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小女 第十章 戈壁阙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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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嫣从小就知道,什么叫杀人,什么叫救人,也从小就知道“救命济世”这四个字,所以当她看见贺浅真的提起那把刻着“贺”字的剑对准了这匹马驹,心头也不禁颤抖。这一剑落下去,流云就会永远闭上眼。她喜欢这匹马儿,从见到的第一眼起。不仅仅是因为它的敏捷和顺亮的毛发,在这沙漠中的几天,她已经习惯了有它伴在一侧,累了可以靠着它歇息,它烦躁的时候会踢前蹄,快乐的时候会甩背上的鬃毛然后转圈,甚至它有时候能听得懂别人说得话。仅仅几天,她已经舍不得它,更何况是与它朝夕相对的贺浅!她不信他真能下得了手,真能动得了剑。
“不行。。。。。。”声音噎在喉中,贺浅已经站在流云身边,挥剑而下。她闭上眼,脑海一片空寂,她能听见那一剑下去之后马儿体内温热的血液溅洒在黄沙上的声响。过了许久她才睁开眼,却见眼前贺浅的衣上映着马儿的血迹,点点若红梅般触目惊心。心头涌起难以言说的悲凉,而此时他却背过身收起了沾着血腥味的剑。她不忍去见已经毫无声息的流云的尸体,心内堵着极为难受,她没想到他能如此狠心,眼睛都不眨一下便结果了这匹马儿。
“你太残忍。”最终她还是开了口,望着他夕阳下的背影,她忽然觉得眼前的男子是如此的陌生,之前所有的温润体贴都消失了去,只剩下半点不迟疑的狠绝。贺浅听这话转过身,他一字一句的地告诉她,“没有什么能阻止我尽快找到救陈骁的解药,流云也不能。”他言下之意,毒症发作的流云很可能耽误时间,他没有办法去分神照顾。
她浑身的血液冷却了下来,原来什么都没有那颗解药重要。说的也是,他去桑格的目的,的确只是为了解药,那之前为了她与卖狐皮的贩子大打出手,遇到沙暴无奈搁浅停留照顾她整晚,这些又算什么?她坐在沙地上,贺浅对着夕阳,两人都沉默着没说话。许久之后他才转过身,走近了流云。
马儿躺在地上,毕竟是没有痛苦了,他将它的两只前蹄并拢,两只后蹄并拢,最后一次将手掌贴于它的腹部,感受片刻,挪开了手,开始掩埋起逝去生命的马儿。黄沙渐渐覆盖,簌簌而下,柳嫣也开始抓起地上的沙石,最后沙石落到了流云的眼睛上,盖住那一层光泽。
如今她顿觉空落落的了,将包袱挎在背上,起身最后看了一眼流云。夕阳已经完全落下,大漠又一个夜晚的降临,竟染上了一层哀伤。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却古怪地再未开过口。深黑色的夜幕下,她渐渐开始感到了寒冷,垂着头忍不住用手护住了自己。前方是戈壁,两人在那里停了下来,这一处地方挡风,她伸出手搓了搓,将包袱放置在地上,就见坐在对面的贺浅目光对着空中的清月,不知在想些什么。
银月素洒光满地,可却掩不住惆怅。她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见他先一步站起身,渐渐走到十几步之外。她不知他要做什么,却闻得哀婉的笛声轻渺飘来。她心中一动,细听那笛声,缠绵之处带着颤音,一直都是低沉莫名,音调带着令人想要流泪的悲伤,那样好听,那样压抑,又是那样熟悉。她想起来了,这首曲名“牧上歌”,是大冀熟知的民谣,唱的是当年兵荒马乱,先皇与年幼的兄弟征战沙场,在青门城外却亲眼目睹弟弟死去,那荒芜缭乱的塞北之地,上演着多少别离,亲人,友人。。。。。。
她环住自己的膝,静静听着他的音律,她这才知道他心里对于流云的死是悲伤难过的,这曲子分明是送给流云的告别。她觉得有点苦涩,却没法去安慰他,她想此时他不需要任何人倾听他的笛声,他只是希望能和那匹马儿做最后的道别。贺浅身骨笔直站立在那里,夜晚的寒风令他发丝凌乱,玄月熠熠,映照他缄默却失落的身形。
他十指按在弦上,思绪想着的却是那一年三月春光在凉州城,陈骁第一次将那匹小马驹带到他面前的场景。“一看就知是好马,公子可喜欢?”俨然记得陈骁含着笑得面容和流云乌黑通透的眼睛。这些年方屹、陈骁和流云陪着他走过几多县城,尤记官拜大昭寺后,从寺中出来,他们就站在那里等着他,一壶清酒下肚,什么话都不曾隐瞒。可如今,方屹受伤,陈骁中毒不省人事,而这匹陪伴了他十几年的马与他深入大漠,却忽然丧命,永远被黄沙覆盖。若说心中不抑郁那不可能,只是。。。。。。他虽为人友,为人子,可更重要的是为人臣。
过了戈壁一晚,第二日上路时他们的粮食与水都所剩无几。蹚在大漠之中,柳嫣只能凭着自己的经验指导方向。
“那是。。。。。。”她站在沙石上,用手背挡住炽烈的阳光,目光紧紧盯着远处的一块硕大的岩石。她记得这块岩石,过去同爹爹从青门到桑格都能看见它!她压抑不住内心的狂喜,他们,终于没有走错路,还是到了桑格。岩石上刻着红黑色的字迹,“桑格城”三个字,在太阳下已经被烤得有些失了真。
桑格是北煜比较偏远的城县,城中百姓多以通商为生计,穿着打扮也充满着异域的风情。桑格城中的女子轻纱覆面,除了眼睛露于外间,几乎瞧不清容貌。柳嫣许久之前便知在北煜,女子的地位远远低于男子,若非定亲是不得摘下面上轻纱的。
以往来桑格,为了不引起注意,她总是找块轻纱将脸遮住,可此行匆忙,竟忘了这回事。如今进了城,路上的人时不时透来的异样眼神令她有些不自然。桑格城中百姓并不是很多,但是店铺却是鳞次栉比,琳琅不已,贺浅目光看似漫不经心,却没有一刻不在搜寻药铺。终于在一条巷子口停下,他们找到了药铺。
刚跨进去,便闻到一股浓烈的药味儿,极为刺鼻,贺浅皱眉上前,店铺主人正站在柜前称草药的份量。“请问。。。。。。”他刚一开口立刻意识到自己并非北煜人,也不会此地方言。看了柳嫣一眼,她点点头上前,用并不是特别熟练的北煜语言同店铺主人谈话。
“姑娘生的是什么病?”对方开口便问。“不是我。”她从低下头,取下了颈项中的红绳,绳上挂着个很小的瓷瓶,此刻她将瓷瓶上的软塞打开,“我想知道,这是什么毒?”瓷瓶之中,是陈骁的血,她当时将之保管好为了怕在大漠中掉落,甚至特意将其挂在颈上,贴于肌肤上,贺浅都不知此事,如今见她取下瓷瓶,眼神停留在她身上,不言语,却带着点探究的意味。柳嫣自然感受到了,只是轻轻别开眼,见店铺主人拿来银针往瓷瓶中一放置,过了一会,银针从下到上便呈现暗黑色,与那日见到的陈骁的面容一样。
店铺主人蹙眉说了些什么,又瞧了他们一眼。“他说什么?”贺浅不禁询问。柳嫣转过头,神情有些怪异,她低声道,“他说,这毒不是北煜之地的毒,这是。。。。。。”他静静等着她说,她叹了口气,“陈公子中的,是雍离特制的毒药。”
他面色暗了一层,惊怒难辨。没想到,辗转了许久来到桑格,得出的却是这样的结果。本以为陈骁是被北煜人掳了去,没曾想居然中的是雍离的毒!这其中纷沓复杂错乱,恐怕不是那么简单的,莫非雍离和北煜,真的已经准备联手应对大冀了?贺浅手指在柜上敲打着,短短的时间脑中盘过许多事情。
“这虽为雍离的毒药,可我这铺中,确实有此毒的解药。”此时铺住开了口,她侧目,眼中掠过惊讶,见铺主转过身打开一个格子,从中取出锦盒,甚为神秘兮兮。“这是此毒的解药。”盒中躺着的,是一颗不大的墨黑色药丸。
“如此甚好。”贺浅得知陈骁有救,神情中也带着喜色。只是北煜人果然是做生意的行手,铺主一再渲染此毒解药极少,桑格城中怕只有他一家铺子有,希望以高价卖给他们。对于贺浅来说,如今恐怕没什么比陈骁的命更重要,洒多少钱,他不会在乎。他攥紧了药丸,置于袖口之中,二人便出了药铺。
只是出桑格城的一路上他沉默不语,似乎在思考什么,柳嫣也不去打扰他,二人的影子在地上交错着,她瞧着影子,倏然有种暖意侵润进心里,不自觉嘴角就隐隐微笑。
来桑格一路遭遇太多,可回程却显得很顺利,行了三天的路,终是望见城门就在眼前。她将包袱提了提,满身的轻松,二人入了城门,熟悉的路,熟悉的人,让她倍感亲切。快行至医馆门口时,却闻得前方十分吵闹,还有喊叫声。“抓住他们!”是女子尖锐的叫嚷。他们停下脚步,见迎面飞奔来几个彪形大汉,柳嫣心里一惊,是北煜人!几个人一边拨开人群粗声粗气喝道,“让开!”一面就向贺浅和柳嫣这边冲过来。
一只手挡在他们面前,几个大汉骂道,“敢挡道?不要命了!”“在大冀的土地上,在青门,究竟是谁不要命!”贺浅手握着那把剑,目光犀利万分,声音不响却阴沉得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