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裂帛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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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7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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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花凄雪冷,寒风四伏,即使是那身处寝宫的君王亦觉得寒意浸肌。他那白皙俊逸的脸庞指痕犹在,但他却顾不上去擦药,只是怔怔地站在窗前看着飘扬的白雪,心跳如鼓,像迷失的孩子般惆怅无助。
他已派了人去寻叶辰夕,却不知道叶辰夕那边是什么情况。既然叶辰夕已承认了他们之间的关系,想必现在康王府里一阵人仰马翻了吧?叶辰夕是孝子,若珑太妃坚决不肯同意,岂非让他为难?
心里越想越惶恐,甚至全身都在颤抖,他用双臂环抱住自己的身体,无助地低喃:“辰夕……你快来吧……”
少顷,殿门外响起一阵喧哗声,叶轻霄心头一跳,转目望向殿门的方向,只见叶辰夕未经通报便冲了进来,他的衣衫染血,满脸狰狞,但在那双眼睛里却又带着无法言喻的悲伤绝望。
原本守在殿门外的秦世南因未能挡住叶辰夕,神色尴尬地跟了进来,惴惴不安地请示叶轻霄:“陛下……”
“你退下吧!”叶轻霄压抑着心中的不安和担忧,向秦世南下令道。待秦世南退了出去,他才着急地冲到叶辰夕面前,仔细检视他的身体,问道:“你怎么了?有没有哪里受伤?”
叶辰夕悲愤地推开叶轻霄,因力道太大,使叶轻霄重重摔倒在地上,他的手肘先着地,发出一声闷响,顿时从手肘处传来一阵剧痛,他尚未从痛楚中回过神来,头顶上便响起了叶辰夕的咆吼声:“不要再假惺惺了,发生了什么事,你自己心中有数!”
自从回京之后,叶辰夕一直对叶轻霄小心呵护,即使叶轻霄蹙起眉头,他都要心疼半天,从未如此冷漠粗暴。叶轻霄怔忡片刻,才忍着剧痛站起来,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以刻意压抑过的声音说道:“刚才母亲来过了,她知道了我和你之间的事,要我与你断了,从此再不相见,我拒绝了。但此事值得你如此愤怒吗?”
刚才叶轻霄摔落地面的瞬间,叶辰夕并没遗漏他眉宇间流露的痛楚,那时候他的心里狠狠地刺痛了一下,但他很快便嗤笑自己,都这种时候了,竟然还心疼他。
叶辰夕冷笑一声,森冷慑人的眼神一瞬不瞬地停在叶轻霄身上:“我身上这些全是我母亲的血,你看着这些血,心里有什么感想?”
叶轻霄心里咯噔一声,全身如坠冰窑,良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几乎抖不成句:“我……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叶辰夕早已料到叶轻霄的回答,闻言只是不屑地说道:“她才刚进宫和你争执,回府的途中就遇刺身亡,你还想狡辩?”
叶轻霄那原本便苍白的脸色此时已血色褪尽,身体更是止不住地颤抖,他好几次动了动嘴唇,却说不出话来,只是不可置信地睁着眼睛看着叶辰夕,少顷,才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来:“你不相信我?”
叶辰夕闭上眼睛,仿佛要把眼中的悲伤绝望全部掩去,但他很快便又睁开,眼睛里的情绪依旧,他无法平复自己激动的情绪,语调越说越激昂:“我比任何人都更想相信你,但那是她亲口说的!叶轻霄,我为你付出一切,为何你要这样对我?”
叶轻霄看着叶辰夕的眼睛,曾经的温柔深情已不复见,如今那里只剩下悲伤、绝望、愤怒和仇恨,他觉得自己快要不认识眼前的叶辰夕了。他曾经以为他得到了一切,但那不过是梦中水月,一梦醒来,只余满腔悲凉。
这名高傲的君王被怀疑,他的心中充满了惶恐和绝望,但一腔深情使他压抑着心中的悲愤,为自己的清白作出最后的努力:“辰夕,母亲不是我杀的。”
“你没资格叫她母亲!我知道你恨她入骨,若非为了我,你又怎会留她到现在?”叶辰夕的咆吼声响彻大殿,回音不绝,那空洞的声音如利刃般直直切入叶轻霄的心肺,让他痛不欲生。
叶轻霄深呼吸一口气,说道:“没错,当初她杀我母亲,我对她恨之入骨,但我为了你,留她到现在。即使今日与她争执,我也从没想过要杀她。”
叶辰夕根本不肯相信,他激动得眼睛通红,恨声道:“你发誓,倘若有半句虚言,他日粉身碎骨!”
叶轻霄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他不敢相信叶辰夕会迫他发下毒誓,但如今所有茅头皆指向他,倘若他有半分犹豫,叶辰夕便更不肯信任他,于是他举手发誓:“倘若我今日有半句虚言,他日粉身碎骨!”
叶辰夕听得心中一颤,他心中虽恨叶轻霄,但他的一片深情又岂能收放自如?即使心中已打定主意与叶轻霄断了,却并非真的要让叶轻霄粉身碎骨。他日若真应了誓,那该如何?
叶轻霄发完誓,目光直视叶辰夕,但那双充满仇视的眼睛却没有因为他的毒誓而改变分毫,他不禁自嘲一笑,再也掩饰不住心中的悲伤绝望:“我发了誓,可是你心中却仍然不信,是吗?”
叶辰夕只是恨恨地瞪着叶轻霄,他们的眼中都带着朦胧泪光,相对无言。
大殿内的气氛压抑得像紧绷的弦,一触即发,叶轻霄甚至觉得也许下一刻叶辰夕便会拔剑刺向他的心窝。他疲惫地说道:“你即已认定我是凶手,如今是不是要杀了我为她报仇?”
叶辰夕全身一震,却还是拔出腰间的长剑,那骤然绽放的寒光刺痛了叶轻霄的眼睛,他闭上双目,等待长剑穿透身体的那刻。然而当一阵剑风掠过之后,只发出一声轻响,他却感觉不到任何痛楚。
叶轻霄睁开双眼,看见一片衣袖飘落地面,叶辰夕冷漠地说道:“从今以后,我与你恩断义绝!”
语毕,叶辰夕收剑入鞘,转身往殿外走去,连一次回眸也不肯。
叶轻霄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叶辰夕那决绝的背影,双眼早已朦胧,却倔强地不肯让那水珠流出眼眶,直至叶辰夕的身影杳如黄鹤,他才仰起头,把眼中的水光迫回去。
这一夜,这名神机明决的君王烂醉在凉亭中,看了整夜的雪,过去的一幕幕如走马灯般在脑海里浮浮沉沉,一张张或幼稚的、或年少的、或成熟张扬的脸庞反复出现,都是同一个人。
犹记那一年,他深陷洛冰城中,叶辰夕仅带两百士兵从下水道潜入城,对他说:“虽千万人,吾往矣。”
那一年,天山山崩,山洞倾塌,身受重伤的叶辰夕最后把他推出洞口,哀求道:“轻霄,答应我,活下去!”
去年年初,叶辰夕执起他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说道:“与其天涯思君,不如与你并肩共守江山。”
去年秋末,叶辰夕以炽热的目光注视着他,宣布道:“把你自己给我就行了。我如今不要天下,只要你。”
还有今年上元节的那个夜晚,他们站在城门下摸苹果,灯光下的叶辰夕低眉看他,眼中满满都是温柔深情。
只是那刻骨的温柔深情却已不复存在,连那人的一个回眸都成了奢求。他曾做过不信任那人的举动,但心里却是信他如信己。而那人虽然口口声声说相信他,但心底却从不曾真正给予过信任,任他百般解释,却敌不过别人的一句话。
醉了酒的叶轻霄半倚在凉亭的美人靠上,仰头发出一阵悲凉的笑声。
叶轻霄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寝宫的,当他醒过来时,只觉得头痛欲裂,他以指尖轻按几下额角,却无法驱赶那尖锐的痛楚。
“您醒了?”清脆如金玉碰撞的声音在耳际响起,叶轻霄循声望去,看见了身穿红色皮弁服的叶幽然,那张俊逸无双的脸上褪去了一贯的冷漠,带着几分温柔和关切:“先把这碗药喝了吧!可以舒缓头痛的。”
叶轻霄慢慢坐了起来,接过药碗,顿时一阵药香扑鼻而来,他喝了几口,不经意间看见窗外的景色,此时雪已停,但外面仍是一片白茫茫的雪色,让他有瞬间恍惚。当他回过神来时,忽然想起今天没上朝,于是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叶幽然早已看穿他的想法,温声说道:“臣早已让人传话下去了,今天缀朝,您安心休息吧!”
待叶轻霄喝完药,叶幽然立刻伸手接过药碗放在不远处的案上,关切地问道:“听说您昨晚喝得烂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和珑太妃的死有关?”
叶幽然掌管摘星阁,这件事自然瞒不过他。而且叶幽然性情聪慧,只要向秦世南和张荃打听几句便已心中有数。
叶轻霄与叶幽然感情甚深,自然不会相瞒,于是他苦涩一笑,说道:“母亲不知道在哪里听说了朕和辰夕之间的事,昨晚来找朕兴师问罪,我们不欢而散。谁知道她在回府的途中遇刺身亡。母亲不知何故,向辰夕说此事乃朕所为,辰夕深信不疑,入宫质问,纵使朕立下毒誓,他依然不肯相信,最后与朕恩断义绝……”
叶轻霄说到最后,声音已盈满悲痛和疲惫。
叶幽然沉吟片刻,这才说道:“您不觉得此事太巧了吗?您与辰夕一直十分谨慎,珑太妃到底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昨夜至今,叶轻霄一直浑浑噩噩,犹如置身梦中。如今听叶幽然一言,顿如醍醐灌顶:“朕也觉得此事有跷蹊,就好象早有预谋一样。”
此时叶轻霄半倚在榻上,一头青丝披散如瀑,光可鉴物,那俊逸的脸庞苍白似雪,眉目楚楚,再不复昔日朝庙之时的凛然神威,反而让人感到一阵怜惜。
叶幽然轻声责备道:“这件事臣会查清楚,但您身为一国之君,应该爱惜自己的身子。”
叶轻霄以手掩脸,身体微微颤抖着,仿佛不堪重负:“对不起,幽然,可是……朕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曾经绝望地度过了三年,好不容易与叶辰夕重逢,经过了重重磨难,原以为终能相守,却不料那仿佛梦幻般的幸福时光只是偷来的,梦醒之后,痛切心扉。
没人知道,这名向来不愿意示弱于人的高傲君王在叶辰夕转身之后,几乎崩溃。纵使再深情的誓言也无法挽回这段几经波折的破碎感情。
叶幽然从未见过叶轻霄如此脆弱的一面,只觉得心中又痛又怜,然而有些事终究是他无能为力的。
“那时候,朕多么希望辰夕能回复记忆。倘若他能想起来,他便会明白,只要朕说不是朕,那就真的不是朕。可惜……他早已忘了……朕甚至无法因此而责怪他……”
断断续续的话从叶轻霄的嘴唇吐出,字字断肠。在他彷徨无助之时,一只温暖的手停在他的肩膀上,叶幽然那清脆的声音徐徐入耳:“别想太多了,您需要好好休息。”
语毕,叶幽然扶着叶轻霄躺下,轻柔地为他掖好锦衾,微微一笑,说道:“睡吧!”
也许是叶幽然的声音太温柔,又或许是刚才喝的药起了作用,叶轻霄闭上眼睛,缓缓入睡。
叶幽然怔怔地注视着眼前这张苍白憔悴的脸,思及日后可能会出现的满城风雨,不禁轻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