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 再见与调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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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等王小天在S市把王老爹送走后,他并没有依约回去B市。他忙活了一整天,在体育馆附近找了个送水的工作,每天送个水赚些小钱把三餐安顿好,晚上则到S市五光十色的酒吧街上,一间轮着一间,在酒吧里寻找上台的机会。然而这种机会微乎其微。一晚上下来他总是一无所获,只好到附近招待所里潦草打发一夜。
他坚持留在S市的原因不是为了酒吧驻唱,只是私心里想把阳春白雪看到最后。送完水后的每天下午,他都会想尽办法混进比赛的录影现场,安分当个观众。
工作人员里有的是好姑娘,受他所托的都乐意帮他混进场,久而久之他便在姑娘群里出了名:一个整天里背着吉他、衣服来来去去都是这么两套,脖子后面的小辫子可萌可萌了的大男孩。姑娘们瞧见了就主动包养了吧。
后来王小天听说了还有这么个关于自己的传闻,忍不住又气又笑又无可奈何。姑娘都是天下间让人又爱又恨的人物啊。
今天他想要混进场时倒是出了些状况。王小天正偷偷摸摸在场内姑娘的示意下往场内钻时,突然身后一股力量把他的后领子抓住,生生止住了他的脚步。
王小天一愣,下意识往后一看,又是一愣。僵持好一会儿,他只好仰着头傻呵呵地笑:“下午好啊,方老师。”
方容对眼前这人还有印象,王小天在他的眼里就是个戳了个“好玩儿”标签的小孩儿,无聊了逗一下,既不用负责,也不会有愧疚感。若不是王小天最后一场往他身上蹭眼泪鼻涕,他都不知道有这么个顶好的小玩意儿。
瞧着王小天笑得傻乎乎的脸,方容心情变得更好了,说:“我倒是记得你。没跟爸爸回家,在这遛我家的工作人员呢?”
他还记得我!王小天心中一喜,但想到方容话里的意思,他的脸一下子又苦下来:他哪里在遛工作人员,分明是他被人遛着被人调戏吧!王小天实在想不出什么漂亮的场面话,只好干巴巴地回答:“没遛小姑娘。”偏又不敢顶撞。
方容瞧他苦巴巴的模样,心里乐了:“还说没遛呢,都站这对人家小姑娘挤眉弄眼了!”
王小天被方容这么一取笑,脑袋瓜子都糊成一团了:“……我有吗?”
方容终于没忍住,原本得体的微笑变成爽朗的大笑,他带着浓重笑意问:“你说呢?”
王小天脸一红,连话都不会说了:“我没遛小姑娘,我来看节目……您也别遛我了……”
方容伸手对着王小天的后脑勺轻拍几下,好不容易敛下笑意了,就说:“好,不遛你了。这节目的观众席因为人多所以管得严,你这情况嘛,也能理解。跟我来,我带你进去。”
方容一路从后台光明正大把王小天捎进去,到了要分别时候,就对王小天说:“等下录影完别上赶着走,到门外等我,知道吗?”
王小天点头,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方容就被急冲冲的工作人员给喊走了。王小天一边往观众席上走,一边忍不住回头去看方容的背影,看了一眼又一眼,然后就笑了。
今天下午是复赛最后一轮,复赛结束后就是决赛。王小天在台下看了好一拨人上台下台,导师点评赞扬然后煽情,最后终于如愿见到张廷淡定走上台。这人身上依旧环绕着引人注目的亲和与自信。他今天穿着内敛清新,身上挂着同样朴实的木吉他。
张廷调了一下麦克风的高度,好了以后就转身往后向伴乐团打了个手势。他开唱前习惯性往观众席方向淡淡一笑,陪着那幅帅气的面孔和逼人的自信,王小天只觉得他是俯视着一整个只注视他的世界的王者。
清越的音乐响起,张廷同时优雅地拨动琴弦。
“I。was。found。on。the。ground。by。the。fountain
At。Valder。Fields。and。was。almost。dry
Lying。in。the。sun。after。I。had。tried
Lying。in。the。sun。by。the。side。
……
She。was。found。on。the。ground。in。a。gown
Made。at。Valder。Fields。and。was。sound。asleep
On。the。stairs。outside。the。door
To。the。man。who。cried
When。he。said。that。he。loved。his。life。”
王小天眼睛几乎一眨不眨,视线缠绕在台上的张廷身上——这人天生就是舞台的歌者,他的一颦一笑,他的升调降调,通通能让人心随之往,怦然心动——而这正是王小天最羡慕却最不可得的质性。
王小天心里明白,既然有人生来是要成为人群的注目点,自然也有人注定是要默默无闻的。这么一想他便觉得无比心酸。好不容易从张廷身上移开了眼光,往评判席一扫,众人皆是一脸欣赏,这里面自然也包括了方容。
王小天从来没否认过自己对方容的钦慕,如果可以,他也希望方容的目光能这样如获至宝般惊喜地注视着自己。只是这样的未来有点远。
一下午结束下来,王小天心情失落得不得了。他忽然觉得自己白过了那些年的岁月,那些个晚上空空寂寂坐在酒吧里,那些年白白坐在破旧教室里,那么些天奔走在喧闹的大街上:满满都是无人愿意驻足观看的寂寞。
夜色渐近,他依约等在小树林的草丛里,从怀里掏出一只旧的木口琴,寂寂吹着散漫的曲子。这口琴是他还上学的时候自己攒钱买的,用了好些年了,平时没有吉他的时候他都是用口琴来消遣时光。
方容过来的时候敏感地嗅到一丝异样,他惊讶着怎么才一个下午这小孩儿就变得这么低落了。他上前揉了揉小孩儿的头,王小天才把口琴收起来,委屈地喊了声:“方老师。”
方容眉头一皱,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淡淡瞅了小孩儿一眼,转头就要走了。
王小天心里喊糟,只道是自己的颓废样要把事情搞砸了,就赶紧追了上去,劈头就是一句:“方老师我不是朝您发脾气!”
方容这才停了脚步。王小天慌忙赶上去,有些心焦地说:“我、我,我请您吃饭?您不要生气……”
方容回头看了他一眼,实在受不住王小天紧张兮兮又傻乎乎的脸,心里的不满立刻四散:“你请我吃饭?”
王小天下意识摸了摸口袋,今天送了一早上的水,兜里算上零钱有一百多块。他努力算了算,泄气地说:“……天气热,老师,要不我们吃面?”
方容终于笑了,却不道明小孩儿的窘况,说:“好啊。”
王小天赶紧又补了句:“不、不过,我得先把车子还回去,再请老师吃嗯,吃面?”
方容点了点头,没多问:“你去取车子。”
看着王小天兴颠颠跑开,方容叹道这小孩儿倒是纯朴得傻乎乎的。他还记得小孩儿在台上唱歌的模样,略带拘谨却无比真诚,没有能立刻吸引人眼球的魅力,却有潜移默化里感化人心的朴实。虽说他真正看上眼的也不过两人:最亮眼的张廷……张廷张廷,算了吧自己要不起,只能是郑畅和的。可他手里还有个所谓的海豚音小天后沈安,也不算落了下风。至于王小天,他不是最好的,却也不能说他不好。要了他有点难办,不管他却又有点可惜。就是这犹豫之间,对王小天打探测试的念头就浮上了水面。
王小天几下就跑了回来,一道回来的还有一辆大块头的老三轮车,这倒是出乎方容的意料。
王小天也明白这理,有点不好意思地从车上下来,没经大脑地问:“老师……我载你走?”
方言心道这辈子要他坐在这脏兮兮的车板上想都别想。他皱了皱眉,本想这小孩儿最不济也就是搬回来一辆破自行车,哪知道还能大上一圈儿还多上一个轮子,又老又旧又生锈,实在是下人的面子。这要是换了别人,特别是心高气傲的,也不知道这印象分怎么掉。
方容无可奈何地问:“哪来的小三轮?”
王小天不好意思地说:“来之前送了一早上的水,我怕赶不及来看比赛就把车也带上了……”
方言扫了眼破旧的三轮车,还不是机动的,是最原始的脚蹬式。他问:“换工作不唱歌了?”
王小天赶忙辩白:“不是不是不是……只是赚个小钱吃饭……”想了想又觉难以启齿,就换了话柄,“这里找临时驻唱的工作,挺难的。这里的人对外来人嗯,不大感冒……”
自然是不感冒的。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小孩儿,多少斤两?况且这里的酒吧大多已经有了预约好乐队和歌手,哪里肯挪出个位置给这么个连关系都没有的外来人?
方容看着眼前小孩儿有些感怀,这么个境况他也遇过,或者说大把大把追求着音乐梦的青年少女,曾经或者现在,都挣扎在这个泥潭里。有人鱼跃龙门,有人铩羽而归,然而前者却是凤毛麟角。
方容承认他有些心软,问王小天,“那你为什么还留在这儿?”
王小天话音有些低落,回答道:“我只是想看看最后的冠军……”
“看你们差多远?”
方容接话,王小天点头。
方容抬手拍了拍小孩儿的肩,转了话题:“今天你看到张廷了,你觉得他为什么能晋级?”
王小天被他突然提出来的问题一蒙,又压不住羡慕与委屈,只能抑住不发,答道:“他唱得好,声音也好听……”
“他所长不在吉他,你若用吉他不一定会让他比下去。但是他歌挑得好,前面几个选手都是唱摇滚的,我们听得都累了,他一出来倒能让人精神一振,这是运气。还有,他衣服装扮乐器也选得好,一看就让人喜欢,也和唱的歌搭,这是他准备得好。”方容耐心给他解释,“你也说得对,他唱功很好,将声音的优势发挥得不过不失。当然人家小伙子长得也好,看起来就让人舒服。这都是他的本钱。”
最后一句是对他的人参公鸡嘛?王小天忍不住一撇嘴。
方容自然看见他的鬼脸,乐了:“你还嫩,屁都不懂,只知道到处赶唱。若是好好学习,你倒也不是赶不上。”
王小天一听这话眼神儿都亮堂了,总觉得其中话中有话,带着强烈的暗示,偏偏他不敢猜:“老师?”
方容却是绕过他亮得扎眼的小眼神,接过王小天手里的三轮车,气定神闲爬上了硬邦邦的车座上。
“多少年没干重活儿,还不赶紧上来?”
王小天心一惊,慌忙道:“老师还是我来吧,这车嗯,是蹬的,还挺费劲儿。”
“上来不上来?”
王小天没敢违逆,赶紧溜溜儿爬上车后板,因为站着太显眼,他就乖乖蹲了下来。
方容瞧他坐稳了,就试着蹬起来,才蹬那么一会儿,他就默默想这还不是一般的费劲儿,也不知道这小孩儿平日里怎么送满车的水。王小天抓着车后框,还觉得不稳,只好去抓车座。方容的休闲西装外套迎着风飘来飘去,他没忍住,就偷偷伸手抓住了一角——方容没发觉,他正很没有范儿地在蹬三轮车。
还好我没有四桶水那么重……还是五桶?六桶?王小天突然想起还没到B市背着吉他打拼前的时光,他和老爹呆乡下里,整日跟着他爹在田里跑,偶尔在田道里看到有老阿伯蹬着三轮车载着老媳妇儿穿街走巷收破烂,老阿婶被车上的破烂挤得没位置挪,只好挤在边角上,双手抱着自家老丈夫,生怕不稳滚下车去。
老三轮车颠颠簸簸,破旧的零件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混着蝉叫声,再夏天不过了。老阿伯累得浑身是汗,老阿姨就在后头用草帽儿给他扇,似乎扇着扇着就能把酷热扇走似的。
老师现在还穿着外套,真的不热嘛?王小天乐呵呵地想。
一辆三轮车从学校蹬到大街,穿过小巷儿,拐个弯儿,两人终于把车给还回去。方容满头是汗,赶紧把外套脱了,里面特么还是件长袖白恤衫,幸亏不显汗。王小天问店里讨了些纸巾,献宝似的递给方容。方容也不客气,一把接过来抹额头的汗。
王小天突然想起些什么,就问:“老师,您不怕有人看见您,嗯,满大街蹬三轮车吗?”
方容瞟了他一眼,“谁那么没眼色?”
王小天没听出这话回答了些什么,也不敢再问,倒是高兴地说:“这里附近面店里的面很好吃的!老师我请您吃面!”
方容想那还用说,难不成还要老师请吃面?就点了点头。后来还添了句:“晚上带你去好地方。”
王小天没听懂,却也觉得心里像花开一样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