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小女  第十五章 油尽灯枯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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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暖茶中沁出袅袅香烟,他依着她转过身,抓住她的手道,“许是在青门掉落的,这一路甚为颠簸凌乱,是我疏忽了。”他手移至她腰后,知她的失落,便轻轻一带,将她拥至胸前。
    “他日再买一个送与我可好?”轻言细语,软化了她的心。她贴着他胸膛听着他心跳,身上的湿寒似乎在此刻也消去了。那流苏玉佩,是她十四岁时赠与他的生辰礼物,她让凉州最好的刻字师傅雕上他的单名“浅”,广文石是她挑,流苏亦是她选,这其中包含了太多她的情愫,其实这些年下来她不过是在等,等他的一句话。
    她细若无骨的小手滑到他面上,细细描摹着,然后用认真的语调说,“你瘦了好多。”贺浅眉眼一弯,勾出一个极为好看的笑,“我回来了,等你给我挑选食材补补。”他唇靠近她的耳朵道,“待爹身体康复之际,我便向他提议允我们成亲,可好?”
    她没料到他会忽然这么说,心口潮气涌动,眼波流转,可终究垂眉,耳根又软红,嗔道,“你却还没问问我的意思,就擅自做了主?”他闻言一笑,手指抬起她下巴,正视进她眼中,“还需询问?若蓁,你我二人都已看透彼心,又何须多言?”沈若蓁眸中水光轻晃,她酸了鼻尖,嗓音有些颤抖,“你当真?”“自然。”他毫不犹豫地回答她。她点头,放下羞怯,“好,我都依你说的。”等了这么久,她终是等到他亲口说要娶她,不枉费她一番情动,几寸相思。银辉垂地,映照朗月楼中的这一方寸温暖之地。
    天未尽亮,贺府中却沉沉肃穆。回廊上,凉风带起纸笼,廊上之人形色匆匆,快步来到朗月楼前,紧扣门扉。贺浅于沉睡之中幡然而醒,他虽有半个月未曾好好入眠,身心都极累,可多年营练的警觉令他几乎在听到敲门声的第一瞬间便睁开双眸。
    披衣而起,点燃烛灯,他快步下楼开了门扉。来人是多年侍奉贺子期起居的贺府下人宋闫,宋闫神色极为慌张焦急,见贺浅开了门就开口道,“二公子,老爷他。。。。。。”贺浅眸色暗黑,“我爹怎么了?”“情势甚是不乐观。”宋闫也不想欺瞒,“速去景仰园吧。”贺浅闻言反身关上门扉,随着宋闫赶到景仰园,内室里亮晃晃的,并且站着好些人。贺清与沈若蓁都立在那里,面上神色都不善,见贺浅来了,沈若蓁上前低哑叫道,“二哥。。。。。。”
    贺浅几步上前,灯下,榻上的贺老爷果真是面色青白,他双手无力垂于两边,灰白发丝披散于枕上,双目紧闭,可胸膛起伏急促呼吸极为不稳。就在贺浅欲伸手去碰触他时,他一阵猛咳,忽而口中翻涌出殷红之物,定睛一瞧,竟是纯红之血!贺浅坐在榻边沉声道,“递上锦帕!”身后有人匆匆给他递上白色的绢织物,但贺老爷那血似控制不住,不停向外涌出,将其雪白中衣领口甚至锦绣之被都喷溅出若梅之红,朱色渗在白单上,惊煞众人。
    他倏然睁眼,吃力翻转一圈,定在贺浅面容上,随后复又闭上。贺浅心沉如石压,头也未回问道,“大夫究竟是怎么说的?”“给爹把脉看病的都是凉州城最好的大夫,你不在这一月,圣上得知爹身体抱恙甚至都请御医进府看过,开始只道是伤寒,开了几帖药却不知为何迟迟不见好转,反而日趋严重,刚才我让人又去请过大夫,大夫却道。。。。。。”贺清说了半晌到最后怎么也说不下去。
    “大哥在我面前还需思索再言?大夫究竟说了什么?”贺清浓眉微蹙,悲伤难抑,“五脏六腑俱亏,元气已大伤,这些年一直操劳家国之事,未曾注意身体,以至于如今病来如山倒。”贺浅手攥成拳,复又松开。他声调冷如寒冰,“这么说的意思是?”
    “油尽灯枯。”贺清这四个字重重捶在屋内所有人心里,宋闫已是低声哽咽,沈若蓁喃喃道,“怎么可能?爹身骨向来硬朗。”“这不过是表象而已。”贺清望向她,“大夫说爹如同老树,外强中干,实则里头已被掏干。。。。。。”“好了,别说了。”贺浅打断他,“不管如何,先让爹歇息,我们围绕于他身侧,他如何清净?”他拉高贺子期的锦被,将他手抬起欲放入被中,却霎时停住。他眸子定在贺子期手尖之上,随后移开目光,将他手放好,转身道,“我就留下来照顾爹。”他眼睛停在贺清身上,“大哥,你。。。。。。”
    “你若现在留下,待早膳过后,我来换你,你连日奔波,想必也是累极。”贺浅点头,表示应允。“若蓁,你回屋吧,昨晚雨大你也淋了,这样会伤寒。”沈若蓁与他对视,他眼中如碳似墨般的情绪化不开,她想说什么也终究是没说出口。她纵使想陪于他身侧,也怕会让他分神照顾她,不愿增添他的负担,她转身,随着贺清踏出了园子,身后几个侍女依次离去。
    见人走开了,贺浅这才站起身,叫住了最后准备离去的宋闫。“宋伯等等走。”宋闫回身,贺浅走至他身旁问道,“这些时日,是谁一直在给我爹煎药送药?”宋闫讶然,他不解地问道,“是膳房那边的人拿了方子煎的药,然后让碧朱送来的,二公子问这个是何意呀?”贺浅微微皱眉,快速在脑中搜寻,碧朱么?
    他淡漠一笑,“我明白了,宋伯,这几日端药之事恐怕还得劳烦您亲自了,然后喂药我来。我爹的药,除了你我,谁也不得近身。”宋闫听他这么说,惊了一跳,他瞠目结舌,随后才颤巍巍道,“莫非,二公子怀疑。。。。。。?”
    贺浅仍是笑,“我什么也没有怀疑,只是宋伯你服侍我爹多年,当是明白他的脾性,我只是不想劳烦别人罢了。”宋闫点点头,“我明白了。”他也是聪明人,贺浅不说破,他便当不知道。只是,贺浅所疑,太过令人悚立也太过大胆,在这贺府之中,如何能有人有此之胆行这忤逆不道之事?下毒?令人阴侧胆寒不已。
    早膳之后,贺清踏步景仰园,见贺浅在案前一只手撑着额际,面前翻放着阅读到一半的书卷,可眼睛却已阖上。悄然至他跟前,抽开他的书刚想合上,他倏然睁开眼,握住贺清的手腕。贺清手中的书落地,此时贺浅才惊觉是他。“大哥,抱歉,我以为。。。。。。”他眸色暗了一瞬又恢复清明,方才伏在案前翻书,兴许是累了便小憩一会,竟做了些没头绪的梦,梦里似乎还身在青门,那明晃晃的银月下,陈骁被高高吊挂在那里,他疾步上前解开束缚陈骁的捆绳,却被飞来的弯刀所阻断,他手被割破,绳子应声而断,陈骁整个人都跌下去。他心中紧窒,就要跃下去探陈骁的鼻息,一双手却伸过来扼住他的咽喉,他浑身俱震,用了十成的力道去扳来人手腕,却倏然惊醒。
    手掌冒着薄汗,渐渐回神。怎会做这样的梦?心内低叹,青门一行,当真是挥之不去的梦魇。眼睛此时挪移到贺清手腕上,那里已有红痕。“大哥,我替你把揉一下。”他心知自己是练武之人,刚才用的力道实在不小。贺清退后一步,轻叹一声,“算了,我待会回屋子涂点药膏便是。”话落他走到贺子期榻前查探情况。
    贺浅双眼微眯,此时外头的阳光正好渗进这空镂之窗,铎在贺清的背脊上。他这大哥,永远是如此,保持好刻意的距离,兄友弟恭,二人之间并没有特别疏远可却谈不上亲近,甚少互道真言,互展真心。缘由二人心里如同明镜,却都不愿说破。当年贺子期夫妇感情甚笃,却五年未有孩子。一次酒后的宠幸,竟让侍奉的下女怀了贺老爷的骨肉。这是贺家唯一的家丑,长子非嫡出,贺老爷从来都是坦荡荡,认孩子,可没有给予孩子的亲娘一个正式的名分,至死为止。贺家兄弟二人无交恶,可无形之中总有隔阂,这已是无可奈何之事,脾性不同,欢喜之事物亦不同,当真是无法亲近。
    “为何不回朗月楼休息?”此时贺清正好回头,他手中端着宋闫送进来已经凉了半个时辰的药。贺浅说,“我来喂爹喝药。”贺清摇摇头,“我在这里看着爹就好,难道你不放心?”贺浅一顿,随即一个旋身站起,点了点头,“也好。”他确实已是在强撑,便顺了自己的意,出了景仰园。偶尔他也会思忖,若他是贺清,这样的身世,不清不楚的地位,心内是否会有一丝怨怼?答案昭然若揭,自然是怨。可他这大哥,却做得甚好,不仅是才子,亦是孝子,他照顾爹或许比自己更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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