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五章 国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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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轻霄躲在狭窄的山洞内,洞外被茂密的杂草遮掩住,几乎不知时日。
身后事已交待清楚,他的心中再无牵挂。这些天在山洞内感受着外面的日出日落,思忆着那些辗转浮沉的往事,心中的惊惶绝望渐渐消散,他甚至能平静地等待着埋骨青山的那刻。
水袋里的水已喝尽,到了第四天,他渴得喉咙快冒烟了,实在忍受不住,只得走出山洞寻找水源。
前几天他便发现附近有一道溪流,他忍住脚伤的痛楚,一路上走走停停,终于听到了流水声。他走近溪流,慢慢蹲下身,先喝了几口溪水,再把水袋装满,然后痛快地洗了个脸。
当脸上的污渍被洗尽,溪水上倒映着一张平静的脸,虽然略显憔悴,却俊美如昔。只可惜,纵有绝世风华,也即将化作尘土。
就在他缓缓站起身,准备回到山洞时,不远处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和狗叫声。他心头一凛,知道行迹已败露。想不到李居岐这么绝,居然找来狼狗搜索,如今即使他再躲回山洞也无法逃过李居岐的搜索,他只有两条路可选,要么死,要么束手就擒,成为楚傲寒的禁脔。
以他的性情,自然是宁死也不愿意失了东越的体面,而且即使是死,也不能留下尸体受辱。他急忙扔下水袋,不顾脚伤向着悬崖的方向狂奔。
后面的搜索队伍听到动静,立刻有人大喝一声:“前面有人!”接着便追了过来。
悬崖就在不远处,叶轻霄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和狼狗叫声,心跳如鼓,不敢回头去看,只是拼命向前跑。山上风寒,如利刃般拂过脸颊,几乎让他睁不开眼睛。
到了悬崖边,山下的景色映入眼帘,叶轻霄看见了正在奔流的大江和屹立在远方的城池,他停住脚步,剧烈喘息着,缓缓回过头来,看着停在不远处的十来人,李居岐站在人群的最前面,身上没穿铠甲,只套着一件青色长袍,嘴边带着自信的笑意,说道:“陛下已无路可逃,何必再挣扎?楚傲寒待陛下情深意重,若得陛下,自然视若珍宝,到时候两位陛下花朝缱绻、月夜绸缪,岂不快哉?”
叶轻霄不为所动,他若爱楚傲寒,自然可以为此妥协,但他的心里只有叶辰夕,他和叶辰夕自小一起长大,叶辰夕爱他护他,更曾以命相救,虽然后来发生的种种伤透了他的心,但这份情仍然有着笔墨无法形容的深重。
他性情孤傲,在感情方面无法屈就,不可能为了苟活而委身于楚傲寒,他甚至连尸体都不愿意留给楚傲寒。
李居岐见他不为所动,又劝道:“陛下,楚傲寒马上就到,你若有什么要求,可以当面告诉他。”
叶轻霄扬眉,眸光淡漠地扫过李居岐,不禁想起那一年他们初见,那名少年坚定的目光及铿锵的话语。
“若殿下能救家父,臣今后必为殿下尽忠,死而后已。倘臣有异心,臣负殿下;但倘若殿下敷衍了事,殿下负臣!”
也许冥冥中早已注定,他虽有心相救,但计划赶不上变化,终因变数而负了李居岐,招至今日之祸。
他轻声叹息,说道:“李居岐,当年朕许你一诺却未能实现,一直有愧于心,如今经历此事,你和朕之间再不相欠。”
李居岐闻言暗暗心惊,他也是重诺之人,曾答应过要亲手将叶轻霄交给楚傲寒,如今楚傲寒未到,他自然不允许有任何差池。但他却无法从叶轻霄那淡漠的神色看出他的心思,只得答道:“陛下失诺于臣,让先考含冤而死,臣亦失信于陛下,把陛下迫至此地,臣和陛下恩怨两消。今后不管陛下际遇如何,臣亦不会再过问。”
叶轻霄一直以来都很欣赏李居岐,只可惜,事已至此,再欣赏亦不能为他所用。他沉吟片刻,问道:“你曾说过志不在世道,待此事结束便归隐山林,此事可是真的?”
李居岐点头,以一双天生带着邪气的眼睛注视着叶轻霄,答道:“此乃实话,只要还了楚傲寒的人情,臣便可了却所有心事,终身与青崖野鹿为伴。”
叶轻霄闻言暗松一口气,转目望向这片壮阔的河山,淡笑道:“江山如画,只可惜……”再也看不到了。
李居岐闻言微怔,不禁又再抬眸望向叶轻霄,只见那人立在悬崖边,白衣翩翩,虽然唇畔带着笑意,眼神却极淡漠,即使被迫至绝境,却仍然骄傲如初,不容褒渎。
夕霞满天,整个天地染成一片血色,把叶轻霄那张俊美的脸庞染上了几分沧桑,让人不忍直视。
就在此时,一阵马蹄声响起,叶轻霄和李居岐转眸望去,只见一队人马疾驰而来,为首之人正是楚傲寒。
叶轻霄神色未变,静静地看着楚傲寒飞身下马,看他那一身风烟之色便知他是一路急行而来,那如刀削般的轮廓看起来比以前瘦削了几分,但却无损那一身啸傲苍穹的霸气。
楚傲寒把坐骑交给身边的近卫,上前数步,停在李居岐身旁,他身上的黑色披风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健硕的身材在披风下若隐若现,那在沙场上锻炼出来的气势给人一种无法忽视的压迫感,但当他抬眸望向叶轻霄时,神色却在一瞬间柔和了下来,仿佛一下子便从寒冬过渡到暖春,却又不让人觉得突兀。
李居岐看了一眼叶轻霄,再把目光转向楚傲寒,笑道:“人交给你,今后我再不欠你什么了。”
楚傲寒闻言,不死心地问道:“你真的不考虑为朕效力?”
李居岐摇头,淡然一笑,说道:“我前半生就如浮尘飘絮,看尽人情冷暖,如今不想再重蹈先考的覆辙,只想过着桃源独酌的生活。”
楚傲寒早已预料到他的答复,此时听到他的话并不觉得惊讶,只是叮嘱道:“记得你曾向朕许过的承诺。”
李居岐扬眉,爽朗一笑:“你放心,我今生绝不会与旭日为敌。告辞!”说罢,他作了个揖,临行前再看了一眼立于悬崖边的叶轻霄,走向楚傲寒为他准备好的马,上马并一脚踢向马腹,只听骏马嘶鸣一声,扬尘而去。
待李居岐离去之后,楚傲寒便把目光转向叶轻霄,当他看到那个在霞光的映照下摇摇欲坠的身影时,不禁心中一跳,柔声说道:“叶轻霄,过来。”
叶轻霄闻言却只是淡漠地看了他一眼,不发一语,随即便又把目光投向这片他用尽一生去守护的土地,神色平静。
楚傲寒逆光看着这张他俏想了许久的脸庞,心中的不详之感渐渐蔓延,他刻意放轻语气,仿佛怕惊动眼前的人。
“叶轻霄,你先过来,朕发誓今生绝不负你。”
就在此时,一声急叫划破长空,如孤雁长鸣一般掠过耳际,声音中带着无法掩饰的焦虑和恐惧:“皇兄——”
叶轻霄全身一震,目光落在悬崖下,终于在江边搜索到那个心心念念的身影。在万仗霞光中,他依稀看见那人绝望的脸。
他的心里五味杂阵,但事到如今已无法回头,只有一死才能结束这一切。
风中又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唤:“皇兄——”
叶轻霄的心一阵刺痛,正想再多看一眼,却感觉到身后传来一阵异动,此时已不容他再多想,他上前一步,神色决绝地纵身一跃,跳下悬崖。
身后的楚傲寒原想趁他分神之际把他禁锢住,却不料他竟投崖而去,一时急得乱了心神,连忙伸手去捞,却连那人的衣衫都碰不到,他的脸色立刻擦白,顿时心如刀绞,急叫道:“叶轻霄——”
而回答他的却只有悬崖上的猎猎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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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日沉沉,深深浅浅的橙黄色柔光斑驳了整片河山,奔腾的江流如一道极深的伤痕横亘在山崖下,咆吼出滚荡崩腾的流水声。
当叶辰夕带着五千铁骑来到江边,并顺着苏世卿所指的方向看见那个站在断崖边的人时,他的心颤得几乎碎裂。
自校场出发以来,他昼夜不停地赶路,不敢稍歇,一路上执着马缰的手抖个不停,虽然一直隐忍,却有好几次急得眼眶发红。原是意气风发之人,却被悔恨绝望折磨得憔悴不堪,如惊弓之鸟。
如今终于见到了这个日思夜想的人,却是隔着生与死的距离,他吓得胆丧魂消,身体紧绷如开弓的弦。
他从没想过他与叶轻霄会相逢在此情此景,若人生是棋盘,他们此刻已走进了一个生死局,而这个局,却是他一手促成。他看着那人立在崖边,翩然如玉山将倾。
蓦然回首,竟已历尽沧桑。
他悔得几欲断肠,他曾经一直执着于仇悔,在醉生梦死中一次又一次地对那人的示弱嗤之以鼻,让那人伤透了心,最终以死别来结束这段纠缠。
此时断崖上响起一阵马蹄声,依稀夹杂着几句人声。叶辰夕一惊,顿时六神无主,甚至无法冷静下来分析那是援兵还是追兵。他只知道,他最爱的人就立在断崖上,心存死志,只要那人再迈出一步,他们便要天人永隔。
立在断崖边的叶轻霄听到马蹄声,转头望去,叶辰夕无法看到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究竟在看什么,只依稀觉得有人在风中低语。
叶辰夕心急如焚,恨不得有天飞之能,瞬间飞到那人身边把他抱住。那絮絮语声持续了一段时间,叶轻霄迎风而立,那单薄的身躯似乎不堪重负,开始摇摇欲坠。
这时,崖上又响起一阵马蹄声,这让无法得知情况的叶辰夕屏住呼吸。少顷,叶轻霄淡漠地往后一瞥,眼神轻蔑,随即抬头俯瞰天地,仿佛要把这片壮丽河山深深印在脑海之中。
叶辰夕心里咯噔一下,急叫道:“皇兄——”
叶轻霄闻声似乎颤了一下,缓缓把目光转过来,与叶辰夕四目相对,那目光里无喜无悲,仿佛他们之间的所有恩怨纠缠都不曾存在。
那一瞬间,叶辰夕突然想起当天争执时,他迫着叶轻霄立下的毒誓“倘若我今日有半句虚言,他日粉身碎骨!”
他当天只是一时冲动,在听到叶轻霄说出誓言时便后悔了,却不想竟让叶轻霄应了劫。
他整个人如坠冰窑,声嘶力竭地叫道:“皇兄——”
叶轻霄却决绝地上前,纵身一跃,跳下断崖。
“皇兄——不——”叶辰夕眼睁睁看着那身影在空中坠落,似乎将要化蝶而去。他仿佛被万刃剜心,疯狂地扬起马鞭,向着叶轻霄坠落的方向驰去。他来的时候已下定了决心,这次无论如何不会再放手,即使叶轻霄要坠入地狱,他也舍命相随。
“皇兄——”
凄厉而绝望的呼声响切天地,回声久久不绝。如血残阳半掩在云层中,如一滴艳丽的胭脂泪,见证着这一幕人世间爱恨纠缠的残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