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楼下传来的嘈杂声越来越大，显然是有人起了冲突。而我此时已经无暇去听清那是个什么热闹，腹部的疼痛开始像刀绞般侵袭着每一寸感知，让我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能感觉到身上一阵阵的凉意，以及额头上开始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思绪开始混乱，我脑海中只反复有一个声音在喊着：快离开，快离开……
    “怎么了？”
    随着话音的响起，我脚下打了个趔趄，然后人一歪，接着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所在。
    疼痛已经使我开始麻木，我深深的呼吸着，想使自己清醒起来。
    好温暖的气息……同鹤衣身上那始终料峭的凉意完全不同。这样的怀抱，太容易让人沉溺。
    我脑子里胡思乱想的时候，耳边一直有人在喊我，我定了定神，认真听去，才听见他说：“你身上很凉。”
    腹部的疼痛仍是阵阵的，只是好似减轻了一点，我觉得我应该抬起头对他说点什么，就算是告辞也该抓住这个机会。于是强打起精神，我扬起了脸。
    或许是靠的太近，在这个短暂的时间里，我清晰的觉到了脸颊擦过他那上好的绸缎衣料的触感，冰滑而细腻。
    只是下一瞬便觉得脸上凉凉的，好像有哪里不对……
    我对上他的目光，看见他眸中一闪而逝的愣怔，然后伸出手试图隔开我们的距离，而与此同时，门外响起了纷乱的脚步声。
    再下一刻，我感觉到原本只是轻放在腰上的那只手忽然用了力，将我往里一扣，整个人顿时结结实实的半抱在了他的怀里。
    然后，我听到他极冷极淡的一笑：“他们若能在我手中将你带走，才是笑话。”
    我不知他这话从何说起，也无心去问个明白，此刻满脑子想的都是趁着疼痛还未再次猛烈来袭之前赶紧离开。可是我挣了挣，不，只是试图挣了挣，我就发现，他的臂膀犹如铁链，紧紧锁着我，不得动弹。
    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放开了我。
    “在这里等着便是。”低沉的语调在我耳边一闪即逝，随后，我看见一抹檀色自眼角划过。那人在我眼前，大步流星而去。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氛围。
    从楼下传来的吵闹声不断，似乎还有打斗的声音。可是我的四周，却仿佛安静的足以让我听清每一次呼吸。
    疼痛感还隐约残留在体内，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来去匆匆的症状。须臾之间，就好像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
    我摇了摇头，打起精神走出了厢房。经过走廊的时候，我的目光从楼下一划而过，看见了那个起先调戏我不成的纨绔公子。
    脚步下意识地一顿。伸手摸了摸脸上，面纱是什么时候不见的？！随即再联想起刚才那个檀色衣衫公子说的话，我心道：难道是来寻仇了？
    我虽然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决定离开。毕竟，我留下来也没用，除了给自己带来麻烦之外。
    可是下楼的那条路自然是行不通的，我转了个身，进了隔壁的厢房。
    屋里果然没有人。
    厢房的格局也如我所料都是一样的，于是我的目光直接落在了那一帘纱幔上。然后走到窗边推开了那扇红木格棱窗，下面是一条小巷。
    等等……
    我握了握从袖中拿出来的银簪，忽然觉得心里有个地方微微一动：鹤衣在哪里？
    我回想起那晚树林中的一幕，自然相信以他的手段是不会出事的，可也正因如此，才更加觉得自己需要冷静下来想想……
    一念刚刚及此，后背便忽然涌上一阵汹涌的寒意。我不禁打了个冷颤。
    紧跟着，又是一下。
    一下，又一下……
    失去意识的那一瞬，我听见了从身后传来“吱呀”推开门的声音。
    再睁开眼，是在一张木板床上。当头顶的白色蚊帐映入眼帘的时候，我以为，是在做梦。
    闭了闭眼，我又再睁开，眼前的景象依然未变。于是我转过头，然后还有些迷蒙的视线里看见了一张熟脸——是那个成哥。
    我苦笑，看来是要秋后算账了。
    “抱歉，”我先开了口，说道，“本来是想帮忙救场的。”
    周围静默了刹那，下一刻，我听见他说道——
    “连少主也不能认出来，看来这回倒还算过得去。”
    微微含笑的声音，柔和而清凉。
    我猛然睁大了眼睛震惊地看着他，半晌才不敢置信地吐出一句话：“鹤衣？”
    他笑了笑，然后抬起手，摸到耳后的位置，指尖轻轻用力一扯——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便被撕下。
    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
    就是在这一瞬，我才发现，原来我真的……很欢喜见到他。
    “怎么了？”
    我回过神，知道自己失了态，于是瞥过眸，摇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很谢谢你。”
    谢谢你，总不至于扔下我，不管是因为什么。
    他如以往一样淡淡一笑：“少主言重了。”
    我不愿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于是转移了话题。“我好像身子不大对劲，难道是和旧伤有关么？”
    他忽然抬眸看着我，平静如雪的目光，仿佛要洞穿般看了我许久。
    “不是旧伤，”他终于开口说道，“而是中了毒。”
    什么？中毒！
    我一时觉得脑海中有些空白。中毒，几时中的？为何会中？
    不知觉间，心里的疑问已经逸出了口：“怎么会……”
    “是啊，”鹤衣微微一笑接口道，“怎么会呢？”
    这语气莫名地让我觉得心里一慌。顿时醒悟过来：是啊，苏雪央可是用毒高手呢。怎么会呢？
    无奈地苦笑着牵了牵唇角，我知道，此刻多说无益。
    “对了，少主昏迷时，曾说了许多话。”
    一颗心顿时又提了上来。我看着他，呐呐地问道：“我说了什么？”
    “倒也没听清，”鹤衣说，“许是毒性所致，所以让思绪混乱了。”
    是么？也许吧。我隐约记得，这仿佛一场梦般的昏睡中，我确确实实地见到了许多人，许多的……过去。
    “是啊，”我笑了笑，“总觉得脑子里昏沉沉的，大概说了什么梦呓也都不奇怪了。”
    与鹤衣再度上路的时候，是在三天之后。出城走了大半天便走进了一片山林，我抬头望了望天色，已经快到黄昏了。
    考虑到我用药和住宿耽搁的那两天应该又耗费去了一些盘缠，所以我便提议不如在这林中将就歇息一晚，明早再继续赶路。鹤衣听了，只是对我笑笑，说道：“其实早就该对少主说的，少主自告奋勇要去鸿来楼弹奏琴曲时，我也顺便做了点事。”
    鸿来楼，就是那家倒霉的酒楼。我不禁一笑，而鹤衣所说的“顺便做了点事”，我觉得也不是什么难以明白的了。
    “你果真高明。”我由衷的赞叹了一句。
    他对此不置可否，只是说道：“不过时间已经不早了，等翻过这个山头才能找到投宿的地方。少主若是不介意，我们也可先在这林中歇息一晚。”
    我点点头，“我自然是不介意的。”若是换了从前的沉烟公主，说不定会宁愿赶路也要找张床好好睡一觉，可经过了那一年逃亡的经历，还有做了苏雪央这些日子以来杀手生活对心性的高强度压力的磨砺。我觉得在山林中睡一觉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了，何况还有鹤衣在身边。
    反正，我与他也没有多少时日能相处了吧……
    和鹤衣说好了轮流值夜之后我就开始了上半夜的休息。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我竟然完全睡不着。
    其实不是不困，眼皮也有些沉沉的，可是事实就是如此，一闭上眼想要完全入睡就根本是辗转反侧，完全没办法真的睡着。
    当我在火堆旁第数次翻了个身之后，终于受不了的睁开眼坐了起来。
    “怎么了？”
    听见鹤衣的声音，我抬起头朝他看了过去。他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我，火光映着他清亮的黑眸，仿佛在深邃的黑夜中燃起了一簇光芒。
    却也不知道那是意味着温暖，还是毁灭。
    “睡不着，”我轻轻笑了笑，“还是你先睡吧。”
    他说：“我还不想睡。既然都睡不着，不如一起欣赏夜色吧。”
    “夜色？”我愣了愣，目光自四周一晃而过。周围除了黑压压的颜色之外根本什么都不看清，火光在眼前燃烧，却反而更让人看不清远处。
    他便笑了笑，指了指上面，说道：“这里。”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仰起了头。
    ——满天繁星。
    一阵夜风袭来，林中夜晚本就寒凉，这一丝风将我上一刻还陶醉在星空中的思绪倏地拉了回来。
    我看着鹤衣的侧脸，心里缓缓漫延过一种酸涩的情绪。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会夜不能寐，只因我担心。担心他又会做出什么让我招架不能的事来，却更担心，他会在我不知觉的某个时候，远远的离开……
    鼻尖微微一酸。
    我想，我终究是该早点抽身的。
    “咳咳。”他忽然用手掩住嘴连续轻咳了几声。然后我看见他放下手的时候，唇角有一块刺目的血迹。
    “你怎么了？！”我一急，立刻站起身几步跑到了他身边。
    鹤衣镇定地看着手上的血迹，用另一只手从袖中拿出了一块素巾，面无表情地擦了擦唇角，又把手上的血也抹去之后，将素巾轻轻一抛，丢进了火里。
    “老毛病。”他不以为然地淡淡含笑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