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少年不识愁 第002章 暗算斤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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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长歧早早便醒来招呼小二打水让她洗漱。
待她收拾妥当,这才扯着袖口的碧色长缨,慢悠悠地下了楼。实在是楼梯踩上去嘎吱嘎吱作响,长歧怕就这么一脚踩空摔下去,是以才走得缓慢小心。
楼下大厅里摆了八张方方正正的木桌,看上去有些旧了。长歧看了看在门口打着盹的小二,又看了看在长柜后摆弄着算盘的布衣老人,这才笑眯眯地走向角落那张桌子边坐着的昨晚那位瘦弱公子。
那瘦弱公子正捧着半杯茶缓缓饮着,见长歧朝自己走过来,便搁下茶杯静静看着她。
长歧看上去约莫碧玉年华,容貌虽不十分出众,却是清爽干净、大方坦然,笑起来眉眼弯弯、长睫微颤,倒也添了几分灵动俊俏。故此,这瘦弱公子也回了个温和的笑容。
“起得挺早嘛。”长歧在他对面坐下来,笑嘻嘻地说道。
“我昨晚老是做梦,梦到有人偷了我的钱袋,是以睡得不是很好。”瘦弱公子叹气,“天可怜见,我荷包里除却一张美人图可是分文没有……”
长歧一听这话便知昨晚替他付的房钱是打了水漂了。她右手食指敲着桌面,扬眉轻笑,“不知美人图可否让我瞧瞧?”
瘦弱公子点头将腰间钱袋解开,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而后摊平在桌上。他十指修削,轻压在纸上的手指指甲圆润干净,看上去应是不常劳作的。
长歧盯着画上美人忽然捂着脑袋问:“这姑娘罗裙繁复,锦帕长袖,应是大家女儿,为何张口舔剑锋作江湖女子态?”画上女子飞眉凤目,脖颈紧细,皓腕高抬,尖尖的下颚抵在剑上,朱唇微启,确是在舔舐剑锋。
“这个……我不知道……这是我半路上捡的。”瘦弱公子轻轻开口。
长歧歪着头看向大门外的长街,忽然道:“我脑子昏昏的,想出去转转。若是昨晚那摔了脑子的人醒了,你就说是顾长歧让他在这里等着的。”
“那……”瘦弱公子看着她,“你是顾长歧?”
长歧弯着眼笑,“是啊是啊。”说完就乐呵呵地跑出了客栈。她如今身无分文,自然是不能留在店里等小二借着别的缘由来收钱了。安佑河还未醒,也就那个奇怪公子能挡一挡了,虽说这么做很不厚道,但好歹她如实报上了名字,况且长歧觉得那位公子应是早就知晓她没钱了,不然不会说什么“梦到被偷钱”的事。
桑田乌落就在剡州岁安城,不过却是在岁安的最北边,眼下她靠近城门口这里,便是岁安最南边,无车无马的想要过去恐怕是要些时辰的。
岁安城的昌颐街,坊市无界限,普通摊铺也可连绵数十里。酒肆茶楼、诗社衣铺、武馆赌坊,鸡鸣后便开门迎客了,故此长街一大早也不会过于冷清。
长歧东晃晃西瞧瞧,一时不知该怎么解决银两的事。她下山自然不会是特意跑来“帮”安佑河的,而是沧习掌门、她的师父池煜,让她来剡州岁安城找方氏借钱。不过这么早登门借银子,长歧还是不太愿意的。
沧习这样一个大派,如今粮食短缺、银两不够、房屋失修,说出去也不甚好听。偏偏池煜想起这方氏老夫人已故的夫君和沧习有点交情,便想借些银两解决马上天凉开支加大的麻烦。
长歧头一次只身跑这么远,头一次听师父吩咐出来做事,就算借银子难启齿了点,也是定要把这事办好的。她犹豫半晌,还是抬脚走进了一家名唤“东黎”的钱庄。将袖子里那块刻着“风”的玉佩刚拿出来递给管事,长歧就被人恭恭敬敬地迎了进去。
喝了两口刚泡的香茶,她还是讪讪笑了下,“原来你们认识碧洗楼的柳楼主……”
管事笑道:“姑娘说笑了,小的未曾见过柳楼主,不过是家里主子早有招呼,说是见了持着这块玉的人定是要留心照料的。”长歧“哦哦”应着,想起柳风开送这块玉给她时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又看了看面前恭敬的管事,顿时有种万分惋惜的感觉。倘若向柳风开借银子倒是方便很多,偏偏池煜不愿意。长歧跟碧洗楼熟,沧习却与碧洗楼没有来往,如此自然不好开口了。
“那可不可以……借我二两银子?”长歧小心开口问。
管事一愣:“二两银子?”
长歧不好意思地嘿嘿笑起来。她想:这些钱日后都是要还的,能少借自然少借点,免得还不起还拖累柳风开。
管事见这小姑娘眼睛清亮有神,笑起来又温温和和,倒是好玩得很,便笑道:“当然当然。”挥了挥手,便有伙计递了二两银子给长歧。
走出钱庄的时候,长街的路人多了些,来来往往说说笑笑。铺展了半面街道的阳光洒在身上也很舒服。长歧仰头淡淡笑了下,便又晃着步子往客栈走去。
刚至客栈门口,便听里面传出有人吵闹的声音。长歧一听这熟悉的声音,便靠在门边瞧起热闹来。
只见安佑河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对着瘦弱公子大吼道:“小爷我问你顾长歧那死丫头去哪儿了?哪有这样没心没肺冷血冷心的人?居然任由小爷受伤不管!这脑袋不去看大夫出了什么毛病她负责啊?”说起来安佑河身形原是修长倜傥,可是这些天倒清减得厉害。他那件价值不菲的白袍如今皱巴巴脏兮兮,正歪歪扭扭的挂在身上,两肩似有些撑不起衣服。
长歧往后躲了躲,多亏她方才出去了,不然安佑河定是全部火气都撒在她身上。
客栈的小二愣在一旁,也不上来拉着安佑河。是以安佑河上前一把扯住那瘦弱公子时,动作很是流畅。
“我问你她人呢?什么一句‘让我等着’就能完事了吗?”安佑河使劲摇晃着那位公子。
那公子倒也有趣,不急不忙地抬手将衣襟自安佑河手中扯出来,而后退开两步,无害道:“脑袋自然是不能自己去看大夫的,至于长歧姑娘……我也不知道……她逛逛就该回来了……莫急……”
“妈的,尽说屁话!你小子半道上跑出来,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呢!”安佑河许是头又疼了,两手捂着脑袋乱叫。
那公子温和笑着,起身抬手作揖,有礼道:“哦哦,是我不对。我叫沈无病,几州长望人,是来剡州探亲的。”长歧在门口听着,觉得这沈无病有点好玩有点奇怪。
安佑河却是不管不顾冲上来就要揍他,“小爷管你婶无病叔有病都是病!小爷只知道你跟那个死丫头一样惹人烦!”
小二这才冲上去拦住安佑河,劝道:“使不得使不得,客官有话好好说,别伤了和气。”那算账的布衣老人也在一边连连点头。店里大厅内还有其他几位吃早饭的客官,却是瞧着热闹未说什么。
长歧这才闲闲散散地迈进了客栈,边走边笑道:“溪溪,你的脑袋怎么还不去看大夫?你看它待在你脖子上,尽让你做些糊涂事。”
安佑河见到她怒从心生,开口就吼:“要你管!滚一边去!”
长歧点着头笑,“这样啊,既然你不要我管,那我就……”说着走向小二,“给我两碗粥,一碟小菜。”言罢也不理不看安佑河,只在沈无病身侧座位坐下,咧嘴暗笑。
安佑河自来在桑田乌落养尊处优惯了,此次出门一趟受尽委屈,就连头破了都没个人温言安慰,心中早已想发一通火了,偏偏长歧与沈无病都让他只来气不解气。眼下他一个人像疯子似的乱吼乱叫,真真丢够了脸面,愣站一会儿,便气呼呼地坐在一边,闷头不再言语。
客栈的粥一早就熬了,是以端上来也快得很。待小二把两碗粥一碟小菜端过来,长歧这才扬眉瞥了眼安佑河,将一碗粥递给沈无病,两人吃起早饭来。
小二见他们不再闹腾,便自顾忙去了。
长歧吃了几口粥,搁下碗问道:“去灾你来剡州探亲呐?”
沈无病将她的“去灾”二字听下,回道:“是……来看我娘亲义妹的嫂子的弟弟的儿子。”
长歧“哦”了一声,笑问:“那你娘亲义妹的嫂子的弟弟的儿子今年多大了?”
“诶,入了冬就十岁……哦不,是十个月了。”沈无病想了想,微微下垂的眼角在笑起来时显得很是亲和,“我来看看孩子。”
“这样啊……”
长歧正应着,却听沈无病继续道:“可是方家大门着实难进,我这关系远了点,也不知人家让不让进去……”
“啊哈,你娘亲义妹的嫂子的弟弟的儿子哪里远了?回头我为你买壶酒,你带进去不就好了?”长歧眨着眼笑起来,“最好再带两个人,好显得你有点来头,这样人家还能怎么为难你?”
“可我孤身一人,又从何处找两个人……”
长歧指了指还在生气的安佑河,“我们俩呀,这不正好帮你一把么?”见安佑河讶异地看过来,长歧嘿嘿直笑。
“那好那好,多谢多谢。”沈无病也笑,“那……那壶酒不算你请我的吧?”
“不算不算。”长歧当即唤来小二,“来三壶二钱银的酒。啊对了,记得有一壶要用红绳打个结,我要送人的。”
这下,长歧满意了。她请沈无病喝了酒,又用《十二葬碑经书》连骗带哄地让安佑河一道去方家。至于借银两的事,还是要等进了方家大门再说。
长歧付了钱待沈无病喝完酒,这才拎着最后一壶酒回到屋里拖着下颚发呆。她猛然想起那张美人图,又想到方家,这才觉得那画中美人很是熟悉,想了许久也不想不清楚那人是谁。
屋子的窗户上不知何时趴了只猫,长歧一转眼眸便看见了它,与那碧绿的猫眼瞪着看了会儿,她忽然喃喃:“这样碧绿碧绿的眼……不会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