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起沧然  第九十九章 花非花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5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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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羽令是陪着楼兰过来的,到了散花阁外就止了步。他不觉得自己有跟进去的必要,毕竟,这是楼兰与她的兄长二人之间的事,他若是进去了,只怕非但半点忙也帮不上,还会令二人的关系弄得更为僵硬。
    这几日的楼兰一直是闷闷不乐,早些解开心结也好。
    他一面这样想着,一面又倾心着来自脑海另一侧的声音……
    为什么不让二人的关系就这样僵持下去呢?甚至可以制造某些机会,让这对双子间的氛围更趋向于冷淡或是厌恶。如果二人决裂,如果国师凝夜的软肋完完全全地站到了他的身边……
    合眸,他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下去。
    他不该这么想的。毕竟是血融于水的关系,毕竟是长达十九年的朝夕相伴,如果汝嫣凝夜死了,楼兰……她怎么可能不伤心?怎么可能不难过?怎么可能不内疚?
    他的楼兰,在那样的时候,唯一肯面对他真心微笑的楼兰。
    她是他在绝望的世界里唯一抓住的光辉。
    所以曾经的他发誓,永远永远地守护她,不让她经历他曾经遭受过的苦楚。他得给汝嫣凝夜来一个全新的定位,不可以是敌,敌者终究是要除去的,不然会令他不安。亦不能为友,这般的深不可测的人物,若是动了反心,可决计不会易于对付。
    杀不得,亦留不得,偏偏又有楼兰不时地浮现脑海,他有些烦心。
    心烦气躁的昭雪帝延着蜿蜒小径乱走,直至眼前澄明一片。面前的是波光粼粼的湖面,零星的白莲未绽,只有一朵朵的花骨含羞带怯。这是一个不小的湖,以岸边墨墙为界,这一边,是沧然殿,而另一头,似乎是通向冷宫。
    湖心有焦黑的建筑残骸,看来应是昨夜烈焰燃烧的痕迹。看得出来,这是一场极为盛大的焰火之会……燃在湖心的焰?确实是罕见得紧啊。
    心底有一个声音响起。若是……若是这汝嫣凝夜死在了昨夜……
    该有多好?
    他再不必担心任何的事了。
    听闻了水光溅起的声响,他转首,望向声音的来处——
    一道清丽的剪影,她坐在湖畔的石上,拎起素白的裙摆,足踝拍打着水面,咯咯地笑着……
    与某一幕重叠。
    恍忽着,他走近,一如昔年的自己。
    风轻拂着她柔软的长发,少女回眸,唇瓣尚嗪着未散的笑意,流转的眸目前的灵动光彩令周遭的风景黯然失色。额间有诛砂绘作的图腾,随着这璀璨一笑霎然鲜活,明媚不可方物。
    ……楼兰?
    唇瓣微启,他几欲唤出心底伊人的名谓。若不是下一瞬清楚地忆起楼兰已在自己的身边,他想,他一定会伸出手去,抓住她!
    昙汐回首,她望见了她不希望看到的男人。惊鄂地对上那人深遂的黑瞳,黑瞳之中,有着惊艳。
    惊惶地跳下巨石,她不顾湖水是否沾湿了她的裙摆,径自地踩着水花,急急地想要逃离这个地方。哥哥说过的,她不可以接近昭雪帝,绝对绝对不可以。虽然未曾想过哥哥不让她接近昭雪帝的缘由,但也隐隐感觉得到,哥哥是为了他的双子。任何的事情,一旦扯上楼兰姊姊,哥哥的取舍永远是决绝的……
    她是真的希望逃离的,可是上苍偏偏像是专程同她过不去似的,还没有跑出几步,剧痛便自脚底传来!
    “唔——”剧痛之中左脚一崴,她踉跄地跌坐到了水中。这下,她非得跑不了,连裙裾到落到了水里。偏首,望向传来剧痛的右脚,它躺在浅水里,血色流淌,中央扎着一片碎琉璃。
    为什么哥哥不穿鞋看起来什么事也没有,换到她的身上就马上流血?
    这下该怎么办?从前都是有侍女跟随在身侧,划破一个小小的伤口都是她们手忙脚乱地取过伤药与绷带替她包扎。那么现在呢?手边可没有伤药和绷带……
    正想着,一只手递到了她的面前。
    “能起来吗?”
    左瞅瞅,右瞅瞅,昙汐没有看到附近有沧然殿的侍人。于是放心地将柔胰交到了对方的掌心,任对方扶着自己坐回那块凸起的石上。
    有些懊恼,若是早些知晓,方才她就不逃了。
    见着对方有俯下身为她包扎地打算,昙汐骤地缩回了脚。“……抱歉……还、还是我自己来吧……”
    昭雪帝没有坚持,他退后一步,看着少女几度将手指伸向足心的碎琉璃,复又几度缩回去,犹豫的神情显而易见。叹出口气,上前,强势地握住了她的足踝,不允许她动弹。
    “啊你……你……”
    “别动!”他沉声一喝,低气压不亚于她的兄长,她乖乖地没再乱动。
    任他将一条帕王系上她的足踝,任他将她抱到岸边的树下,都没敢再动弹。
    “呆会记得找御医来上药。”说完,这个年轻的帝王便转身欲走……
    “等、等会!”一样事物闪过她的脑海,急急地,她探身拉住他的衣摆!
    昭雪帝回首,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个在传闻中被称为“祸国妖姬”的少女。他已经认出了她,虽然那天夜里他看到的是一个沾染尘埃的公主,但这并不妨碍他在此时认出这颗曾经蒙尘的明珠。不得不说,她确实有倾国倾城的容颜与资格,清澈的瞳仁,眸目流转间的神态,以及偶然泄露的风情……一举一动,看起来都像是一种蛊惑。
    她与他的楼兰有些相似,尤其是在她的双颊褪去嫣红之后的怡静微笑。
    尤其,是方才的霎然回眸。
    他以为,面前的人是昔年的楼兰再现。
    如果,他先遇到……或者该说凝夜交出来的人不是他现在的流云皇后而是面前的少女,他想,他会毫不迟疑地认为这少女才是他欲找的人。
    现在忆来,楼兰比之他昔年所遇之人,似乎少了些什么。而这少去的东西,他在这少女的身上见到了,那是令一切都黯然失色的笑容,眸目流转间的惊心动魄。
    他想到了一个可能,从前的楼兰,与现在的楼兰,也许并非同一个人?
    不,不可能。
    怎么可能?
    “陛下,您与楼兰姊姊是如何相识的?”方才在昙汐的脑海中一闪而逝的,是楼兰姊姊发上的衔珠凤簪。为什么,那凤簪仍在姊姊的发上?
    旁人并不知晓,并不代表她亦是不知情。汝嫣氏族的公主在诞下之百日时,父皇都会赐下一根凤簪来,这是每位公主的第一根发簪,同是也是将要送到夫婿手里的定情之物。一根凤簪,即定终生。
    昙汐也有一根,在嫁给炽霖太子的时候已由夫婿亲自取下,再未戴起过。
    楼兰姊姊发间的这根簪,让她疑惑。她可以确定,姊姊爱面前的这个帝王,很爱很爱。可是衔珠凤簪仍在姊姊的发间,是因为尚未确定真实的心意么?不可能,哥哥不会让楼兰姊姊在还未明确心意之前就放手将姊姊交给昭雪帝。
    那么,她是否可以作出一个猜想——他们之间,有着其它的定情之物?
    若是当真有其它之物,这凤簪自然是不能够交出去的,否则之于昭雪帝,这决计不会是件乐事。
    汝嫣氏族的公主们,她们向往书册中的美丽故事,私下赠物定情不是罕事。然而她们也是懂得分寸的,发上那根凤簪不会轻易地离了自己的手。只要发簪不曾赠出,她们美丽的爱情故事,就永远只会是一个游戏一场梦。
    白羽令,你只是落缨公主的一个游戏对象。
    “那是十一年前的事了……”他想起了诛连白家九族的圣旨,想起了父亲听闻圣旨时失手落到地上的奏折,想起了兄长面上不敢致信的神色,想起了母亲垂泪哭泣的情景……
    恨,从那个时候,他就开始恨。恨颁布圣旨的宫人,恨将他们全家软禁府中的禁卫,恨避之不及的官员,恨幕后的推动者,恨高高在上误听谗言的一国之君!
    父亲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他的父亲,让他们兄弟引以为傲的父亲,怎么可能做出叛国的事来?!
    恨意溢满了他的眼,他想起,面前的是下达圣旨的承光帝的女儿……他想起,每天夜里睡在他的身边的女人是承光帝与最爱的嫔妃的女儿……他想起,他现在所处的地方、他想杀又想不得的人是承光帝最为溺爱的儿子……
    他的这份恨意惊到了少女,她后退,再后退。
    他注意到了她的动作,警觉,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这份恨意。楼兰,他的楼兰,无论如何,他不能够对楼兰动手……
    如果,这个楼兰并不是他初遇的楼兰呢?
    一个声音,在他的心底发问。
    “陛下、您……”她有些胆怯地望着他,小心地开口,“……是羽枫哥哥的弟弟吗?”
    “你认识哥哥?”白羽令挑了挑眉。
    果然是的!
    昙汐垂下首,隐隐地颤抖。“羽枫哥哥他……他总是给昙汐带白夫人亲手做的……糕……”
    那件事情发生的时候,她不大,但这并不妨碍有着过人记忆力的她顺着某些引线牵起某些片断。她的颤抖,正是因为这些片断……
    “是桂花糕吧?”白羽令说。母亲最常做的,便是这桂花糕,据说是因为父亲爱听。只是父亲即使在吃所谓的“爱吃的桂花糕”的时候,神情也是一直不变的。故而他们兄弟三人没有一个相信母亲的所言,只道是母亲自己爱吃。
    少女微微含首。
    母亲的桂花糕……没有想到呵,竟然还会有人记得?这记得的人,竟然又是承光帝的女儿?
    抬首,他望着天空,回味着已经逝去的记忆。“未满十六岁者发配边疆,我从那里逃出来……回到京城,曾经的友人、无论是父亲的友人还是我的朋友,他们全对我避如蛇蝎……不仅不帮我,反倒带人来抓我……”
    恨,当时他非常地恨。
    “……潜入封山,我去杀那个下达圣旨的承光帝。失败了,他的影卫发现了我,我不得不开始逃命……”
    现在想来,他的逃离太过于顺遂了……
    那样多的影卫,竟然就那样让他逃出了他们的视线范围,让他有机会接近落缨腿残的皇子,接近承光帝最为宠爱的女儿……
    “然后,就遇见了楼兰。她给我一个像是玉诀的东西,墨色……”
    “里面藏着四个字,‘楼兰夜雪’是吗?!”昙汐仰着首,嚷了出来。
    如果真是这样……如果真是她所想的这样……
    白羽令不明所以地看着少女的神色,含首。直觉告诉他,这个少女知道些什么他所不知道的事情。也许,是关于他的楼兰。
    “不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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