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不对的。
    他们之间可以是对手，是朋友，是同事，是彼此生命中最特殊也最美妙的意外。
    唯独不能是这个。
    进藤从梦魇中惊醒过来，他感觉到股间一片黏腻湿润。当他意识到自己梦到了什么，发生了什么，又是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后，他近乎绝望地抱住了脑袋。
    ——他们之间，怎么可能有未来？
    ——————————————————————————-
    “是，我是塔矢……仓田先生？啊……是，是，那就下周二，我下午四点就能结束，进藤应该是五点左右……好的，那我们在棋院的休息室等你。好的……哪里，是，麻烦你了，好的，我会通知进藤，好，再见。”
    塔矢挂了电话，在笔记本上写下约定的时间和地点，正准备直接拨给进藤，转念一想，那家伙这会儿应该还在对弈，晚上干脆当面说吧，于是又将电话收了起来。
    这已经是三月中旬，关于青年棋王战的预选已经进行完毕，现在正在进行复赛，没记错的话，今天，出赛的名单应该就能出来了。除了已经内定的三个人，棋院还需要选出五个人。其实棋院的人就这么多，每个人都对彼此的实力心知肚明，尽管名单还没公布，塔矢已经差不多知道结果，进藤昨晚在棋会所闹着和他分别把参赛者写在纸上一起打开，两个人猜得丝毫不差。
    那时候，进藤笑得未免太得意了。
    胡思乱想了一阵，塔矢总算意识到自己正站在走廊正中发呆，所幸此时棋院的人都去围观复赛的结果。塔矢摇了摇脑袋，正准备收拾东西回去，手机便‘滴滴滴’地响了起来。
    他接起，是报社的杜田先生，“塔矢君吗？复赛的结果出来了，是伢木，芦原，伊角，越智，还有和谷，加上你们三个，总共八个人参赛。”
    ……果然。
    塔矢回想起昨晚那两张纸上笔迹分明的伢木等五人名字，不由微微一笑。
    杜田又随口说了几句，“采访的记者来了，你们找个时间沟通沟通。”便把电话挂了。
    塔矢却并没有将手机放回兜里，而是继续拿在手上，一面往休息室走去。如他所料，刚进门，手机再一次响了起来。塔矢看了看屏幕，微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
    “我是塔矢。”
    “塔矢，我是伊角。”伊角的声音听上去喜气洋洋的，这也不奇怪，头一回能代表国家出去参赛，除了名誉和经验上的增加，还代表着对你这个人的认可，“我们几个人都通过了，今晚打算在进藤那儿搞个party庆祝一下，顺便商量下比赛的准备，你有空吗？”
    “嗯，我有空。”
    “那就好，一会儿还有采访，那……今晚九点，OK吗？”
    “好的。”
    知道手机里传来嘟嘟嘟的挂断声，塔矢才将手机放下来，皱眉按了锁屏键。
    ……居然是伊角来通知他。
    并不是一件很大的事，塔矢也只是转过这个念头，便干其他事去了。
    只是心中仍然横亘着那种微妙的，不舒服的感觉。
    塔矢是踩着时间到进藤的公寓的。
    这地方他来过无数次，有段特殊的时间，这里简直像是成了他的另一个家……塔矢敲了敲门，发现门没关，他礼貌性地在门上敲了两下便推开门进去了。
    伢木，和谷，伊角和越智都在客厅的地板上，似乎正在讨论些什么，听到门的声音顿时齐齐看过来，眼神亮闪闪的，吓了塔矢一跳。
    “怎么了？”他一边脱外套，一边四处张望了一下，迟疑地问道，“进藤呢？”
    哪有把客人扔在客厅，主人却消失不见的道理？
    和谷心直口快道，“他接他女朋友去了！”
    塔矢挂外套的手顿了一瞬，随即便自然地转过身来，抬起一边的眉毛道，“他什么时候有的女朋友？”
    伊角仔细地观察着塔矢的表情，无论是神态还是眼神都没有丝毫不愉快的征兆，他一边想着之前的怀疑果然是自己多心了吗，一边微笑道，“是今天来采访的见习记者，好像是对进藤一见钟情了，当场就表白，进藤也接受了。”
    “是吗。”塔矢垂下眼睫，他说不清那一瞬间某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是为了什么，只能习惯性地用礼貌的笑容来掩饰，“会不会稍微草率了一点。”
    “我也这么觉得。”越智冷哼了一声，“之前都没见过面就确定了关系，进藤是想女人想疯了吧。”
    “喂喂喂，越智，你少在这里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了。”伢木在越智头上敲了一下，无视越智不满的瞪视，“看，进藤也二十岁了，有女朋友很正常啊。”
    “我没说他不能找，”越智嘀咕道，“我只是觉得，他答应地那么快，就像被什么东西逼着一样。”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
    和谷的点跑偏了，他开始跟越智争论“是立刻答应还是吊会儿胃口好”这种莫名其妙的话题。伊角小心翼翼地撇向塔矢，发现青年侧着身，微垂着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唇角轻微地抿着。
    “话说回来，今晚不是要商量比赛吗。”塔矢走过来坐下，语气平稳，听不出他是否不快，但说出的话却奇妙地含着不满，“叫个记者来，不太好吧。”
    连伢木都诧异地看了塔矢一眼，他不像是那么在乎这方面的人。
    伊角试探着问，“你不喜欢进藤的女朋友？”
    “称不上喜不喜欢。”塔矢谈谈道，“我只在乎他的棋。”
    话音刚落，门便吱地一声推开，进藤扬着灿烂到刺眼的笑容走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白裙子的少女，“你们都到了啊，”他拉过少女的手道，“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源小璐，”顿了一下，他有点狼狈地躲开塔矢的眼睛，“……我女朋友。”
    “你们好。”源小璐落落大方地笑着，她的外貌称不上多漂亮，但胜在爽朗大气，“我是源小璐，是报社的实习记者，请多指教。”
    屋内几人纷纷都站了起来，打了个招呼又随便聊了两句，源小璐便善解人意地提出自己先走，不打扰他们讨论比赛的事了。
    她离开之后，和谷立刻撞了进藤的手肘一下，“嘿嘿，眼光不错嘛。”
    “那当然，也不看看是谁挑的。”进藤作洋洋得意状。
    “跟你没有关系吧。”越智冷冷道，“也不知道是谁，一被表白就迫不及待地答应了。”
    “嘛，这个不重要啦。”进藤摆摆手，一脸让人想扁的贱笑，“嘿嘿，越智，你不会是在羡慕我吧？我记得你还没有跟女生交往过？”
    “感情关系会耽误我的时间。”越智丝毫没有被打击到的感觉，他还理智地转移了炮火，“聪明的人都不会随便谈这种事，塔矢也是这么想的吧。”
    塔矢没想到一句话都没说也能引火上身，他只好含糊地应了一句，“这种事，看缘分吧。”然后，他扬了扬手中的文件，“好了，我们来说说棋王赛的事吧。”
    这个话题就此打住。
    塔矢简单介绍了一下比赛的时间地点流程之类的，因为时间已经很晚的关系，他们决定今天就到此为止，明天约个时间再谈谈详细的内容。
    伊角特意留到了最后。
    他帮着进藤简单收拾了一下桌子和沙发，进藤将垃圾全部收进黑色塑料袋里，不经意道，“行了，剩下的我自己能搞定。伊角你先回去吧。”
    “……”伊角站在门边，看着进藤背对着他扎口袋的背影，犹豫再三，还是迟疑着开口问道，“为什么要答应？”
    今天来采访的源小璐是刚从大学毕业来棋院实习的，这次来是为了采访棋王赛的参赛选手。按理来说只有他们五个，但进藤要送东西，便也进了采访的房间。他直接找到杜田先生交了资料，看了看他们这边，对着几人做了个‘加油’的手势便径直出去了。整个过程根本就没有表露出对源小璐一丝一毫的在意。
    采访的间隙，进藤来找他们说晚上庆祝一下，源小璐突然告白，“我很喜欢你，能交往吗？”进藤愣了一下，“不”，拒绝的口型都已经摆了出来，他却不知道突然想到了什么，笑容勉强地应道，“啊，我也这么想的。”
    然后他们居然就确定关系了——两个才见过一次面的人！
    更搞笑的是，今天才确定关系，进藤居然就将她带到了朋友庆祝的会上——这实在是太做作的行为了。简直就像是……进藤在迫不及待想要证明什么一样。
    依照对进藤的了解，伊角实在不明白进藤为什么要这么做。
    进藤沉默了好一会儿，淡淡道，“没什么不好的啊，她性格挺不错的。”
    “你……”伊角犹疑地问道，“喜欢她？”
    “……这个不重要吧。”进藤直起身，微垂着眼，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用一种冰冷到近乎冷酷的语气道，“又不是要结婚，何必管那么多。”
    被这个回答震惊到的伊角瞪大了眼睛，两个人对视了数十秒，进藤先移开了视线。
    “……你最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留下这句话，伊角推门离开了。
    进藤背靠着电视柜，缓缓滑坐下来，他用手抱住头，迷茫又迟疑地眺望着远方。
    那个梦一直诡异地回响在他的脑海中，那些恐惧的，让人想要逃避的东西……无论如何，他必须要试一试，能不能让一切回到应有的正轨。
    ——他们之间，怎么可能有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