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少年不识愁 第005章 死眼又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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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拂面,带着深秋的微微凉意。长歧很喜欢这样的风。她眯着眼仰着头,一步一步走得轻快愉悦。
“顾长歧!”一声大喝兀地响起,将长歧惊了一跳。
沈无病静静地转头看去,见安佑河正甩着袖子大步而来。因着先前的衣服实在脏得不入眼,安佑河便随着方式家丁去换洗了一下,换了一身新衣。倘若不去看他阴沉沉的脸色,眼下安佑河的确是干净清爽风姿绰然俊逸不凡的。
长歧一溜烟躲至沈无病身后,只探出个脑袋,满脸懊悔道:“对不住啊溪溪,我把你脑瓜受伤的事给忘了,你现下还疼不?”
沈无病也接话道:“安公子的伤还是要看看的,不然……”
不待他的话说完,安佑河已提气飞身,一把将缩在沈无病身后的长歧给拎到了自己面前。“顾长歧,小爷思前想后,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安佑河也不提脑袋的事,只话语有些火气。
长歧嘿嘿笑了笑,“溪溪,我都差点忘了你会武功的。啊!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安二公子出生大家仪表俊朗身手不凡迷倒无数江湖少女,乃当今武林翘楚也……”
安佑河哼了哼,凉凉道:“你来岁安到底要做什么?为何不让小爷我先回桑田乌落?”
长歧避而不答,只笑道:“说起来眼下你我暂歇方府,不用花任何银两。你若说一句,还怕方家不替你寻个大夫来看脑袋么?那晚着实夜深不便,我也难寻来大夫给你医治,如今这般待人客气的方氏不是正好么?客之所需,尽力而为。”
沈无病轻叹一口气,上前将长歧自安佑河手中解救出来,温言道:“我路上也听你二人说起《十二葬碑经书》的事,长歧姑娘是能记诵下那书上所写么?”
长歧道:“当然当然。”
沈无病见她眨着眼笑,竟很笃定地认为这个“当然”指的是“当然不能”,而安佑河却是以为“当然可以”。
长歧既想吃中饭,又想找漂亮丫鬟说话,正在为难,就看见方才那位衙差自他们这里走过。
“咦?”长歧笑道,“这位差大哥还未离去?”
那位衙差腰佩官刀,停下来看向一脸笑意的长歧,又看向她身旁的沈无病,竟说道:“我上茅房。”
安佑河哈哈大笑。长歧却是窜上前去,敛眉背对沈无病与安佑河,低低对那衙差道:“白菜,没想到你都当上衙门的小头头了!月钱多少?放假几日?吃喝怎样?住行如何?”
那衙差睁大眼打量她,“你是……长歧?”
长歧点了点头微笑。
衙差道:“我看着眼熟,都没敢认……”
这位被长歧唤作“白菜”的衙差姓蔡名柏,三年前在剡州怀阳城与带着长歧出来玩的柳风开相识,对这位碧洗楼的楼主万分钦佩。柳风开见这人很实在,却是整日无事可做,便托了人让蔡柏来岁安城衙门当衙差。
“怎么不见柳楼主?我方才逛了一圈也没见着。”蔡柏也小声问。
长歧“哎”了一声,“这次没有什么柳楼主,只有你面前的顾女侠。”
“啊呸!还女侠呢,你别让小爷我笑死过去啊!”安佑河刚刚一走近就听见长歧的后半句话,险些笑岔了气。
长歧歪着头顽皮地做了个鬼脸,而后对蔡柏道:“白菜,你在断桥那儿的胡说八道我可是听得清清楚楚,这要是让某位楼主知道了,定然对你万分失望。”
蔡柏锁着眉,无奈道:“长歧你又拿这话吓唬我!”
沈无病上前来,对蔡柏温和道:“蔡兄弟那么说也有道理,恐是方夫人的缘故。”
安佑河听了他们两句话,完全不知这三人在说什么,“你们怎么回事?我去洗澡的功夫有什么好玩的事吗?”
长歧看着蔡柏,眨眼笑道:“白菜,你总不会白在方府转悠吧?快带上咱们风流倜傥的安二公子去瞧瞧……那个姑娘……”
沈无病见安佑河鬓边长发被风吹乱,便走过去,抬起修削手指为其轻轻捋顺,叹气道:“是个好姑娘,你该去看看的。”
长歧嘿嘿笑着,便跟着一脸木然的蔡柏往方府深处走去。沈无病淡淡笑了下,负手跟了上去。
安佑河只觉长歧又在捉弄自己,却是不觉得沈无病这样的文弱书生能帮她耍人玩。顿了顿足,安二公子还是追了上去。
方府下人见衙差蔡柏往停放环月的废旧柴房走,也不奇怪。不少人刚刚还见到他在断桥处领人查看,便愈发觉得在情理之中。
长歧学着沈无病负手而行,问蔡柏:“你方才没找到柳楼主,可还找到了别的什么?”
蔡柏道:“长歧真是会猜。我问过了方府的家仆,这两天却是无人见过环月。不过方夫人身边的一等丫鬟也不会像其他丫鬟一样在府内乱逛,待在夫人院中做事不出来也是常见的。”
长歧“哦”了一声,又问:“同你一起来的仵作在你耳边说了什么?”蔡柏就知道在断桥上她不会看不到仵作验完尸体后在自己耳边说过话。他看了看沈无病,又看向长歧。
长歧挑了眉,走到沈无病身侧,轻声道:“去灾说环月耳中的血好多,他都不敢看了。”
蔡柏无奈呼出一口气,道:“仵作说溺死的人口中鼻中会有白沫,耳中也会有血,却不会像环月那么多,恐怕是有人做了什么手脚。环月身子有点僵硬,一则是死了一刻到一个时辰,二则是死了三十个时辰。因着这是方府,说多也不见得能做什么,仵作便说环月是溺死的。”
安佑河猛地大叫:“我就知道没好事,居然死人了!方府居然死人了!”
长歧有些不解,“方府死人很奇怪么?”
安佑河没说话,却是沈无病道:“方府素来有礼待客,善待家仆,广交好友,故此不曾结怨江湖。自方氏搬来岁安城,更是从未有过命案。”
长歧道:“命案不曾有,却是难敌天命,这意外而亡的事,可是说不准的。”
蔡柏垂眼道:“现下就不知道陈管家说环月早上去摘荷叶是否真见到了人。”说罢停下抬眼,正是柴房。
长歧推着沈无病进去,“去灾,你走在前面,这样可以去灾。死人阴气重,太吓人了!”沈无病被她推着直往里走,脸上神情哭笑不得。
安佑河在门外站了站,见他们三人都进去了,最后也慢慢走了进去。
昏暗的小屋,边角上堆了些干柴,正中一张草席上躺着个人。安佑河朝那人看去,不禁倒抽一口凉气。他见过许多漂亮妖娆的姑娘,却从未想过姑娘溺死之后会这般模样。杂乱的头发湿漉漉地黏在脸上、草席上,像是一条条黑蛇。脸色乌青,双唇暗紫,两眼凸出,就连手腕都十分奇怪地向外翻着。整个人像是鬼怪一样,狰狞可怖。
蔡柏忽道:“方夫人待自己的丫鬟也不似外面说得那样好,环月死后连遮身的白布都没有。”
安佑河觉得周遭有些凉意,却在听了长歧的话后,更是哆嗦了起来。
长歧说的是:断桥上环月明明是闭着眼的,为何现下却是双眼大睁?
沈无病侧首看了看靠过来的安佑河,道:“也许有人来碰过环月的尸身也不一定,这眼是被人弄开的。”
安佑河牙齿打颤,不想再待下去,却又不敢转身往门外去,唯有直愣愣地站着看向长歧。虽说长歧时常逗他玩,但是这姑娘笑起来的时候还是很让人觉得温暖。此时,安佑河居然比较想看长歧笑。可他立刻摇着头咬了咬唇,若是长歧此时笑起来,衬着尸体,恐怕会把他吓得跳脚。
长歧此刻没有笑,她单手托颚,眼帘微垂,围着环月的尸体缓缓地走着。
蔡柏见她这样,便问:“长歧,你在想什么?”
长歧不语还在围着尸体转,沈无病便道:“长歧姑娘在想环月究竟是被闷死,还是被毒死。”
蔡柏倒是闻言一愣,看着沈无病。
“去灾说得对。”长歧这才开口,“方家的丫鬟都是双唇略紫,可能是有意涂的。不过环月在水里泡过,唇上还是发紫,就不会是女儿家用的胭脂水粉了。这么紫,会是什么缘故?”
沈无病道:“闷气或是中毒。但是她的眼睛这会儿突然睁开,也可能是毒。”
“这与毒有何关系?”蔡柏问。
沈无病走到环月身体旁蹲下,看着她的双眼道:“这死人的眼睛闭上了,身子僵硬了,为何还会睁开?自然是有人动手打开过它。为何那人要这么做?许是眼里有什么东西。”
长歧也凑了过来,点头道:“去灾说得对。环月小丫头是被人杀害的。”
沈无病侧首温温和和地看她,语气轻柔道:“长歧姑娘还未说你是怎么知道环月死了三十多个时辰的?”
长歧咳了两声道:“我瞎猜的。”
沈无病自是不信,还是温温和和地看她,等她说话。
“哎,你这么看着我,我会害羞。”长歧敛眉颔首,双手还握在了一起。
“啊呸!你这死丫头会害羞,那小爷就该入土了!”安佑河听长歧这样说,终于来了些生气。
长歧嘿嘿笑了笑,道:“方夫人素来喜爱雅致,梳的头要大方别致。那么多丫鬟中,只有环月贴身伺候她,梳什么样的头,环月自然熟悉。可是今日断桥上,夫人的头发虽整齐,却是珠翠叮当、金银满头,很是富贵的样子。可见今日为她梳头的不是平时的丫头,那么就是院子里的其他丫鬟,而不是环月。”
蔡柏道:“环月当时已死,又怎么能够替夫人梳头?夫人找其他丫鬟来,有何不可?”
“方夫人午时才梳妆,不会奇怪么?”沈无病闲闲说了一句。
长歧接道:“对啊,方夫人好歹是齐丞相的女儿,行为举止自小便有嬷嬷教习,午时梳妆可是大家女儿不能犯的。”
蔡柏道:“话虽如此,可是方夫人在夫君死后,除去给方老夫人请安,便不常出门,待在自己院中梳个简单的头发,到非要出门不可时再重新梳也有可能。”
长歧微微牵了牵唇角,“我与去灾、溪溪来方府时,带来了方夫人平日养的小猫,之后陈管家便去告知了夫人。陈管家去见夫人,倘若夫人没有梳妆,让丫鬟与陈管家说话,那么之后方家三公子来我这里领猫回去又是谁吩咐的?丫鬟还是陈管家?堂堂三公子会听他们的话?”
“定是不会,身份不允。”蔡柏答道。
“对,整个方家能吩咐方三公子做事的,除去方老夫人、方夫人还有方二公子及其娘子,这是方府的规矩。可是跟那猫有关的,便只有方夫人了。方夫人在院中恰好见到放血公子路过,便让他带回猫。一个妇人能够衣衫不整地见自己的小叔么?所以说那时,方夫人已经是梳洗好的。”长歧点着自己的额头,有些头晕的样子。
“巳时……”沈无病道,“自方大公子离世后,方夫人每日寅时三刻便起,为其诵早经。那时天还未亮,自然不会那么早就吩咐环月去后湖摘荷叶,所以要洗漱还是要环月来的,可是夫人的样子又不是环月打点的,那么环月在哪儿?”
蔡柏道:“方家下人定是先告知方夫人才去衙门叫衙差,那么……我来了之后方夫人才到断桥,这个时间……”
长歧忙问:“不对?”
蔡柏摇头,“不,衙门离方府近得很,加上我们是跑过来的,所以会比方夫人快。方夫人的院子在方府后院偏角处,离后湖比衙门离后湖要远,再加上她是妇人跑步比不上我们衙差,要是快了反而不太对。”
“也就是说,方夫人让……环月去摘荷叶是骗人的?”
长歧循声看去,说话的竟是安佑河。她轻声道:“既然那么长的时间无人知晓环月踪影,我便猜环月已死多时,故而这件事和方夫人有莫大的关系。”
“这样猜倒是误打误撞。”沈无病轻轻笑了一下,“长歧姑娘为何知晓方夫人的习惯、知晓环月、知晓方府的规矩?”
长歧站直,怔怔地不知在想什么。
沈无病走到她面前,因着沈无病比长歧高出不少,所以他淡淡的目光看着长歧的发顶,轻声道:“长歧姑娘,你杀了环月。”
安佑河与蔡柏皆是一脸惊愕。长歧缓缓抬起头,嘴角是淡淡的笑意,她道:“去灾,你如何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