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克白说出这句话，想必并没有费太大的力气，但是真正想要从那一大串让超级计算机都崩溃掉的数据量里翻译出有价值的信息，比登天还难。
    毕竟对于NASA来说，不仅仅登过天，还依次登过月球和火星。
    但这并不代表着麦克白是一个言而无信的人。毫无疑问，他的决心和意志非常的坚决，为了寻找深藏其中的真谛，他愿意赌上一生。但问题在于他不能超脱于“物质不灭、能量守恒”的定律，一个人的快乐是建立在另一个人的痛苦之上的，既然生活中发生如此巨大的转变，那么必然有一个人要为此付出足够的代价。
    于是在又一个美好的周末，当Nico一边盘算着剩余的工作量，一边漫不经心推开麦克白家房屋的大门的时候，一切又回到了故事的原点。
    青苔。
    亚热带气旋。
    一只快要被饿死的猫。
    “……薛定谔？”Nico举起的手尴尬的凝固在半空，并没有家养小猫咪毛绒绒的热情拥抱，他只能象征性的抖动了三下手腕。
    薛定谔回报以Nico狮子一般凶狠的嘶吼。
    Nico打量着玄关处垃圾山的容量，速食意大利面的盒子远远少于三餐数量，想来麦克白这几天并没有吃到足够量的食物，向来只能靠翻捡剩饭剩菜过活的薛定谔，这一回苦命到连剩饭剩菜都没得吃。
    庆幸的是薛定谔并没有被饿死，甚至难得没有什么变化，依然目露凶光，恶狠狠的盯着Nico的大腿，贴着门框金属质地的踢脚线，霍霍的磨牙。
    “不要磨牙了，薛定谔。”Nico憋闷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薛定谔并不理会，一想到有新鲜的人肉吃，喉咙里就兴奋的直喘气，更加使劲的低着头狂磨牙。
    “霍霍，霍霍，霍——”
    正磨到一半，却察觉到一个可怕的黑影笼罩在自己面前。薛定谔谨慎抬起头来四处打量，绿幽幽的猫眼睛恰好对上Nico布满阴霾的魔鬼一样的脸。
    “我！叫！你！不！要！磨！牙！了！！！”
    薛定谔很受惊吓的“喵呜”大叫一声，屁滚尿流的逃开，缩在了距离Nico最远的对角线的角落里，不敢迈出一步。
    “看来你还是听得懂人话的。”Nico双手环胸，却依然杀气不减。
    薛定谔直摇头。
    “少跟我废话！”他大手一挥，便提着尾巴将这只骨瘦如柴的猫倒提起来，强迫它和自己对视，一个双休日的辛苦工作毁于一旦，一切都要从头开始却又不知结果如何，Nico甚至忍不住想要虐待动物了，“快点告诉我，这他妈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其实不用说Nico也能够猜得到，唯一可能让事情发生转折的始作俑者，就是那个疑似精神病患者的物理学家，麦克白先生。
    自从发现了脉冲波里隐藏的信号之后，麦克白就开始不眠不休的投入了关于信号的研究工作中，不可不谓之疯狂。他不习惯用计算机推算公式，因为计算机的那一点处理功能相比他强大的大脑来说配置实在是太低了，于是他便整本整本的在纸上推演公式。只是不知为何，无论考虑如何周密的公式，在处理脉冲波信号的最后一秒，却总是会遇到计算机死机的状况。
    “为什么会这样？我的公式已经能够将数据处理的复杂度化简了一百万倍了！”
    刚刚用书房里的计算机模拟出来的结果令人堪忧，麦克白十分焦虑，因此而疯狂的搔乱了自己的发型，胡乱喝了一口咖啡，下巴颏上迸出的一大截胡茬立刻湿漉漉的沾上糖霜。抓狂甚至迷惘了足足三秒钟，他决定立刻赶去实验室，用实验室的超级计算机再认认真真的将数据过滤一遍。
    但是只有他一个人是不行的，他迫切的需要帮手。
    他立即给本拨了一个电话，对方敏锐的察觉到星期六会发生一些什么，因而早早的关了手机，拔了座机的电话线，听筒那头只剩下嘟嘟嘟嘟的忙音。
    打给杰弗里，杰弗里倒是特地给麦克白录了一份电话留言，留言里提及自己很乐意周末去实验室加班，有问题可以立即和本取得联系。
    麦克白暴躁的掐断了电话，他的智商很充足，大概还知道“二律背反”这个词的含义，也明白与他们多费口舌实在毫无疑义。
    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麦克白将电话拨给了布莱恩，大清早的，布莱恩似乎还没有睡醒，听到麦克白抱怨本和杰弗里的渎职行径，然后又话锋一转毫无缘由的让去实验室加班，就怒不可遏对着电话一通臭骂。
    “星期六去加班，你有没有搞错？！难怪本吓的把电话线都拔了！你自己不想做正常人，也不能让我们跟着你倒霉啊……不说了，我还在睡觉呢！挂了，再见！”
    说罢，电话就被对方颇为干脆的掐断。
    麦克白被接连泼了三盆冷水，凉飕飕的，心里不免有些沮丧，但看着手里的公式又不死心，刚刚考虑着自己一个人搞定实验室里全套仪器的可能性，又根据内存估算了一下那些无论如何破解不了的数据到底该有是有多少兆T的容量，只听见“滴滴滴”三声响，布莱恩的电话已经火速回拨了回来。
    “太好了，布莱恩！我就知道你跟我是好兄弟！”
    麦克白迫不及待的接通了电话，心里直想着毕竟是穿同一包尿不湿长大的好朋友，那么多年的感情，布莱恩哪里可能对自己那么绝情。
    但是电话那头讲的却完全不是这件事情。
    “对了哦，我忽然想到另一件事情。按照合同上的规定，这个周末那位叫做Nico的主编应该还会去你那儿，你应该没有时间去实验室才对。怎么？他难道没有来吗？”
    这个提醒让麦克白突然心口一紧，后背渗出冷汗，甚至忘记了埋怨布莱恩和他那亲生父母滥用自己宝贵的监护权，给他签了这样一个野蛮的时尚顾问，让他吃尽了苦头。
    虽然过去了一周，但是现在只要一想想当时的情景，就忍不住悲从中来。
    但是对于脑容量超人的科学家来说，悲喜交替的很快，只消一刻，当麦克白转过头看了一眼桌上垛堞着厚厚的演算手稿，心情又不禁大好。
    “没有，”麦克白摇头，冷静的总结，“我想他应该不会来了。”
    话音刚落，便听到充满暴虐气息的脚步声，从楼梯口向房间逼近。再转过去通话，电话已经被对方切断了。
    房间门被大力的踹开，Nico怒不可遏双手撑住门框，居高临下的打量着从旋转座椅上转过身来的麦克白，不用薛定谔提醒，任谁都能看得出Nico猛烈到几乎快要冲破天花板的怒火。
    “先生！请问您能给我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Nico猛砸了一记门框，提着薛定谔的尾巴将一整只瘦成干尸的猫反手抡到麦克白腿上，随即用力踹了一脚挡在门口的碍事的空罐头，罐头笔直的落入书桌旁的垃圾桶，发出“哐啷”一声巨响。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到底是为什么！我可在这里……整整忙了一个周末，难道你现在要告诉我这些全都白费掉了吗？”Nico气得的浑身颤抖、气喘吁吁，他远远的指着麦克白糊着钢笔墨水的鼻子，蓬乱的头发和拉碴的胡子，“你这个不可理喻的怪人！到底有没有考虑过别人的感受？”
    就算是专门替人掏厕所的水管工，小餐馆里打工的墨西哥小妹，所付出的劳动也应该得到别人的尊重吧？而他呢，一个堂堂知名主编，前脚踢后脑勺的忙了那么久，花了那么多心思，结果委托人反倒不领情，瞬间就将之全部恢复原状了？
    是他们委托自己接下这个case，结果case的委托人却百般阻挠自己的工作，劳工法哪一条允许过这样的事情发生？
    这分明就是在欺负人！
    自己是拿了他们的钱没错，但是也不能这样平白无故受人欺负！
    大不了自己甩手不干了！
    而与Nico遥遥相望的，麦克白博士虽然灰头土脸的一副模样，却坐的笔直而端正，双手握着座位宽大的扶手，眼神波澜不惊，却隐藏着惊天骇浪。
    被搅和了自己的工作，麦克白语气冰冷：“Nico先生，其实我已经忍你忍的很久了。”
    Nico昂起下巴，一甩金色长发，咬紧嘴唇：“什么？你还能有我忍得久吗！”
    气氛变的有些诡异，两个失去理智的男人纷纷摩拳擦掌，要是感觉来了，极有可能冲上前去互殴一圈。
    薛定谔起先是被抡晕了躺倒在麦克白膝盖上的，但大概是因为麦克白身上的味道并不太好闻吧，薛定谔渐渐被熏醒过来了，迷迷糊糊的站直四腿，颇为茫然的打量着对阵的二人。
    “薛定谔，醒了就下去。”
    麦克白颇为威严的下令。
    “坐回去！”Nico威胁的挑眉，“你要是敢下去乱跑，薛定谔，我就打断你的腿！”
    薛定谔听到这一句，赶紧吓的又一屁股坐回了麦克白腿上。
    原本就蜷缩在硕大而绵软的办公椅上，如今腿上还缩着一只姿态僵硬的猫，麦克白也感觉到自己在气场上就输给了对方很大一截。
    他只能非暴力不合作，继续保持沉默。
    Nico也一言不发，剧烈的喘息着，试图平息自己的情绪。明明在出门前收拾的精致而优雅的一张脸，现在涨的通红。
    岂有此理，他再也受不了了。
    现在就给布莱恩打电话，说自己不伺候这位大爷了！
    只是等他想起那些等着他去付款的各种各样的账单，心里又凉了一截：甩手不干的话，自己的那些工资根本无法支付账单，自己就面临着被起诉的危险。就算是被起诉了，勒令他支付，他也拿不出多余的钱来，反倒是丢了工作，只能领着一家老小去喝西北风……
    为了他们一个大家族的生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忍的？
    现在是自己腆着脸求人家赏饭吃，别说是人家欺负自己了，就算是人家……了自己，他也得咬牙忍着！
    深呼吸三下，努力调整好自己的情绪，Nico奇迹般的从脸上挤出一个标准微笑。
    “先生，对于您为了完成科研目标而废寝忘食不眠不休的工作这一点，深深触动了我的内心。从初次见面起，我就为你的敬业精神而深深动容……”就连Nico自己都的觉得这声音肉麻的过分，想要反呕，但他拼命忍住了，“只是，教导并保持你的个人卫生是我份内的工作，您是我的委托人，请问您能不能在我工作的同时，拨冗做出一些配合？”
    麦克白抬起头，本想抱怨，却发觉Nico收起脾气正正经经说话的样子实在是好看。
    整天里都和电脑和数字打交道，除了“好看”以外，他也想不到其他合适的形容词。
    他只知道Nico脸并不是符号一般非圆则方的，他的侧脸是一种特殊的曲线，那种特殊的曲线是无法用电脑拟合、或用关系式简单表示出来的，它的每一个转折处都显得独一无二，让人忍不住惊叹其精致和神奇。
    而Nico举手投足之间的气质，有一瞬间和印象里自己的母亲发生了重叠，自古美人好办事，心里顿时就软了下来，感觉自己要是再不答应就实在是天理难容了。
    麦克白也并不是不通情达理的，干净过一次了，再让他一周不洗澡，其实他自己身上也有那么点不适，之前是工作的动力强撑着，手下纷纷拒绝加班，致使他也不能埋头工作，那种不适感就显得更加明显了。
    他终于尴尬的抬手挠了挠后脖子，“嗤嗤”的凋零几朵头皮屑，实在是好爽。
    于是他点了点头。
    危机局势终于得到缓解，Nico长吁一口气，将挎包随手扔在桌子上，上前去拽着麦克白的手往外走。
    “走吧，我们去洗澡。”
    不想再虐待这么友善的科学家，这回他很注意的并没有使上太大的力，还顺道将薛定谔也提了起来。
    “你也一起去。”
    “……喵。”
    虽然屋子里堆满了生活垃圾，但是浴室却干净的仿佛没有被使用过一样，不能说仿佛，也许的确是没有被使用过。
    本来打算非常迅速的将这位大神改造成功，好去接下一份case，结果却因为低估了任务的难度而让之前的付出功亏一篑，看来想要赶上工期，就得加快速度、提高强度。Nico想着想着就很着急，调了好了热水，立刻冲过去扒麦克白的裤子。
    “等一下！”麦克白赶紧捂着皮带，“……我自己脱。”
    Nico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从对方裤裆处抽出自己的双手。
    “你能出去吗？”捏着裤裆处的扣子，麦克白又问，“我可以自己洗。”
    Nico很诧异，不让自己伺候他脱裤子可以理解，但是放任他这个人自己洗澡，能洗的干净吗？他只会在热水里滚一滚就上岸吧！现在全球的水资源和能源都那么宝贵，账单也水涨船高，一池子的洗澡水可都是哗啦啦的钱，他们一大家子为了节约水资源，向来都是一滴水滴池子里掰成八瓣儿用的。
    想到这些后果，Nico直摇头：“不行，还是我来吧，教你洗澡是我工作的一部分，你自己洗不干净。”
    “我可以的！我可以洗的很干净！”麦克白为了证明这一点，赶紧拿起浴刷比划起来，“这样，50N垂直与平面的力，擦背；这样，60Nm的转动力矩在脚底打圈圈，去死皮；还有这洗澡水，温度刚好是85℃，溶解皂化油脂的最佳温度，可以快速去掉身体上的污垢；还有这样……这样……这样……上一次你跟我做过示范，我都已经学会了！”
    Nico眼睛瞪的滚圆，不可置信的望着物理学家用别具一格的科学理论讲解洗澡的流程，惊人的学习能力在他身上得到了最佳的体现，一瞬间Nico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那好吧，你自己洗。”Nico终于答应了，挥了挥手，“我带薛定谔去厨房洗澡。”
    麦克白大力的点点头，一脚将那只可怜的猫踹到Nico跟前，便迫不及待的关上了门。
    抱着哀哀叫唤的小猫步出浴室，Nico这才想到一个很不能忍的问题：“我又不是第一次帮他洗澡，都是这么大的男人了，他有什么可害羞的？”
    与此同时，那只丢在桌子上的挎包，却“咕噜咕噜”的接连收到好多条短信。
    “尊敬的客户您好，你的话费账户已不足十元。”
    “尊敬的客户您好，您的ebay卡余额已不足十元。”
    “尊敬的客户您好，请于本月底至XX银行将水电费账单结清。”
    最上面是一条未接来电，然后屏幕上又跳出一条短信来。
    “我亲爱的Nico小野猫，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呢？让我猜猜你在干什么……躺在床上舔爪子吗？半个小时之后我会再打过来，你要是不接电话，我就会把你抓进笼子里！”
    后面的落款是“宠物店老板”，而手机上备注的姓名却是卢卡斯·穆雷克。
    卢卡斯·穆雷克，正是那位最近红极一时的摇滚乐主唱，而就在此时，在前往模型俱乐部野外聚会的路上的本和杰弗里，正摇头晃脑的听着他的最新C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