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三章 黄粱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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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山苍翠,草深林茂,但在马背上的两人却无心欣赏,他们纵马在山林间疾驰,秦世南的手紧紧执着缰绳,身上杀气凛烈,一双眼睛更是如粹寒冰。
迎面有一队十来人的小部队冲过来截击,秦世南毫不犹豫地拔出长刀,叶轻霄也同时出剑,夕霞笼罩着整座山林,从叶缝间倾洒而下,为他们手中的利刃染上了几分血色,天地之间杀气大盛。
秦世南一踢马腹,骏马俯冲过去,他们在冲入敌阵的那刻同时挥动手中的兵器,招招夺命,而敌军却得了生擒叶轻霄的命令,投鼠忌器,很快便被杀尽。
秦世南擦干刀身的血迹,收入鞘中,再度纵马前行,他小心地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生怕稍有不慎便中了敌军的圈套。
沉默良久的叶轻霄终于问道:“你打算带朕去哪里?”
秦世南毫不犹豫地答道:“臣带陛下去莫阳找康王殿下,康王殿下若知陛下遇险,必定不会坐视不管。”
叶轻霄闻言再度沉默下来,只任由清脆的马蹄声来掩饰这让人窒息的静默。
才走了一半山路,他们已经遇到了几批追捕的士兵,幸好对方人数不多,都被他们杀了,有一次遇到绊马索,他们的坐骑轰然倒下,虽然秦世南已尽量保护叶轻霄,却仍让叶轻霄的右脚不慎撞上了身旁的大石,伤了筋骨。
杀尽埋伏的敌军后,秦世南身上已多处受伤,更有两处深可见骨。秦世南顾不上包扎,小心地扶着叶轻霄走进一条偏僻的小路,沿着怪石嶙峋的险路艰难前行。
越往山下行,搜捕的人越多,他们为了逃避搜捕的士兵,已经慌不择路,身上没有水和食物,只能偶尔摘些野果充饥,却食不果腹。身上的伤虽然上过药,却得不到充分休息,伤口已渐渐恶化。
走至深夜,秦世南和叶轻霄隐藏在一处茂密的草丛里休息,今夜露重,山风凛烈,他们不敢生火取暖,寒露浸肌,叶轻霄只觉得遍体生寒,凝视着夜空,满心绝望。
“世南,朕有一件事想吩咐你去做。”他的声音带着劳累过度的沙哑,语气却十分坚定。
秦世南此刻听着叶轻霄的声音,不知为何心头一凛,却仍恭敬地说:“陛下请吩咐,臣万死不辞。”
“朕知道你是康王的人。”叶轻霄并没有看向秦世南,语气里也没有被背叛的愤怒和苦涩,反而是秦世南瞪大眼睛看着叶轻霄,几度欲言又止,却无法反驳。
叶轻霄的眼睑半垂,声音放轻,仿佛怕惊拢寒夜:“既然你是康王的人,这就好办了。只有你去,他才会相信。”
“陛下,臣虽然是康王殿下的人,但康王殿下只下了一个命令,就是誓死保护您……”
“不必再说了。”叶轻霄打断他的辩白,涩声道:“康王意欲如何,如今已经不重要了。”
秦世南顿时语塞,紧握双拳,静待下文。
“那日朕求康王出兵,康王却无动于衷。朕知道,康王是怕朕耗掉他的兵力,再秋后算帐。而他亦想借此机会削弱王师的兵力,以免日后被朕讨伐。可是如今东越四面楚歌,兵力耗不起了……”
叶轻霄的声音里带着无法言喻的疲惫和绝望,他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说出四个字:“朕认输了……”
秦世南心头一跳,急唤道:“陛下!”
叶轻霄闭上双目,说道:“朕有容人之量,却没有识人之明,终于酿成大劫。如今北靖关已在李居岐的掌控之中,他是楚傲寒的奸细,只要楚傲寒的大军一到便可千里直走京师。”
说到这里,叶轻霄轻声叹息,即使再倔强,到了此时此刻也必须承认自己的失败。他的薄唇微微颤抖着,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惶然绝望:“如今只有康王回京才能守住朝阳城。”
秦世南抖着声音劝道:“只要陛下回到京城,也能守得住……”尚未说完,他已双眼迷蒙。
叶轻霄闻言摇头:“你若带着朕,便出不了这座山。朕已让东越落得如此境地,不想在最后关头仍拖累东越,成为千古罪人。”
“陛下……”秦世南唤了一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他知道叶轻霄的决定是对东越最好的。李居岐已叛,却只有他们二人知道,他们之中,必须有一个人回去报信,否则便有亡国之祸。
万赖俱寂,点点幽光落在他们隐藏的草丛中,叶轻霄伸出手,让幽光在他的掌心跳跃,继续说道:“楚傲寒对朕有非份之想,所以只有朕能拖住他的大军,但朕只能拖几天。你必须立刻去莫阳找康王,劝康王赶回朝阳城继承大统。朕在亲征之前便已立下遗诏,一份在国师手中,另一份在恒王手中,只要他肯回京登基,国师和恒王绝不会为难他。”
秦世南听罢,全身一震,他没想到叶轻霄在离京前便已经有了必死的决心,更为东越留了后路,而他选的继承人却不是和他感情甚笃的叶幽然,而是与他彻底决裂的叶辰夕。
此时,月光照亮了叶轻霄那张如玉脸庞,只瞬间,他脸上的绝望已消失无踪,恢复了昔日的端庄威严,他站起来,说道:“秦世南,传朕口谕!”
秦世南见状,立刻下跪,恭敬地道:“臣在。”
“康王叶辰夕经天纬地,远谋深见,当为尧舜之君。爰奉祖训兄终弟及,回朝阳城即皇帝位。以民为邦本,亲贤纳规,驱逐外敌,保国安民。”
秦世南听完口谕,脸色瞬间苍白如纸,良久才深呼吸一口气,答道:“臣尊旨。”
当秦世南平身之后,叶轻霄从腰间取下玉箫,递给秦世南:“倘若康王不肯相信,你便把这玉箫交给他。告诉他,民为邦本,本固邦宁,切记要善待东越百姓。”
秦世南恭敬地接过玉箫,只觉得手中的玉箫有千斤重,他几乎承受不起这重量,连忙以锦帕包好,慎重地收藏起来。
又一阵山风袭来,叶轻霄虽然两袖生寒,却仍站得毕直,说道:“此事不宜再拖,你快走吧!”
秦世南只觉得喉间一阵苦涩,哑声问道:“陛下今后有何打算?”
叶轻霄闻言,眼神望向夜空中的一轮玉盘,声音飘渺:“朕再也没有以后了……”
秦世南忍住悲恸,伏地向叶轻霄叩了三个响头,哽咽道:“陛下保重!”
语毕,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他甚至不敢回头望一眼那名孤傲的君王,只任由泪水在脸颊奔流。
叶轻霄目送秦世南的背影消失在苍茫天地间,然后慢慢转身往来时路走去。他忍着右脚上那钻心的剧痛,慢慢挪动脚步,寻找记忆中的那处地方。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在靠近悬崖的地方寻到山石背面的一个仅容两人的小洞,洞口已被密密麻麻的野草掩盖,很难有人发现。若非叶轻霄白日在那边寻找草药,也不会发现这处藏身之所。
他带着几个仅剩的野果,慢慢扒开草丛,钻入洞中。身体早已疲惫不堪,如今心事已了,很快便坠入梦中。
待他醒来之时已是拂晓时刻,不知哪里传来了钟鸣声,忽远忽近,为这寂静的山野增添了几分生机。他静静地坐在洞中,听着一下接一下的钟鸣声,心里如翻江倒海,始终无法能平静。
昔日的往事如走马灯般在脑海里重现,一遍又一遍。他这一生,虽然理想远大,却并无什么惊天动地之业,他一直觉得自己还年轻,还有许多时间去创造理想中的太平盛世,于是步步为营,盼着有一天能国泰民安,无奈命运多舛,等待他的却是疆场血雨、人怀异望,最终满盘皆输。
将来在史册之中,也只是一个寥寥几笔的可悲故事罢了。
正午时份,有士兵来搜索,他躲在山洞内屏息以待,交缠的十指都被绞得苍白如纸,下唇也被咬出血来,心跳在胸膛内一下下的跳动着,剧烈得仿佛随时会裂体而出。
士兵们用长矛翻了几下草丛,然后骂骂咧咧地走了。待人声远去后,他已惊出一身冷汗,湿衣服贴在身上十分难受,虽已到了四月天,但山上仍带着余冷,他一身湿透地紧挨着冷硬的山石,只觉得心如枯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