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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了头牌,李卓然的内心也如同经历了炼狱。
    那滋味很稠,在心里粘连着动脉与心室,就像一管502强力胶水。
    那滋味想吐吐不出来,想咽咽不下去,就顶在心脏靠嗓子中间的位置,如鲠在喉,芒刺在背。
    他深吸了几口气,平复着混乱不堪的五脏六腑,继续翻看着卷宗,就像一个公检法,看着卷宗,想要继续但又害怕再经历什么,犹犹豫豫之中却还有那么一丝惶恐,为什么会有惶恐呢?他说不清楚,那惶恐更像邪恶,在他的身体皮囊四周萦绕。
    为什么复审的这些冤魂的前世都是女人?难道就没有男人?难道男人前世都是掠夺者或者是罪恶的根源?女人就注定是弱者是无辜者是从善如流的化身?不能吧?
    卷宗记录的并不详实,有些甚至根本没有记录前世,而只是凌乱地编了个号码,什么甲字系列三千四百六十九号或是甲B系列霉字头六千八百二十四号,编号都很随意,看得出来,冤魂太多,记录起来一定很麻烦而且很不负责任。
    日期还算齐整,但是全部记录的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阴刻,想想也是,这儿毕竟是地狱,不比阳间,所以日子的记录也就得入乡随俗。
    李卓然猎奇一样地找了个很久远的日子来这儿的冤魂,他想回顾一下历史,应该很有意思。
    不嫌费事费力,他找到了距离现在至少几百年的快被虫子吞掉的老卷宗,这本老卷宗上面的字迹已经很难辨识,但是上面隐隐约约记录的前世是一个男人,一个生在公元前的男人,可算提起了李卓然的兴致。
    茫茫冤魂之海,找起来可是大费周章,李卓然感觉自己好像走了足足几百里,才在一块形将干涸的海洼处寻到了这堆冤魂。
    转回到大殿,李卓然视如珍宝一样地轻轻触碰了一下那堆海蜇一样的冤魂,冤魂并没有马上幻化为人形,李卓然心想,大概是年代过于久远了吧?是不是还要有一个适应的过程呢?
    正在胡乱猜想着,那堆海蜇动了,虽然很慢,但是动的形状却很,怎么形容呢?妩媚?对,可以说是十分妩媚。
    妩媚的海蜇,很有意思,这堆看似没有生命的海蜇,却表现出了妩媚的形态,不得不说,是地狱的奇事。
    虽然缓慢、虽然妩媚,但是,毕竟还是幻化成了人形,这是一个男人,纠结了,这是一个男人?还是这是一个披着男人皮囊的女人?李卓然有点儿找不着北了。
    那个皮囊生了一对柳叶眉、樱桃口、丹凤眼、瓜子脸,纤细的胳膊、玲珑的腰、凸凹有致的身材和一双柔弱无骨的手,最可爱的就是那双手了,不仅柔若无骨而且光滑剔透,简直是巧夺天工之手啊!
    看得发呆,忘记问话,冤魂开腔了:“青天大老爷,小生这厢有礼了!”嚯,好一句京腔京韵的念白,那范儿,绝了,只这一句就足可以喝个彩头。
    “你这是?”李卓然不自然地配合着,但明显,自己的话音要被压过一头。
    “小生乃大清朝娄家班当家花旦,娄青青是也,敢问大人府台,冒昧则个。”哎呀我去,李卓然心说,这他妈分明就是一个戏子,瞅那做派,唱念做打,霍霍霍霍,开眼了啊,这回可他妈大开眼界!
    看李卓然并没有答话,娄青青微翘莲花指,轻抚了一下嘴角,只这一下,就又把李卓然搞得七荤八素,这娘们儿哦不,这小老爷们儿可真他妈嫩呐!搁当下流行的词儿,那叫一个萌,真他妈萌啊,简直雏的要了亲命!
    “你,这是,有何冤屈,跟这儿冤魂不散?”李卓然不说不行了,他的小心肝啊,砰砰这个跳哇!
    “小生是服了鹤顶红,遁世轻生,唉,想那生前之岁月,不堪回首~~”
    “拣重点的说!”
    “小生自小孤苦伶仃,被爹娘卖到戏班图个活命,九年大科,受尽了鞭打苦痛,总算是熬出了头,唱成了角儿,可是赶上兵荒马乱的年月,兵爷们谁还怜惜我们这些个靠嘴谋生活的戏子,实在衣食无着,班主累坏了身子,只有我这个弱不禁风的挑起戏班的担子,带着老少三辈呀,唱堂会、跑码头,赚点儿散碎银子,屋漏偏逢连夜雨,班主得的是那肺痨病,看郎中抓药就把那所剩无几的银子花光了,怎么办?你说,怎么办?”
    “哎呀,叫你说说冤屈,你呀,我神,你可别玩我神经了,我这,哎呀,这小心肝儿啊,突突死我得啦!”
    “大人哪,小生也是个要脸的人,总是被兵爷们玩弄于鼓掌之间,你懂的!”李卓然心说,我勒个去,敢情,这小戏子几百年前就给大地施了肥,可谁承想却无意中引领了社会时尚发展的潮流,一句你懂的,我靠,全都尽在不言中了,仔细想想,这三个字儿,多么深刻的内涵呐!我勒个去!
    “大人,小生实实在在不能说出口,人有脸树有皮,这话说出去,小生的身家,可就~~”
    “别整得那么隐晦,有一说一,瞅你这样,不好意思说的,估计你是没少干,干的时候好意思,说说又何妨?”李卓然此时有点儿憋不住想乐。
    他在书里曾经读到过戏子优伶这么一说,那是个很深奥的领域,据此,人世间的同性恋史将毋庸置疑地向前追述几百年不止,而且,在当时,这无疑已经形成了一种文化,没有史料详加记载,权且将这种文化叫做“优伶文化”吧,谁承想,在阴曹地府,见到了几百年前的活体标本,李卓然窃笑之中带着窃喜,这回真他妈赚着了。
    “小生这也是糊口的营生,戏子本就是下三烂,说出去也没什么,就如大人所述,干都干了,说说何妨?杂家就是冤,大人荣秉,那女人生就的东西,咱们男人没有啊!”
    “别咱们咱们地,说你!”
    “哦,就说我,不说大人您,小可生就是个男儿身,可非要在大戏里装成个女人,还要妩媚多姿还要楚楚动人,这不是难煞了小可?”
    “不是这段!”
    “哦,大人荣秉,现如今那人世间还是咱大清国么?哦,不是啦!大清国倒台啦!那是哪一朝?还是满人做皇帝吗?哦,也不是啦,那,小可就磕碜磕碜那群乌龟王八蛋,权当给现如今的当朝吐吐苦水~~”
    “大人不知,那前清啊,顺治帝曾下过一道圣旨,那就是,在朝做官的禁绝家眷进京,你说说,这到底是为哪般?小可身份卑贱,无从知晓,圣旨还说啊,禁绝京官嫖妓养小老婆,这不是把京官往绝路上逼吗?只就这个圣旨,就将这京官搞得见着头母猪都想尽行苟且,大人哪,人纵有七情六欲,把个血气方刚的虎狼之年的汉子圈在京师,这京官不就都像恶狼一样了吗?”
    “京官呀,都有折子,什么折子呢?这圣旨上只写了不可以携家眷进京、不可以嫖妓、不可以养小老婆,可没说不让看戏,不让睡优伶,这不?就活该了我们这群戏子遭罪的命了!”
    “不提这桩桩件件则罢,一提这件件桩桩,那小可是一肚子的苦水呀,大人,小可冤枉!求青天大老爷给小可做主啊!”
    “那群乌龟王八蛋,没有人性,花样迭出地戏耍小可,先是一个,之后是几个,在小可身上发泄着兽欲~~呜呜~~”
    “能,说的,详细些么?”李卓然看着哭泣的娄青青,总感觉他哭的很入戏,不过演的略有夸张,毕竟没经过电影学院的系统学习,哭诉的有点儿那么个假,所以,凭借多年肥皂剧的经验,李卓然还是不顾其抽泣状,盘问着具体细节,俗话说,莫怪哥狠心,只怪不逼真呐!
    “王八蛋们让小可装扮上,但是,里面不能穿小衣,先唱一出《桃花扇》、再来一出《西厢记》的,听个够本儿,而后便形将苟且,唉,不说也罢~~”嚯嚯,这是要唱啊!
    “大人哪,女子长着那东西呢,优伶是男人,杂家可没长啊,他们,他们就从后面~~唉,不说也罢~~”这板起的,慌了两回了,这丫就是光起不唱,折磨得煞是难过,而且,每每到关键,就直接一声叹息换台,这他妈,不是嗔人呢么?很痒,真的很痒~~
    “现如今,有个比较潮的称呼,对这方面,叫,爆菊,你看,这个,适合不?”李卓然看娄青青实在难于启齿,就抛了块砖,希冀将玉引出来。
    “咯咯咯,大人呐!笑死小可,笑煞小可,这是谁琢磨的这词儿?太贴切了,太合适了,那后面,咯咯咯,不就活灵活现的菊花不成?咯咯咯~~”
    “爆,爆菊对吧?咯咯咯,真好,这词儿,啧啧啧,难煞了小可,笑煞了小可!了啦~~”哎呀,李卓然这鸡皮疙瘩,抖落抖落摔一地,叮当作响!
    “小可自小在戏班长大,没见过什么世面,之前呐,听师姐师妹的闺中悄悄话,曾说起过巫山云雨呀什么的,当时皆脸红心跳不止,也曾想过长大成人后,找个本分人家的闺女,好好过生活,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很想田园的梦一样的生活呢!”
    “可是,当那些乌龟王八蛋们,脱了马褂长袍官靴,露出那个腌臜物件,往我菊花上那么一捅,那钻心的疼啊,消磨了我孩提时所有的梦,什么巫山云雨、什么两情相悦、什么洞房花烛,全见鬼去!小可就剩下了撕心裂肺,就剩下了没完的屈辱~~”说到这儿,娄青青似乎有些真的动了那软绵绵的忿怒。
    “从此,小可便过上了人鬼不如的生活,人前卖笑,人后挨草,唉,小可是什么?达官贵人的玩物而已,呀!”又要唱。
    “最可恨的,还不是这些个乌龟王八蛋,最可恨的,是宫里的那些公公们,他们的家伙被割去了,就拿我们这些优伶们撒气,仗着有几个臭钱,拿根菊花杵就往小可那里捅,每次小可大叫,他们就拎着公鸭嗓呵呵地笑,小可叫一声,他们就笑一声,活活折腾死小可罢了,这帮没有根的阴阳人!哼!”
    “那叫变态。”李卓然适时地插句嘴,因为他知道,这在当时还没有恰如其分的语言来形容,还好,他这儿有现成的。
    “对,就叫变态,变态?变态是什么意思呢?不管了啦,就是活阎王,小可实在无法忍受了,我就在一次他们糟践我的时候,我就那么一怒,将活阎王们怀揣着的鹤顶红给喝了,这不,就到了这个地方,十六层小地狱,小可走了一遭,与小可在世上受的那些活罪比起来,简直就不值一提,呀!”每一次娄青青的说话告一段落,李卓然都以为他会开唱,不过,每一次都悬了半天心,没等到唱腔,不过,这一次,当他以为娄青青又要接着倾诉的时刻,娄青青却开唱了。
    “小人在人世间~一十八载~遭到了~人世间的~苦辣酸甜~呐~未曾想,在地府~有了冤屈诉~从今后~投胎做人~没有了~憾申~~”这几句京腔,想必是娄青青自编自演的,李卓然没听过,很合时宜,挺心酸的,唱的也属实不错,确实练过。
    “小可冤情诉尽,已无遗憾,了却了一桩久积于心的悲愤,好了,可以转世去也,大人,感激大人,这些话,小可积压了太久,总算一吐为快,那么,要将小可如何,细听大人尊便~”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嘴脸。
    “去吧,去吧,转世好好活着,别动厄鹤顶红啦!”李卓然袖子一挥,又一屡青烟飘渺而去。
    呆怔,又是一番呆怔,李卓然审一个就多了几分感慨,问一个就多了一丝心酸,这活儿,真不是人干的,难怪,楚江王见到鬼魂连问都不问就直接送交十六小地狱惩罚,这人世间,果真有太多龌龊与难言之痛,感悟不知不觉,爬上了心头……
    李卓然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自己就该一直待在这儿,还是该早日重返阳间,因为,见过了可怕的阳间事,李卓然已经对地府充满了好感!
    是去?是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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