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五十章 昔年难追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9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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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站在原地,脚下却半步也挪动不得。记忆如雪花般飞来,终于拼凑成一副完整的图画,心口像是被巨石压住,每一次呼吸都很辛苦。
    我看见他转身向我走来,一步一步,一如当日。
    “走吧。”他说着,伸手来拉我。
    我用四肢僵硬的状态无声地拒绝了他。却不敢抬眸去看他的眼,只保持着现在毫无焦点的视线,深吸了口气,“我……想去整理一下。”
    言罢转身便走,走得很快,走得很急。虽然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走,但这一刻逃跑的念头压过了一切,我冲进了树林,不辨方向地横冲直撞,好像只有这样拼了命的奔跑,我才能扔下一切,忘记一切。
    却终于没能逃脱他的掌心。
    当我看见不远处静静伫立的那道淡青色身影,心里清晰地听见了下坠的声音,绝望的感觉正在缓缓溢出。
    “你想起来了。”他走到我面前后,只说了这么一句,不是疑问,是陈述。
    我紧紧咬着牙,视线却在渐渐迷蒙。
    “你果然都想起来了。”他又说。
    “你既然知道了,”我缓缓抬眸看向他,那一瞬,分明感觉到浑身在颤抖,于是紧紧攥住了拳头,“那就该好狗不挡路。”
    他却依然不动,只问道:“你要去哪儿?”
    “我去哪儿跟你没关系,”心口有什么东西正在越燃越烈,可是不管我怎么努力,视线仍在一次次模糊,“如果不杀我,就闪开。”
    他伸出手臂一把挡住了我的去向,将我圈在这半个怀抱里,挣扎不得。然后耳边响起他一贯淡定自若的声音:“冷静些。”
    刹那间,脑子里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倏地,就断了。
    “你凭什么?!”我激动地推开他的手,连连后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定,“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要不是你拿走了我的记忆,我就不会忘记自己是谁,不会和孟熙绝走到这一步;也不会遇到母后娘娘,知道那些我根本不想知道的事!这些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泪水终于汹涌而出,我哭得不能自已,“你在一旁看着我像个傻子似的,是不是觉得很开心?觉得很有意思?你当日不杀我,就是为了留着看我的笑话是么?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让我这么讨厌现在的自己?!我恨你,恨死你!”
    我瘫坐在草地上,水泽大片大片从眼中溢出,呜咽不止。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痛苦,在这一刻终于破开一切爆发。
    而他没有再说一句话,只静静站在那里。我哭了许久,直到眼睛开始疼痛,喉咙也因为干涩而被一呛,咳嗽起来。
    他才走过来蹲下一指点了我的穴道,然后看着我蓦然睁大的眼睛,轻声道:“不哭了。”
    不能说话的我只能恨恨地盯着他,眼睛里却仍静静流出泪来。
    他看了我一会儿,忽然伸出手将我轻轻揽入了怀中,一下一下轻拍着我的背,然后在我耳边轻叹了口气:“早知让你想起这些事便会如此,却没想到这样厉害。”
    如烟尘般的白云缓缓从天上流过,我抱膝坐在地上望着它们,很久很久。脑子里已从先前的一片纷乱变得沉寂无声,像是被一场大火烧过,寸草不生。
    身旁响起渐渐走近的脚步声,在这柔软的草地上,显得很轻。那脚步在我身旁停驻,接着,一只水囊递到了我面前。我看也没有看他,伸手接过就自顾灌起水来。
    “制住你腿上的穴道,是避免你太激动弄伤自己。”他在我身旁席地而坐,也不管我根本不想理他,只径自说道,“我要调一调内息,这柄剑放在这里,也许你会需要。”
    我垂眸看了一眼,果然见他把那柄寒光凛冽的剑放在了我伸手可及的地方,然后便闭上眼开始调息起来。
    我看着抬眸便可见的这张脸,放在膝上的手紧紧攥住了衣衫,关节处也隐隐泛起了白。目光下移,又落在那柄无遮无挡就放在身前的剑上,一个念头突然强烈地在脑海中翻涌。
    我伸手拿起了剑,控制不住地颤抖着慢慢指向他,最后将冰冷的剑刃贴在了他的脖子上。
    而他一动未动。
    时间好像静止了很久,当我放手把剑丢在地上的时候,他睁开了眼睛。
    “你该知道,刚才是你最好的机会。”他说。
    我沉默了片刻,冷冷一笑:“是么?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又有什么阴谋诡计等着我中招?你向来诡计多端,会心甘情愿送条命给我?”又再讽刺的冷哼一声,“你这种人,我信不过。再说我没有你这么冷血,你之前也救了我,所以我不会杀你,只是不想再见到你。”
    他微微一笑:“你不是苏雪央,单身上路,又会被别人拐走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需要用居心叵测的狼来保护自己不被老虎欺负么?”我觉得有些好笑,便真的轻笑出声,“你同孟熙绝还真是像,都喜欢用强制这一手。但他囚着我是因为喜欢我,你是为什么呢?该不会也喜欢我吧?可千万别这么说啊,因为我不会信你。”我猛然间想到一个可能性,“你该不是觉得我对他很重要,所以想控制我与他谈什么条件吧?这种想法倒是符合你的个性,不过可惜,你忘了他的身份,像我这种不懂领受他的恩宠的,他只会恼羞成怒,又会为了区区一个我做什么牺牲?你若真是这么打算的,我只能说,鹤衣,你变蠢了。”
    他没有理会我后半段说的话,在盯了我半晌之后,问的是:“我若说喜欢你,你为什么不信?”
    我没料到他会来这一问,一瞬间怔了怔,然而随即那种想要刺激,挑衅他的念头就变得越来越活跃。我故意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充满嘲讽地对他一笑,说道:“啊,我知道了,你喜欢的是我这副苏雪央的身体嘛。你看不下去我同孟熙绝在一起,是觉得他占了你原本有的东西,我明白的。不过,”我暧昧地挑了挑眉,“你当真以为我同他住在一起那么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么?虽然很遗憾,但我也只能告诉你,我早就同他做了实质上的夫妻……”
    话音未落下的原因,是他忽然出手制住了我的哑穴。我恼怒地乍然抬眸对上他的眼睛,却见那双一贯平静深邃看不出真实喜怒的眸子里竟燃着显而易见的沉沉暗火,心里忽然就舒畅了。
    他生气了。哈哈哈,他居然生气了。我曾经喜欢他的时候想象过他生气会是什么模样,失忆后重遇他也曾想过他这样的人生气时会是什么样子,到了我想起一切,而他却依然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态,这种想法便成了一种怨气,而现在我终于成功激怒了他,我觉得很痛快。
    他的脸慢慢在眼前放大,我不知他打算做什么,心里还是突然泛起一阵紧张,然而下一刻,他拍开我的穴道,方向却一偏,竟是俯首在我耳边,说道:“那他有没有告诉你,你的后腰上,有一只很美的蝴蝶刺青?”
    我蓦然一滞,嘴上继续逞强:“当然,他还很喜欢那个刺青。”
    他离开我的耳边,看着我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浅笑:“不是说不信我的话了么?我说有刺青,你便信了。”
    我愕然愣住。
    他伸手绕到我的腰后,指尖轻轻一按:“这里,是一粒朱砂痣。”又笑看着我,“你说谎的本事进步了,但这样的谎话以后不要再说第二次。”
    “怎么?你觉得我侮辱了她?你不高兴了?”
    他眸子里融进几许笑意:“因为你说这种谎的时候,我会忍不住想扒掉你的衣服。”
    “……”变态!
    “我知道你要什么了。”直到入夜后,脑子断弦许久的我终于想起一个关键性的东西。于是沉着脸用一副谈判的姿态对他说道,“我带你去,但你要保证,拿到东西之后就走人。”
    他看了我半晌,然后一手往篝火里丢了一段木枝,随口道:“你找到黄泉卷了?”
    ……这也能算出来?你鬼啊?
    他回眸看着我,一笑:“除了这件东西,你还能想到拿什么才能同我谈判,而且以你的性子和这阵子的经历来说,既然提出这种要求,自然是真的知道它的下落。”
    我觉得心里很不爽。“是是是,没错,就是你心心念念想要的黄泉卷,得了吧?”说着越想越气,“为了这玩意儿不晓得受了多少罪,赶紧拿着走走走!”
    “既然迟早会拿到,也不急在这一时片刻。”他转动着那只已经开始变得色泽金黄的烤鸡,口中道,“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不是能掐会算么?还问我做什么,我想什么你不是都知道?”
    这家伙居然又笑起来,须臾,才道:“因为我毕竟不是真的神仙。”这神情,这语气,显然又是在调侃我!
    “我若说喜欢你,”他眸中神色渐渐沉淀下来,“你为什么不信?”
    “……”我无语地撇开目光,嘟囔道,“废话。”
    他静静凝着我,说道,“那若要你相信,你觉得我该怎么做才好?”
    我狐疑地盯着他:“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你是不是以为我脑子不好使就会理所当然的好了伤疤忘了痛啊?在一个坑里摔一次是意外,可是摔完爬起来还自己又跳进去的,你见过么?如果见过的话请介绍给我认识一下这位人才。”
    他半晌没有说话,样子似乎很专注,专注地在烤着手上的鸡。
    我瞅了他一会儿,问道:“那你又为什么改变主意让我想起这些了?我继续做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玉烟,难道不是你所希望的么。”
    “因为我想让你做回楚沉烟。”他没有回眸看我,可是声音却仿佛突然温柔了许多,让我蓦然一怔。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是因为春日的夜晚太宁和,所以才柔化了世间许多的棱角。
    我看着他,久久没有说话。
    他用匕首片下几块鸡肉,用洗净的长叶包着,然后走到我面前蹲下来递给我:“吃些东西。”
    我忽然有些烦躁,撇开头,闷声道:“我不饿。”
    他也不再劝我,把肉放在地上,说道:“那就等饿了再吃吧。”然后又从怀里摸出了一个什么物事出来,放在了鸡肉的旁边,我眼梢的余光并不能看的太真切。
    等他转身走开,我才撇眸看去,然而这一眼,却看的我又是一讶。
    “这簪子怎么会在你那儿?”我一把抓起那只以为此生不会再见的白玉莲花簪在掌中,下一刻,忽然想到了些什么,“你……就是那个慕容六公子。”这回我不是在问他,而是很笃定的做出了断定。
    “你当掉的那天它就到我手里了。”他的侧脸上并不能看出是什么神情,只是淡声回道,“这是连未名送你的东西,我知你一向看重。”
    我垂眸看着掌心上静静躺着的玉簪,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不管我如何恨眼前这个男人,如何不想与他再扯上关系,但我仍不得不承认,他是如今这世上,唯一一个最了解我的人。
    我叫什么名字,是谁,遇到了如何不可思议的变故,这些只有他知道,也只有他相信。
    实在太可笑。
    我想不通他为什么要留下这簪子在身边,也想不通他那时为什么要授意无双当的大掌柜出面帮我。他说他并不打算用我来算计孟熙绝,那么他之后对我做的那些事,又该怎么理解?
    不。我闭上眼摇摇头,我根本不用去理解他,他的那些阴谋诡计我是不可能算得出来的。是的,我不用去理解他,也不想去理解他,我再不愿与他有什么纠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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