绰约多逸态，轻盈不自持。尝矜绝代色，复恃倾城姿。
    这样的句子与今夜端坐在席上那位远道而来的玉华公主十分相衬。只是玉华公主多了一分塞外女子的英气，施施然便上前去与席间的俊朗公子敬酒。那公子倒也不推辞，笑着道了谢，接过酒杯来一饮而尽。脸上的笑容更是引得玉华公主微微红了脸颊。
    也是，这般的风度绰然，才是世家子弟该有的礼仪。尤其是在今夜的酒宴上，更不得失礼于贵客面前。
    这个时节的红叶似火，夜里的风却如同浸了冷水，吹得人一阵寒凉。
    百里清浅拢了拢身上的宝蓝华服，眼前一桌的珍馐美味他早已没有了品尝的兴致。今夜的酒果然醉人，他不过是在沐云踪接过玉华公主的酒杯时独自饮了半杯而已，此刻已经头晕不止。搁下胭脂玉的酒杯，兀自起身，他该去醒醒酒了。
    庭院里的黄花开得甚好，以前有陶翁为其怜惜，而今的百里清浅却是凡夫俗子。满院黄花在他眼里热闹得颇为碍眼，连同耳边隐隐传来的丝竹声一起，扰得人心烦不堪。
    百里清浅坐在廊下，吹了一阵秋风。晕眩没止住，胃里却好像堵了什么东西，闷闷的很是难受。
    “殿下。”
    身着月白朝服的人从回廊的另一端走来，满头青丝早已雪白，容貌却依旧如同少年。
    “尊驾？”倾世都城的天师平日很少露面，今夜倒也列外。“尊驾不等宴饮结束了再走么？”
    “殿下又为何独自在此处？”天师似笑非笑道：“在下看那玉华公主心系相侯得紧，殿下竟也能安心？”
    “本王只是······在此醒酒罢了······”百里清浅仰头，廊外的夜空中，有圆月悬挂。若是没有宴饮上的烛火通明，只怕这月光会更美。
    “殿下如今怕是吹不得这样的冷风。”眼前的人脸色并不好，在秋夜里也没披件鹤氅挡风。几缕头发散在脸边，看起来单薄得很。天师看着几代皇族长大，自然有些担心。曦王这样，未免太胡闹了。天师摇摇头，方道：“小世子还未满两月大，殿下这般，小世子如何禁受得住？”
    一时四下无声，只听得见草丛里的秋虫鸣叫。天师看着眼前的人忽然一动不动，连表情都没有半点变化。不禁皱眉，怎么？难道曦王殿下还不知晓此事么？
    半响，那人才轻声问道：“尊驾······所言当真？”语气里，也不知是不安还是欣喜。
    “千真万确。殿下竟没有察觉么？”话音刚落，天师也觉得好笑。他今日来这里就是为了见见曦王，如是他推断得没错，曦王所求之事该是成了。此刻他却忘了，曦王殿下是堂堂男子，哪里会知晓这样的事？
    “本王只是······常常晕眩罢了······”他还当是夜里没睡好，没想到······原来是因为这个······
    “若是殿下后悔了，服了这药倒也还来得及。”天师刻着天和宫特有的花纹玉质的匣子交到面前人的手里，复有道：“殿下该早日决定，毕竟此事拖不得。”
    后悔？当初是他执意如此，不肯听倾世天师的劝告。如今，又何来后悔二字？
    “本王知道。”蓝田玉温良，此刻握在手里却也有些冰凉。
    三个月前，天和宫中。
    天和宫是倾世历代天师的居所，常年有雾海围绕，犹如仙境。听得见叮咚泉水声，却看不清溪涧的所在，连庭院中自由自在的白鹿都显得忽明忽暗。
    宫中一切装饰陈设都用上古白玉建造，晶莹剔透，一尘不染。青纱翻飞，落地的熏炉里燃了迦南香，香气入脾，清神理气。杯中的雪雾茶色泽清透，入口更是回味悠长。
    看着对面坐着的公子慢慢品完了杯中的茶水，鹤发童颜的倾世天师方才问道：“殿下当真要一意如此么？”
    倾世天师洞察世事，又怎会看不透曦王只是不愿让自己的良人留有半分遗憾。
    “本王心意已决，还望尊驾成全。”
    “殿下可知，此举有违天命？”
    “那又何妨？”百里清浅的天，无非只有一个人。只要那个人还在一日，他便无所畏惧。
    “瓶中之物可助殿下心想事成，只怕殿下······还应三思而为······”
    “多谢尊驾。”攥紧手中的小巧玉瓶，百里清浅起身道谢。
    “谢在下何用？殿下该谢自己的决心才是。”
    只是不知殿下的相侯，可担得起这份情深么？
    身子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百里清浅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坐在风口。自己现在真是······太胡闹了······
    席间不见了自家曦王的身影，沐云踪就差将园子翻了个遍。没想到转身时却看见那人坐在回廊里的风口中——就是嫌今日的宴饮烦闷他也该换个地方待着才是。
    沐云踪快步上前，用手中厚重的披风把那人团团裹住。
    “秋风寒凉，清浅怎么在此处吹风呢。”
    “本王只是怕打扰了玉华公主的兴致。”
    那位公主对沐云踪的心思，席间恐怕没有人会视而不见。
    沐云踪把人抱在怀中，心里不知被什么东西触了一下，溢出满满的欣喜。“莫非清浅是在妒忌？”
    “正是如此。”窝在沐云踪的怀里，百里清浅忽然有些昏昏欲睡。
    清浅他以前哪里会有这么坦白。沐云踪低了低那人的额头，温度有些偏高。难道是吹了太久冷风染上了风寒？
    “清浅？可有哪里不舒服？”
    “困。”靠在沐云踪怀里，又是一阵晕眩。
    怀里的人半天没有动静，沐云踪低头一看才知道人已经睡着了。只得小心将人拦腰抱起往百里清浅未封王位时住的熙翔宫方向走去。
    今夜已经太晚了，他们还是留宿宫中为好。
    熙翔宫内只留了两盏宫灯，其余的都让沐云踪吩咐侍女熄灭了。宫中的规矩是彻夜留灯，太亮的烛火未免会扰了百里清浅安眠。
    替那人压好被角，沐云踪终于可以细细打量那件清浅一直握在手里的东西——玉匣上的花纹是倾世天师才能用的，盛在匣中的雪白药丸却让沐云踪突地心悸。这药应该是天师交给清浅的，难道百里清浅的身体真的出了什么状况不曾？
    修长的手指拂上那人的眉宇，沐云踪轻声道：“清浅，你可不要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才好······”
    我们答应过彼此，要无所隐瞒的。
    天光破晓时，天和宫又迎来了一位器宇轩昂的公子。只是这位公子脸上的焦急神色与清晨的平和格格不入。
    “不知相侯到访所为何事？”倾世天师正在喂养池中的锦鲤，鱼群随着他抛洒的食物逐来逐去，煞是好看。
    “在下只想知道此为何物，望尊驾赐教。”
    “相侯既想知道缘由，何不去问问曦王？”倾世天师仍在喂鱼，一派怡然自得：“相侯的疑惑，在下无能为力。”
    相侯的手里握着的不过是他昨夜交给曦王的玉匣，看样子曦王已经做了决定，他身为倾世天师自然会尽力护他们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