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匡胤指挥着属下祭拜杨行密等人，温暖的阳光洒在脸上，清净干爽，像极了记忆深处某个人的味道。
    随即心头一紧，白日里作战时强制压制下去的某些念头，不受控制的浮上心头。楚州屠城、扬州焚荡……生养了那人的江南水乡就这样化作人间炼狱。饶是不问政事如他，此刻，恐怕也为那生灵涂炭辗转反侧黯然神伤罢……
    那人，怕是永远不会原谅自己了罢……
    ……
    金陵。郑王府。
    金陵城里的文人雅士都知道，郑王府上的书房最清贵华美。
    重重的珠帐掩映着勾画了江南三千里山河的翠玉屏风，墙角玉嵌镂金的八角香炉，幽幽地放出紫檀香。地面以清磨的水石铺就，细腻光滑，远远望去一片青白，就如同月色下的雪地散发出清冷的光泽，而细看之下，那砖石竟是雕有精致的梅花纹。玉栊晶扉，珠箔生光，说不尽的清漪寒逦。
    耳边传来刻意放缓的脚步声，李从嘉掩唇轻咳一声，放下笔。强自压下突如其来的眩晕感，抬头看向来人。
    裴厚德看到他苍白的脸色，心疼地无以复加，忍不住劝道：“殿下这又是何必？生在皇族，这样的事总也免不了，更何况吴王与皇太弟素来不和，有个争吵也是在所难免……”
    “只是他们这一次似乎太……”李从嘉摇了摇头，不愿回忆起那针尖对麦芒的叔侄相争，以为那太让人寒心——虽是骨肉至亲，可那对峙时的话语分明是要置对方于死地啊！
    “殿下也不应为此伤了身子……皇上本就为周国军队和这场纠纷忧心忡忡，您若在生病，皇上定要急坏了！”想起那场血腥残忍的战役，他的眼神不由得沉了下去，藏在袖中的手已攥的发白，再想到自己辛辛苦苦拉拢的人，几次谋杀北边那人都是失败而归，心里顿时更加愤恨，好在此时，主子的几声咳嗽打断了他的思绪。
    李从嘉听他谈及战事，心中闷的更厉害——疆场上的你死我活他也能理解，可楚州城里的，是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啊！周帝不仁，屠城以泄私愤，可那人怎能如此不义，身为皇帝身边最说得上话的大臣，竟也一声不吭，明知百姓无辜却不尽力阻拦！
    裴厚德瞧见他忧伤的神情，心中一阵悔恨一阵怨恨。悔的是自己怎么这般不识趣非要重提此事惹得李从嘉愁思，恨的自然就是该千刀万剐的北边那群人。
    正在这时，一个身着粉色衣袍的小姑娘欢快地跑了过来：“主子，主子，周老夫人带着小小姐来看您和小公子了，现下奴婢们已经将人迎到落玉轩了。”
    李从嘉先是一笑而后沉下脸：“怎么不唤我一声前去迎接？哪有让人家等着的道理！”
    小丫头知道主子不会真的为此责怪他，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是周老夫人不许我们通知您的，分明就是心疼您，怕您冻着嘛！”
    裴厚德笑骂她一句‘倒是会给自己开脱’，扶起李从嘉，“主子咱们过去罢。”
    金陵城里一连数日都是暗沉沉的天气，寒风呼号，素雪纷飞。人都说，是楚州城里无辜惨死的百姓怨气不散。
    二月微寒的风拂过重重回廊，暗沉的日光流转，昔日富丽堂皇的亭台楼阁失了倩丽姿容，只是挣扎着在远处投下一抹幽深的剪影，莫名凄凉。
    李从嘉方一踏进落玉轩，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欢快地跑过来扑进他怀里，甜甜地唤了声“姐夫”，他捏了捏女孩粉嫩的脸颊，打趣道：“嘉敏怎么这般沉？我都快抱不动了。”
    周嘉敏登时变了脸色，一脸惊恐地回到周夫人身边：“娘，姐夫说我胖，真的吗？”
    周老夫人慈爱地笑：“从嘉与你开玩笑的，叫你这般不懂礼数，就爱往人身上扑。”
    李从嘉直起身子向周老夫人行礼，周老夫人连忙制止他：“从嘉怎么还这般多礼，自家人客气什么。”左右张望了一下，“娥皇和仲寓呢？”
    裴厚德躬身道：“会老夫人的话，已经派人去请了。”
    说话间，一女子抱了襁褓中的孩子婷婷袅袅地走了过来，红色的衣衫远远看去犹如燃在雪地里的烈火，活泼而热烈，衣领上一圈雪白色的皮毛，更映的青丝乌黑，肌肤雪白。待人走近行礼时，发上那支上镂四蝶纷飞，下垂珠玉串饰的银步摇在日光下反射出璀璨的光华，亦如她明艳到极致的容貌，刺得人睁不得眼睛。
    周老夫人欣慰地看着已经恢复了气色的女儿，接过她怀里的孩子，那孩子朝她咿咿呀呀地笑着，逗得她眯起了眼：“好个伶俐的孩子，将来定是天资清隽，灵秀绝伦……”
    原本依偎在她身边的周嘉敏闻言，踮起脚尖往母亲怀里瞅：“小弟弟呢？我想看看！”
    周娥皇原本正与丈夫说着体己话，闻言笑得呛起来，哭笑不得的解释：“嘉敏，傻不傻？那是姐姐的儿子，你的外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