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有点凉。虽然已是初夏，但有道是“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崆峒山地势颇高，晚间的风，还是有沁人的寒意。月色倒是十分明亮，树木在地上投下浓黑的阴影。一阵风来，枝叶摇晃，树影婆娑。
    风摇影动之时，一个纤细的身影，从屋顶悄无声息地跃下来，正落在浓密的树影里，黑色的身体，立刻淹没在夜色之中。她在树影里伏了一会儿，猫儿一般明亮的眼睛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过了许久，发现并没有什么异常，这才缓缓地站起身来。
    这人正是寒曦。
    今天上了崆峒山，青灵子很快便答应派人支援流风阁。按照原定的计划，众人便在崆峒派暂留一夜。虽然事情发展得十分顺利，寒曦心中还是有些不安，也许是杀手天生的敏感使然。因此，入睡之前，她仍然悄悄出了房间，独自将几人所住的客房附近察看了一周，确实无恙，这才稍稍放了心。
    正要回房，忽然“吱呀”一声响，有人打开了窗户。寒曦心中一动，立刻收住脚步。这房间正是苏暖阳所住。
    果然，窗边出现了一个负手而立的身影，他一出现，就仿佛满天的月色清辉都集中到他一人身上去了似的。白衣胜雪，清逸无双，不是苏暖阳却又是谁？
    他推开了窗，便静静地站着，仰起头，只是怔怔地看着树梢上欲圆不圆的月儿，脸上的神色看似平静，又似在平静中有暗潮汹涌，叫人辨不分明。
    寒曦也静静地站着，凝视眼前这男子。
    他们相识不过十来日，这十来日却仿佛有十来年那么长。也许，只是因为，她从来不曾试过与其他人相处如此之久。自她十岁开始接任务之后，就一直独来独往。即使是圣雪宫中的同门，也极少相交。这是师父订下的规矩，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们远离一切情感。
    从前不觉得，现在，她才感受到，这规矩是多么有道理。一如此刻，她如此毫无原因地站在这里痴看这个男人，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她真的对这男人动了感情？
    她不自觉地咬住嘴唇，想要转身离去。可是，脚下却像是生了根，怎么也移不动分毫。
    这十来日中，其实她从未像现在这样细看他，如今细看之下才发觉，他的脸颊比起相识之初，又消瘦了许多。夜风阵阵，吹起衣袂飘飘，那颀长的身姿，更显得弱不胜风，像是随时会乘风而去一般。
    这人常常把自己的时日无多挂在嘴边，时不时还借此插科打诨撒娇卖萌，但相处愈久，却愈被他坚定的意志、强大的内心所吸引。而他灿烂的笑容，神采斐然的双眸，机智诙谐的笑语，又往往容易使人忽略，实际上，他已经病弱如斯……
    不知怎么的，一想到这里，寒曦只觉得心中像被什么塞住了一样，闷闷地，隐隐地痛起来。
    这时，便听苏暖阳似乎微微地叹息一声，随即低低地吟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她没有读过什么书，不懂诗词歌赋，唯一读过的书，是兵法，只是因为杀人需要计谋。但此时听了他低低念出的一句，不知为何，心里的疼痛剧烈起来，像是突然被人狠狠扎了一刀。
    忽听苏暖阳沉声喝道：“是谁！”
    原来她心神激荡之下忘了屏息，苏暖阳耳目灵敏，立刻有所察觉。但寒曦隐在暗处，他看不清楚。
    她微微一叹，想要走出去，忽然又觉得有些发窘。
    这么一迟疑，眼前白影一闪，苏暖阳已从窗内一跃而出，停在她三步远的地方。
    “是……是你？！”他讶异，显然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见到她！一时间，两人脸上都有尴尬之色。
    还是苏暖阳先恢复正常，两步走近，正到她面前，微微笑了笑，柔声道：“怎么这时候还在外面？风大，小心着凉。”
    “知道风大，却又站在窗口吹风？”她不假思索地说道，目光落在他单薄的长衫上。这话带了三分薄嗔七分关切，说出口来，她才发觉，这语气实在不太对头。
    苏暖阳一怔，随即又笑道：“我见今晚月色甚好，原本只是想略看一看，这就要回去睡了，没想到……”他打住不说，温柔的目光只是停在她脸上。
    被他这样一看，寒曦立刻无端端地觉得脸上一阵发烫，心跳一阵不受控制。她极力保持镇定，淡淡地道：“我只是出来看看，也正要回去。”
    “哦……”苏暖阳说了一个字，旋即，两人同时沉默下来。
    这一刻，彼此的心情似乎都十分微妙。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要说点什么，想各自转身回房去，却又有些挪不开步子。
    正在此时，又一阵夜风颇为清劲地吹来，身边草木枝叶一齐乱响，两人的衣角也被吹得飞扬起来。寒曦忍不住又道：“太凉了，回去吧！”
    “哦……”他胡乱应了一句，旋即又忙道，“啊，不，不凉……”
    她忽然上前一步，在他手上轻轻一握，只觉入手冰冷，不禁微怒道：“还说不凉！”
    他正要再说，蓦然间脸色一凝，身形微动，一把揽住寒曦，在树影里伏下身来。她一怔之下，立刻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顿时便噤声不语。
    两人在暗中凝神看去，只见前方走廊上缓缓行来一个身影，黑暗之中只见得身段纤细袅娜。再行得一阵，月光清朗地照亮了她的样貌，原来是一名道姑。虽是道装，却生得容姿娟秀，清丽动人，想来是崆峒派中的女弟子。
    此刻已过亥时，夜深人静，这道姑不紧不慢地走来，手中一个托盘放着酒菜，看样子并不是要偷偷摸摸地做什么坏事。但见她走过了苏暖阳的房间，又走过寒曦房间，最后穿过这个小院，脚步不停，继续向里走去。
    再向里走，那自然是南宫傲等人所住的客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