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章 毒箭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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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轻纱夜舞,明月高悬。
    这里是“百涟楼”,依着金云河而建,却与中寨隔着一道寨墙。它本来叫“白鲢楼”,我自养病搬进来之后,依着我的意思改了的。
    寨墙里头与百涟楼隔墙相望的,是望君楼,也依着金云河。它本来叫“忘川楼”,因着齐洋被齐罗天禁足在中寨里不得外出,他便搬在了这里,并改了名,每每推开侧窗,便会看见他站在窗前,呆呆的往这楼里头望。
    “吱呀”一声,那扇木门被人徐徐推开,走进一个翩翩少年。见他也只有二十五六岁的模样,唇红齿白,眉清目秀,两缕鬓发垂在身侧,俨然一个清新人物。那伸手头足间所流淌出的那份风姿,却怎么都不与中寨里头这些汉子们相似。
    这样子的人,永远与我初次见到他时一般无二。
    他手里拿着两壶淡酒,风一般地走到我跟前的凳子上坐下,将一壶酒笑着递到我跟前。
    “我也不曾带来什么好酒,只这竹叶青,是我从‘那里头’带出来的,原来只是要留个念想的’他把玩着自己手中的那个酒壶,忽地叹了口气,‘却不曾想,来到这里会遇到你。咱们也算是同病相怜啊……”
    “徐大哥,你却比我好许多呢,你好歹还知道自己喜欢的人在哪里,你们还可以‘相忘于江湖’,可我……”
    “哪里是‘相忘于江湖’呢!”他哼了一声,“那个人哪怕有一丁点的喜欢我,我也不至于被欺凌,更不至于去冰天雪地的匈奴……”
    说着,他仰头喝了一壶酒,喝完咂咂嘴,连声叫着“好酒”,眼中却泛起了泪花,满满的都是悲伤。也许,他是想到了过去。
    他起身,打开了窗子倚在窗口。
    微风乍起,对面“望君楼”上的灯火辉煌。此情此景,却让我想及我从大寨里离开的那日。
    “他可是每日都在望君楼里看着你,在等着你呢……”他的声音破风而来,却换得我嘴角的一丝苦笑。
    “那又怎么样呢?一切都过去了……”
    是啊,我曾给过他承诺,我说,“我以金云山起誓,终我的一生,我都愿意陪着一个叫做齐洋的人”,我也不曾后悔起过那样的誓言。金云山在上,它会明白我的心;金云河在下,也会印照着我对他的心。可命运,就像是那龙舟赛上的船,打那一声炮响,就再没了回头的可能……
    “你真的不打算原谅他,或是忘记那个叫墨毅的人,然后接受他?”
    “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我也不会接受另一个人。就像在你心里头,你会忘记江桐,会原谅他,然后试着接受另一个人么?”我看着他的眼睛,反问。
    他陷入了一阵沉默,然后望着对面楼上站在窗口望向这里的身影问我:“那你就这样让齐洋等着?你知道他还有多少时间能等么?”
    “我并没有让他去等,而且,我怎么知道,他等的人,是我,还是与我长得相似的人?”我转过头,“他要等便随他去,呆多长时间也是他自个的事。”
    “那你就这样等着那个他?你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一定会回来?你还能等多久?”
    “对,我就这样等着,两年他不来,我便等他两年,十年他不来,我便等他十年!”
    他叹了口气,眼里却是带着羡慕的落寞,“可真羡慕你,你等的是自己喜欢也喜欢你的人~不像我……”
    说完,他“咕咚”“咕咚”几声,又灌了几口酒。虽是淡酒,但是如此喝法,不醉也是难的。
    这样的他,我早已见怪不怪。明明模样这般清新淡雅的人,心里的愁苦却似那一江春水。原来,每个人都有无法过的清关的。
    他苦涩的笑了笑,仰头望着天上一轮圆月,嘴里喃喃的道,“望君楼……望君楼……呵呵……你知道吗?在‘那里头’也有一幢小亭,叫‘望君亭’,只是此‘望’非彼‘望’……”
    一阵寂静,唯有他举起酒壶时,湖中酒水的咣当声刻在这空气里,久久不散,让我的心头也跟着醉了起来。
    “我明日再来看你吧。”说着,他便掩门走了出去,带着一身道不尽的落寞。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我想起初见他的情状。
    那是我从混沌中醒转后的第二日,我听人说是一个叫徐子元的人救了我,便急急地想见他,问他是不是也救了另一个人。
    见他第一面,我便看出这个人眉眼间徘徊的一丝愁绪。
    而他见了我,似是找到了倾诉的人,从他的口中,我听得了远远比我想知道的多的多的多的东西。
    比如,我确实是中了毒,这种毒叫“清风散”。
    比如,此次中寨突袭大寨并非出于寨主意思,而是齐洋妄为。一回寨,他便被寨主恨恨地责罚,并不再被肯许踏出中寨寨门半步。
    而至于我关心的,他在我几番的催促下方才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不多不少恰巧只随身带了一粒解药,原本是为了自己准备的,没想到被你用了,也罢,这也便算是缘分。至于你说到的那个人,我也无能为力,昨儿我也去了一趟,他的情状相当糟糕,毒已入髓,昨儿连夜被送下了灵江,此时快马加鞭恐怕已然到了京师了。”
    再问是否能救时,他却想了想道:“是否能救回来,我也不能打包票。京师四方人聚集,西域人也多,想来要救还是有法子的。只是,这大多还是要看他自个的造化……”
    听到这话,我心里的那块石头像是落下了,又像是没有。
    而至于他哪里来的解药,他只是淡淡的说一句“那里头”带出来的。我因心理记挂着墨毅,更不想再多说多问。
    后来细想时,每每他说到“那里头”,眼里口里都会带着一抹化不开的浓郁。我不禁会想,如果我等的时间长了,是不是也会像他一样?
    晚风微凉,我便抓起那壶淡酒喝将起来。
    酒香扑鼻,忽有一股暖意从腹中烧了起来,浑身也跟着热了,像是躺在墨毅的怀里,温暖和安心。
    我贪恋着这种暖意,一壶淡酒就这样浇在了浓愁上,醉意更深的向我袭来,招架不住的我便一头倒在了桌上,人事不省。
    有几滴冰凉的水珠溅上了我的脸,我一个寒战,意识朦胧的醒转过来。
    原来,外头已是小雨初上。
    一时间,许多的回忆冲上脑海,头痛欲裂。我捂着头跌坐在凳子上,从指缝间,我看到昏黄闪动的烛光下,只有一个惊慌失措的、无处掩藏的孤影。
    暖意已过,寒气从四面八方席卷过来,更显得落寞非常。我爬上了铺,将所有被褥都盖在身上,可心里头流淌出来的冷,此刻却没人能暖。
    墨毅啊墨毅……我好想你……
    我想及那日,翠嫂将我从桥头带至她家中,递给我一身喜装。那时我才晓得,墨毅被赶出家门时,手里头只拿着这一副为我准备的衣装。
    那日,于火光掩映间,原本晴朗的天气忽就下起了蒙蒙细雨。我穿上那一身的红,缓缓从高脚楼上下来,走过那许多或愠怒或仇恨的人的身旁,穿过那未尽的烈焰之间。
    细雨不曾打湿我的衣裳,却将我的心上打的冰凉。两侧都是火光,身上也穿着或一般的红,却应了我此刻的心境,像是被团团烈焰携裹着。
    就是在这冰与火的交织里,我一步一步的向前走,直到一声呐喊将我唤住。
    我望着他焦急的脸,细细的水珠终归在他的脸上汇成一股细流,让人误以为他哭了呢。他的脸上还有些许黑色的手印,想必是救火时无意沾上的。
    若是平时,我定然要指着他的鼻子笑他:“倒像个大马猴了!”他也会笑着抓起我的袖子,胡乱的在脸上抹一把……
    可是此刻,我们只能默默地站在桥的两端,静立相望。
    瞬时的未见,却已似过去了许多年。
    “嗖”的一声,我还未反应过来,一根金色的箭便已破空而出,直抵墨毅的肩胛。
    我想,我此刻是带着无比的愤怒转身的,给了身后不远处那个持弓的人一个响亮的耳光,“我已经答应了你离开,不再踏入大寨半步,你为甚还要这样?!”
    齐洋捂着脸,也是一脸的恼怒,我却不再看他,转身向那个摇摇欲坠的人影跑去。
    风在我耳边呼呼地过着,身上的红衣也像涟漪一样在身后飘了开来,像极了升腾的火焰。
    不多时,墨毅便倒在了地上,我飞扑在他身上将他扶起坐着。
    “毅,你忍着些痛,我这就帮你拔出来!”我急急地一边说着,那边看到锋利的箭头已然刺穿了肩,便一只手折断了他胸前的箭尾,另一支手伸向后背抓住箭头想将箭抽出来,没想到手刚抓住箭头,便被锋利的箭芒刺破了皮。
    我手上的血滴在了地上,和墨毅的混作了一团,我正想笑着告诉他,我们这也算血水交融了。可刚瞥到那一抹深红,便觉得有甚么不对,一股寒意从手骨中升腾起来,不时便席卷全身。身体便向被抽离了所有气力一般,意识也跟着朦胧起来。
    “文……”于这份朦胧间,我听得墨毅唤我,“不要走……”
    “毅……看到我……穿的……喜衣了么?”我的眼中泪光闪动,墨毅的眉眼便在我的视线里化了开来,一如他待我的温柔。
    墨毅看了看我,微笑着点了点头,“真好看,不曾给我丢人……”
    “今个……”我说话的气力也渐渐了无,断断续续,却仍秉着一口气,好像此刻不说,再没有机会说了,“今个我便算……嫁给……你了。”
    “好……好……”墨毅闭上眼,脸上却是笑着的,嘴里喃喃地,声声渐消。
    “毅……”我一手抚着他的眉,一手无力的抚着脖颈上挂着的那块云玉,“无论……我在哪儿,你都要……记得来找我……不要……让我……一个人……一个人……”
    “嗯……找你……找你……”
    雨越下越大,冲刷着我的脸颊,却无法洗尽我记忆中的沙。
    墨毅,这个名字,混着他的面庞,温润的语气,还有暖暖的笑……一切一切的过往,都像是一粒粒筛不去的沙,停留在我的心间。
    刷不去,冲不掉。
    后来我才晓得,那支箭的箭头上被涂抹了“清风散”。这是一种极其稀有的毒,若是沾染上了伤口,不多时便会游走于人的骨骼深处,浑身气力遇上风便随风而散,故名“清风散”。
    而这“清风散”是来自西域的名贵毒物,后来被作为贡品送入宫中。此毒虽有解药,然而即使是解药也必要在两日之内服下,否则也不全然奏效。而经此毒且已服过解药的人,对其再施此毒便无反应。
    至于为何齐洋手里会有,我至今仍不晓得其中缘故,也不想再问。
    那时的我朦胧感觉,我们都中了毒。
    那时没有恐惧,反倒有一丝的欣喜。因为至少,我们是笑着死在了一处。
    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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