原袖容不禁为世事沧桑唏嘘一会，很快又在心里打起了算盘。
    他撩开帘子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