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今非昨 第二十五章 陵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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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昱推开病房门的时候,阿严躺着,背向着门,说了一声:“阿若?你不是说今天不来么?”
然后乔昱反手关了门,只站在门背后,也不靠近:“是我。”
是我。
磁性中带着微微的糯,介于男孩与男人之间的声音。乔昱开口的时候,阿严蓦然地心抽动了一下,然后归复疼痛的麻木,没来由来了一句:“谢谢你来看我……”
两个月的卧床,不见阳光,阿严的肤色出奇地白,配上醒目而明厉的五官,再说这句话,那种无需解释的冷漠,却能把人压到尘埃里去。
乔昱——在阿严面前,还算是称乔臻比较好——乔臻表情模糊,连面目似乎也模糊,阿严不去看他,他是痛是苦又和自己有什么相干?
阿严听到另一个声音:“那么不用谢,无论是我害你,还是我来看你,都是应该的。”
一瞬间,那个戾觉乖张的乔臻又附身了,说这话的时候,扭曲的快感能让自己从那喘不过气的状态里脱离出来。他不原谅,又何必求他原谅?何况,自己也从来没有原谅过他。
这个世界果然不适合握手言和,痛悔前事……乔臻一忍再忍,终于在休息日的时候飞往北京,要的不过是一个了断。是好是坏,都没关系。可至少,来的时候是抱了幻想的。只是看来,现实还是会把人逼得更加现实。
他将手中的果篮放在地上,轻薄地笑了一声:“你和阿若是重新开始了?果然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也对,我们这一段,算得了什么……”他深吸了一口气,“那么,再见吧阿严。”
折身开门,他的脊背对着病床上的那个人,瘦削的,高挑的,沉默的,让病床上的人被不可抗力催逼着喊出:“阿乔……”
他喊的是“阿乔”,不是乔昱,也不是乔臻。
“乔臻,你不想看看他的墓吗?”阿严的一句询问带来的震撼比刚才那一句喊大上千倍。乔臻极速转身,那带着质疑与颤栗的眸子深得如暗夜的一片海。
“我把你弟弟,带回来了。”
鬼知道阿严现在这个样子被推出去如果不慎会发生什么后果。对,鬼知道,乔臻有时候就是鬼,尤其是面对阿严。
阿严被乔臻从轮椅上抱到车内——这是第一次乔臻这样来抱他。两个互不宽恕的人发生这样的亲密关系,阿严对于自己心中还能产生悸动而狠狠鄙视。他笑了一下,因为瘦得脱形,一脸笑纹:“乔臻,你的执念比我深。”
是在八环外的一家陵园。从后备箱取出轮椅,乔臻推着阿严,往乔昱的墓那边去。
正是清明时节,春阴带水,什么都阻止不住植物的生长,冬青树换了一层新鲜油亮的绿,树下的野花红蓝白黄,开得十分热闹。令乔臻惊奇的是,陵园门口两株桃花,妖异灼艳,仿佛从头到脚在燃烧,缓慢、热烈地烧起来。在陵园这种应该鬼气森森的地方,开得分外明艳,也分外凄厉。
在墓碑前停下,乔臻看到了墓碑上的小像,就是那照片中青春飞扬的笑脸。人在很年轻的时候死了,也是有好处的,因为容颜来不及老去,人生来不及变坏,青春也来不及腐朽。那个终结点,灿烂到残酷。不禁要想:如果能年轻时死了,其实好过带着一身的成就与疲倦而老死……
阿乔,我来看你了……心中默念这句的,或许是阿严,或许是乔臻,或许是两人。
乔臻坐在墓旁,下过雨的地面还是湿的,他就那么坐着,将头靠在碑上,抚摸着碑身,手指在碑面上划过,却像是在抚摸弟弟的脸:“我来迟了……”
阿严沉默,最终拧过头去。他不能看,看乔臻闭着眼靠在墓碑边上,安静恒久,仿佛和碑身一起融为雕像。他这么一看,就觉得自己罪有应得,死有余辜。他十年来都为弟弟而内疚,再加上另一份,他承受不了……
万物生长,有山有水有花有树,生机勃勃无限春光,而那个人,曾经为他而死了,再也看不到了。
一个坐在轮椅上,一个坐在地上,就这么坐着,晚霞余晖一分分暗下去,乔臻没有动,阿严也没有动。然后阿严发现,乔臻靠着墓碑,睡着了。这个用了十年时间,牺牲自己来报仇的人,此刻睡得如此宁定。虽然新月微弯,但此时天阴春寒,乌鸟乱啼,风过树声,一切都是诡异的前奏。他能睡在陵园这种地方……有多疲倦就有多心安。
心安……阿严自己是心不安的。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那种动荡:在这种地方,如果他把他杀了,或者他把他杀了——都不失一种解脱的好办法。
脑震荡后遗症又来困扰他了,在他脑袋里嗡嗡而鸣,仿佛蜜蜂振翅。阿严受着伤,是动不了手的。他也不可能去杀了乔臻,但某个时刻,那念头就是那样的纷至沓来。
乔臻呢,他脑海里会不会还盘旋着这样的念头?淡淡月光给他镀了一层微白的乳霜,而那招摇的树影在他脸上留下暗色,拂过来,拂过去,明明灭灭。乔臻若是要杀他……他现在能够想象,乔臻应该会盯着自己纤长的手看,眼睛漂亮而无辜,笑得灿烂,却说:“阿严,你会愿意去陪他对不对?”
他也不知自己愿不愿意。
他们两人,应该是三人,就以一种奇异的状态团圆了,两个哥哥,一个弟弟,两对恋人。一个长眠,一个沉睡,一个清醒。不过此刻沉睡的人是阿严,而不是乔臻。
乔臻醒来的时候阿严坐在轮椅里睡着了。乔臻蹲在他面前,看他垂着头,倦极了睡去,模糊的月光下,他抚摸着阿严的额头和脸颊。皮肤还光滑,即使受了这一场车祸,也没多残掉。有人是天生地勾人,虽然又不女气,也不妖娆。他能让人周而复始地陷入进去,比如阿若,比如……自己。
乔昱的手滑下去,落在阿严的脖子上。脖子柔韧,天寒夜凉,皮肤起着细小的粒。阿严垂着头,所以能摸到后颈处明显的骨,和前面分明的喉结。
如果,如果这么掐下去……北京居然有猫头鹰?或许不是,在这深夜里,“磔磔”地怪叫了两声,仿佛在极远处,又仿佛就在背后,让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