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卷·淮幽水神 【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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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无数描绘江南的诗词里,他最喜欢的便是这句。
五月十五日,羽刹国淮幽。梅雨季节已至,绵密的雨水已经不间断地落了几日,烟云雾拢中的淮幽城模糊了千年繁华,水汽氤氲,如诗如画。
羽刹国守着大陆南方大片厚重明媚的土地,而淮幽是偏居江南财富仅次于都城业赏的古老城市,像一个青罗绸衫的绝色丽人,与金钗银篦的业赏平分秋色,一南一北遥遥相望。
淮幽城东郊穿城而过的河,名叫淮幽。
他就住在那里,住了千年之久,守护这一方平安,亲眼看着淮幽城一日一日愈加繁华。
雨霏霏,柳轻摇,湿滑的河岸边有人撑伞走过,油纸伞,素色的,染有大片花朵的,望在眼里都是好看,伞下的人或擦肩或携手,这短短一段,在他眼中宛如生生世世的光影叠幻,远远的有浸在水雾中的淮幽主城做了布景,这城有纯洁与奢靡并蒂而生,像无尽红莲在兰舟画舫之间簇簇开遍。
很美。可看了这么久,不腻么?
他问了自己,而后想了想答案。
腻。可是,还是不舍。
还有两日就会离开了,千年的寂寞终要结束,他却已不知该庆幸还是怅然若失。
淮幽,淮幽,千年芳华,不过刹那。
可……这是他的淮幽。
夜色笼上古老的淮幽,也染过其北淮幽河上游的业赏。高贵奢华的王城楼阁恢弘华丽,夜市欢场彻夜不眠,熙攘的人群与声声谈笑渲染出大片火树银花的热闹,王宫之内更是气氛欢腾,丝竹悠悠,暗香袭人。
辞欢殿,羽刹帝为北地青然国来使设宴,接风洗尘。
琉璃宫灯明亮华美,歌女舞姬美艳动人。羽刹帝高居殿首,面容俊美,温雅高贵,左侧少见地多设了一张华贵矮桌,同样摆满酒菜,却并无人坐。大殿两侧便是王公大臣和青然使节,唯一一个让人意外些的角色是使节身旁的华服少年,一张精致漂亮的美人脸,眉心一颗代表青然王室的金色花印,眼尾细细上勾,妩媚惑人。
众人落座,帝王向身侧空置的位子上看了眼,便将目光投向大殿,勾唇一笑:“青然使节远道而来着实辛苦,今日一宴羽刹略尽地主之谊,小王子不必拘束可尽情玩乐。”
最后一句自然是对那少年说的,殿中人的猜测这才停止——原来是青然最受宠的小王子,怕是又偷跑出来玩的……
不等使节开口,小王子笑眯眯地望着羽刹帝声音清亮地道:“陛下客气了,其实印叶此次前来不是玩耍的。”
说到这儿的时候没有人当回事,青然也是不输羽刹的富强国家,那青然小王子,谁不知道他娇纵贪玩专惹麻烦,不玩?开玩笑呢吧,哄谁呢小王子?
印叶倒是对眼前局面颇为满意,毕竟这些人现在越不屑等会儿脸上的表情就会越精彩——
身旁知晓内情的青然使节瞥眼主子微妙的笑容,也只能微妙地擦了擦汗。
果然,少年下一句话就让辞欢殿内一片死寂:“本王子是代青然来商讨联姻的!陛下娶了本王子如何?”
这下连羽刹帝云霄暮都怔住了。
“……小王子可是在开玩笑?”表情很精彩的一众大臣中有人忍不住了。
印叶傲然一挑下巴,眼神睥睨:“当然不!这种事能拿来开玩笑么?”
使节继续擦汗,心里吐槽,放你身上就是很像开玩笑啊主子……
没跟大臣多做纠缠,小王子刷地转向恢复平静正晃着手中白玉酒杯似在思索的云霄暮,期待地道:“陛下,考虑一下嘛,本王子可是一成年就跑来投怀送抱了……”
“小王子,好好的青然王子不做,何苦以男儿身来委屈做妃呢?”云霄暮眯起漂亮的凤眼,口气温和,眼里却是深不见底的幽暗。青然,这是有何用意?莫非以为一个有点姿色而已的小王子能控制住他?
印叶小嘴一扁,显然抓错了重点:“你嫌我是男的?!”
云霄暮手一抖瞬间无力,不知这孩子真傻还是装傻,而后就听少年又拔高声音气急败坏地道:“我不管!反正是男是女没办法改了,可我就要嫁给你!你不答应我就在这儿住着不回去了!”
羽刹对男男相恋没什么偏见,一对男人结婚的不止民间有,贵族也有,连云霄暮自己后宫中也是养了几个男妃的,但是眼前这样的……所有人都狠狠表示从没遇见过!
正当殿中冷场时,一声轻笑却突兀响起:“怎么,霄暮,我错过什么好戏了?”
……霄暮?底下大臣又被狠狠一震——这又是哪个,敢直接叫着陛下的名字进来?!
所有人,包括云霄暮,都向着殿侧望去,雕龙金柱之后,静静站立的舞女让开一条通路,红衣如火的美丽少女手提宫灯款款而来,而她身后是一名黑衣男子,面容在幽暗之处看不太清楚,但他玄色衣衫之上随走动而映着灯光细碎闪出的银色龙纹几乎是瞬间让人知晓了他的身份——
玄曜王!
自古龙纹为羽刹帝王御用,然而羽刹国人都知道先帝封了个玄曜王爷,特许衣物之上使用银色龙纹,与帝王金龙地位相当——初始的时候无人赞成,这与另立一个帝王有何分别?可先帝坚持如此,做臣子的始终无法使帝王回心转意,便想着见识见识这位玄曜王究竟是什么人物,可怪就怪在这儿了,封王之时人就没到,在羽刹都城有了御赐的气派王府也不来住,只在每月十四来到业赏十七便又离开,其间除了羽刹帝几乎谁都没见过他,实在是古怪神秘得很,让人想挖点内幕都无处下手。
所以除了御用衣坊的绣娘,这些人还是头一次见到传说中的银龙纹。
“舅舅,你来了。”帝王遥遥举杯,对玄曜王露出温雅笑容,一声轻唤惊醒一殿呆住的人,连忙离座跪拜:“臣等参见王爷!”
“平身。”玄曜王音色低沉冷邪,轻挥衣袖的模样比殿上帝王还要威严几分,他未曾停步走至云霄暮身旁,在为他预留的桌后落座。
大臣们起身坐回原处,都忍不住仰头去看并肩的两个男人,此刻玄曜王的面容在灯火之下纤毫毕现,于是这一眼又是一口气没喘上来。
他们一直以为长成他们陛下那样,已经是一个男人俊美的极限了,可那玄曜王往陛下身旁一坐居然能硬生生把陛下比下去——这已经是无法用语言甚至画作描绘的英挺俊美了,黑发黑瞳透出冷凝的魔性,不止容貌,就连这邪肆的气场也叫人招架不住。
玄曜王在殿首随意一坐,单手撑了下巴,视线落在站在一群坐着的人当中格外突兀的漂亮少年,略略勾了唇角似笑非笑:“你们继续。刚刚不是有人喊着要嫁人么?”
印叶自这个男人出现就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了,只能傻傻地瞪着惊为天人的男人,丢人地半张着嘴。身旁的使节拉拉自家小王子的衣服,终于让那孩子回了神,抿抿唇,一出口又是震住全场:“你是陛下的舅舅?那也不算亏,要是陛下不肯,干脆你娶我吧!”
——这小王子到底长的什么大脑回路?!所有人都已经连惊吓都没力气了,只能暗自猜测大概是青然让这位小祖宗折腾得没什么玩了人家又突发奇想要把自己嫁出来接着折腾吧……
玄曜王却是笑了,眼睛转向有些无可奈何的云霄暮,调笑道:“霄暮,这孩子挺有意思,不然你还是收了他吧。”
“啧,无福消受。”云霄暮捏着酒杯跟玄曜王手中未动的酒碰了一下,回头对着印叶说道,“小王子,还是别闹了。”
“我才没闹!”印叶眼睛瞪着像只张牙舞爪的猫,“我是认真的!认真的!”
“童言无忌……”云霄暮无奈转了话题,“奏乐吧,诸位爱卿今晚不醉不归!”
早就候在殿侧的一众美艳女子闻言向帝王齐齐行礼,千娇百媚地行至殿中,歌舞即刻惑了人心,印叶没了说话的机会,咬唇愤愤不甘地坐下,偏头冷冷看着此行被他完全抢去戏份的使节:“你说,我到底有什么不好?”
可怜的使节见他找上自己,额上冷汗涔涔:“没、没有,殿下当然哪儿都好……”
就算明知这家伙是恭维也算找了点心理安慰,印叶哼了一声,转头着迷地看向那两个俊美无俦的男子,心中的贪婪像被人用力撕开的巨大裂口,急需填补——
众人耳力可及范围之外,那两个高高在上的男人正悠闲地聊着天。
“今晚要迟一些了。”羽刹帝十分喜欢捏着酒杯在指间晃着,他看着杯中琥珀色上好琼浆,颇为遗憾地说道。
玄曜王闻言冷笑一声,没理他。
“舅舅……”云霄暮不怎么在意地靠过来,温润的声线一沉,含笑的低语带出几不可察的暧昧,“都这么多年了,多给点表情么……嗯?而且我觉得我的技术已经不错了啊……”
听着羽刹帝王近乎撒娇的话,玄曜王眼尾一斜冷冷瞥过他,手指轻一用力白玉酒杯就成了齑粉,接过身边红衣少女送上的锦帕擦净手上的酒液,他慢条斯理地冷言:“云霄暮,我这两年是不是太宠你了?”
一听这音调万人之上的帝王就老实了,轻咳一声装作聚精会神看着歌舞,心中叹了口气。
舅舅终于肯出现,他还以为这人多少认同他了……原来只是不愿在寝宫等么?
云霄暮这悲情的念头其实是八九不离十的,玄曜王在羽刹帝寝宫鎏宸殿坐了一会儿,忽觉自己有些像在巴巴等帝王宠幸——这怎么行?!他被这想法恶心到了,于是头一次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喝酒用菜,玄曜王自在地无视了羽刹帝低落的表情,过了一会儿又想起什么来,手上动作一顿,恢复了一贯凉薄邪气的语调:“那个孩子你要是不要?不要拿来给我。”
羽刹帝瞬间顾不上悲凉了:“要!送上门的干吗往外推?”
——刚刚谁避如蛇蝎来着?
玄曜王漆黑斜挑的眉微微一动,而后懒得跟他计较,转开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