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季-永远永远在你面前一秒钟的地方,无法触及的痛。-  锦瑟重光(下)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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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鲤笑着想要拥抱厉野,厉野比她小两岁,已经比她高了将近两个头。她踮起脚时,厉野死死地掐住她纤细白嫩的脖颈,拇指锁上咽喉,随时可以掐死她。
    “为什么假扮水鲤?你对她做了什么?”
面前淡笑的女人突然化成一缕黑烟,就这么轻易地从厉野手中逃脱,飘出门外。厉野连忙追出去,盯着脚下漆黑如墨的水面,一点光都没有,他毫不迟疑地跃入水面,溅起大朵的水花。冬日临近冰点的河水抑制了厉野的活动,他哆嗦得几乎无法动弹,好在神志还清醒,他连施了五道咒语才差不多适应了水中的环境,那缕黑烟早已不知所踪,厉野凝神,继续下潜,潜至100米深的水底,换做常人早已经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饶是厉野这样水性好又有咒语保护的人,也不免非常不舒服。一艘静止的潜艇在水底异常显眼,越来越强烈的惊恐的气息侵蚀着厉野的理智,他所能感觉到的水鲤濒临崩溃的精神丝缕像一根勒得太紧即将断裂的琴弦,一旦断了就再也无法复原了。
    在这100米深的河流中,潜艇自然不会像宫殿一样有守卫森严的大门,连条缝都不应该有。除非厉野变成一只水蚤从排水转轮口钻进去,否则唯一的办法就是炸毁它,可是政府官员的秘密基地是这么容易被炸毁的吗?他真的可以在不伤害水鲤的条件下摧毁它吗?
    关于潜艇的构造,学校里曾经教过,老师还专门布置他们绘制一张结构图,越细致成绩越高。结果厉野得了A+,蓝得了A++,而樱珞根本没有上交作业,她弄不懂。
    厉野的指尖快速交叠,根本来不及思考,完全在靠本能行动,很快,一条一条带着冰蓝色电荷的钢筋包围了整座潜艇。前些日子将樱珞从苍冀族人手中救出来的时候受到大门口铁丝网的启发,劳心劳力发明了一个咒语,看来效果还不错,他很早就未雨绸缪,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堆满了钢筋,以备不时之需。这些电力会破坏潜艇周围的磁场,使机械停止运作,无法同外界联系,无异于废铁一块,牢笼一只。里面的人应该清楚,只要还他一个完好的水鲤,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只是恐怕水鲤现在已经不是完好无损的了。
    厉野原本打算把潜艇围住慢慢刷经验,尽管水鲤在里面生死未卜,也只有一个办法了。他总不能举着扩音喇叭冲里面喊“嘿我们谈笔交易吧”。没想到里面的人行动更快,或许是已经利用完毕了吧。潜艇的上方打开,一直透明水箱被送出来,半箱水,刚好淹到水鲤的脖子。衣衫不整伤痕累累的水鲤死气沉沉地坐在里面,双目紧闭。厉野冲过去,隔着钢化玻璃检查她的伤势,还好并不严重。厉野单手拢着水箱向上游,十分费力,但他不能停止,身后的钢筋还没有去除,厉野必须保证他和水鲤绝对安全才能解除咒语。他无暇顾及其他,只想把水鲤带回家,越快越好。
    对厉野和水鲤来说,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大概莫过于他们的家。昔日老巫女临死前用魂魄在船上制了结界,把魂魄分为两半,在她收养的孩子体内各封印了一半。传说人的灵魂只有完整地来完整地走才能安息,只有两个孩子都死了,这艘船上的结界才会被打破,老巫女的灵魂才能安详地魂归故里,虽然他们也很想让老巫女早日安息,但更重要的应该还是保护好这个家吧,毕竟是老巫女的遗愿,所以他们从不搬家。
  
    樱珞和厉野离开后,蓝就和简单简洁两兄弟整日泡在一起,蓝素来没什么朋友,她认识的人很多,几乎过目不忘,学校里每一个学生的姓名年龄种族生日血型她都能搞到手,可是朋友很少。樱珞拐来两个双胞胎学弟介绍给她,说是中国商人的孩子。简单是个Gay,与蓝这个Les很有共同语言。简洁虽然看上去花心,其实一直对蓝有意思,如果简洁知道了他的哥哥和心仪的女人性取向都不正常,会是什么反应?
至于这两天学校里不为外界所知的事,换成简家兄弟或者任何一个人来讲都是一个非常精彩的故事。然而到了蓝的嘴里,就像是一首从头至尾只有一个音符一个节奏的钢琴曲。
    ——你们离开后第二天早晨所有人都被召集到大礼堂,看了一部纪实片,听了司瞳教授激昂的演讲。他说他要发动政变推翻帝制和贵族制度,把教育普及到一般民众,尽管自己是个单姓贵族但他对国家饱含恨意。虽然不知为何但是很多学生都非常支持他的样子。于是司瞳决定把且曳学院变成政变的策源地,如果有人不支持,也在二十四小时之内离开,一旦决定了就不允许再反悔,这里是开战后最安全的地方。演讲结束之后学校就只剩下冰堡和炎堡两个出口,谁都逃不出去。晚上陆陆续续十多个人离开了。我和简家兄弟都没有走,就这样而已。
    她这样枯燥地叙述。
    一篇前因后果非常完整的流水账。
    樱珞听完蓝无视标点符号的叙述之后意外的累。她收起手机转头向身边的人递了一个“你怎么看”的眼神。身边的少年挂着虚伪的笑,狡猾得像一只身经百战的老狐狸。来到彧霜城的那个晚上樱珞原本只是想出去堕落一下,却不知是偶然还是他人别有用心,像是死活要她开始干正经事一样地催促,不让她堕落。
    星澜,这个仅仅与她见过一次面的情报贩子的手机号码不知为何竟然会出现在她的通讯录里,若不是一瞬间瞥见他的名字,想起前两天惨痛的记忆,她大概真要鬼迷心窍拨打仲夏的名字了。然而在酒吧的吧台边上看见星澜的时候樱珞却有一种拔腿就跑的冲动。
    那个穿着暴露的女人以一种匪夷所思的姿态缠绕在星澜身上,灯红酒绿之间分不清哪只手是谁的,他们热辣肆意地接吻,恨不能把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可是紧接着,星澜就把那个女人掼到地上,黑色的球鞋踏在女人柔软的腹部,留下一个鲜明的脚印。
    “她不过是想把我搞晕了从我这边知道点什么事情罢了,别摆出这么苦大仇深的脸,我有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星澜笑着向樱珞解释,他直接走到吧台后面,将百利甜和君度两种酒调好,导入长形的圆口小杯里,手法迅速,像是在完成一件艺术品那样专注。“有火吗?”他问樱珞,非常满意地注视着樱珞从衣袋里拿出镀银的打火机,点燃了酒杯上层的君度,而她只是向调酒师要了一杯长岛冰茶。
    “你可以侵入大部分人的手机系统。”这是一句陈述句,不需要回答,星澜挑弄着酒杯上燃烧的火焰,点点头。
    “所以你知道我要去彧霜城,在学校封闭之前你就一直在外面了,作为你的潜在客户,我的行踪你都清楚是么?那很好,取消手机跟踪吧,我们来谈笔交易。”樱珞快速思考着,得出这样的结论,或许这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星澜微微眯起双眼,将手中燃烧着的酒推向樱珞,接过调酒师手中的长岛冰茶,举杯:“那祝我们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樱珞勾起嘴角,烟熏妆下的大眼睛和柔软的长睫毛在亮白色的灯光下更加妩媚动人。
    樱珞要的是彧霜城最精细的地图,恰好星澜要找的是彧霜城地下丰富的矿产资源,需求其实差不多。樱珞是个路路通但窃取各种信息不在她的能力范畴之内,星澜是个纸上谈兵的天才,但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路痴,一个樱珞比多少个GPS都好。这个世界什么样的极品都有。
    两人一同攻略彧霜城刷副本,厉野自从回家后就再也没联系过,一定是为了水鲤神魂颠倒了。
    一天一夜,厉野守着水鲤一动不动,他想自己怎么这样倒霉,第四章(……)为了樱珞心力交瘁,第六章又为了水鲤不眠不休,真是够了!
    吐槽归吐槽,厉野还是不能放着水鲤不管。终于不知道过了多少个小时,水鲤眨着空洞的大眼睛醒来了,她欣喜地向厉野露出一个傻乎乎的,孩子气的笑容,嘴里咿咿呀呀地嚷着。厉野惊愕地跌坐在椅子上,怎么会这样,那群禽兽对水鲤做了什么?
    又是一整天,水鲤的心智与三岁儿童无异,嘴里总是叫着厉野的小名,小野小野。幸好水鲤不闹人,大多数时候都在睡觉,他略带疲惫地看着熟睡的水鲤,想着如果能知道水鲤到底经历了什么,或许就有办法了。
    “可以啊。”晚上厉野向樱珞提及这件事的时候,樱珞理直气壮淡定从容地说,“可以通过我的蝶萝进入水鲤的脑子,只不过估计会很疼,还有就是这点记忆只有我能读到,你考虑一下。”樱珞坐在旅馆房间的书桌前,地图和笔记杂乱无章地堆在一旁。
    “那你什么时候有空来一下?”厉野望着身边睡得安稳无比的水鲤,同意了。
    “我大概还要两个小时才忙完,你十二点来接我吧。”樱珞对着耳麦讲话,左手在笔记本电脑的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打字,右手划去本子上一处无用的笔记。照这个速度下来,再两天就可以完全攻略彧霜城了。
    十二点整,厉野骑着银黑色的摩托车停在旅馆门口,扔给樱珞一个安全帽,很丑。她跨上后座,双手自然而然地环着厉野的腰。厉野一踩油门,摩托车呼啸而去,冷风削过面门,疾驰之下远处的灯光模糊而茫远,一大块一大块的光斑闪着陆离的美,那是不属于这个城市的繁华和亮丽。  
【以下,水鲤的记忆】
    要是再多一点防备的话……每每总是这样想,小野给的紫水晶能避免大部分攻击,所以我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一杯免费试喝的果汁迷倒了,这个世界真危险,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呢。
    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被关在一间惨白阴森的囚室里,茫然不知所措,有人过来,用很粗的针管扎进我的皮肤,很疼,但是我没有力气说话。注射完后,他问我,他在哪里?
    我的大脑一瞬间炸开了,想起河岸边错综疯长得水草,折射下每一缕光线,连脉络都那么清晰地交错延伸,细细密密地编织了一幅几何图画,慢慢爬上岸,把路过醉酒的行人拖进黑色的水底,在人的皮肤上仔细绘制一幅纹路清晰地图案,沿着纹路把尸身一道一道割开,鲜血流进湖底,成为水草的营养。停落在水藻上的蜻蜓眨眼间只剩下一对残破的透明翅膀,翅膀上纤细的图案像是要镌刻永恒那般用力,粘连着粘稠腐烂的汁液和一丝一缕血液尸体的味道。
    我的体内,有什么东西,缓慢复苏了。
    喷薄而出的贪婪蚕食所有神志,越是恐惧,越是兴奋,我疯狂又歇斯底里地大笑哭喊,与平时的样子判若两人。那些陌生的人不得已把我关进一个透明的大盒子里,给我注射了大量的药物。
    我愣愣地盯着指甲,慢慢地抓向锁骨,血淋淋的什么图案一点一点呈现,周围的人都不动了,看着我抓向自己的皮肤,鲜红的指甲缝里都是血肉。鲜血打湿了衣衫,这么专注地画着,锁骨处噬骨地痒。后来那群人把我架起来,洗干净,半晌干净的绷带。没力气了,没力气挣扎了,没力气反抗了,没力气清醒了。我死气沉沉地望着锁骨处的绷带,又想起他。
    那一年的樱花看的比往年更盛更久,厉野总拉着我去那里散步,樱花落满肩头,清香扑鼻,那个男人冷冷地牵起嘴角,仿佛赏赐一个笑容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他说:“水鲤姑娘,下次一同赏蝶吗?”我茫然地点点头,好。魂魄像是被他那一笑勾去了是的,从此每一次他笑起来,我总是招架不住。他用手拢了停在头肩头的一只凤尾蝶,又放开,轻轻叹气:“凤尾蝶这样好战的蝶类,恐怕是配不上水鲤姑娘的吧。”我痴迷于他嘴角那一点弧度,厉野默默转身,一个人走远。
    后来,后来他留下了一个名字,从此销声匿迹,杳无音讯。
    后来,后来厉野也离开了,我心甘情愿只身停留,只因为他说过,他一定会回来娶我。等待是无止境的相思,那片樱花再也没有开得那样好,再也没有一只蝴蝶在我身边扑闪着翅膀,再也没有那样的嘴角那样清冷的弧度,像是隐藏在墨色中新生的上弦月,尖的能够刺穿心脏。
    是谁牵引了谁的魂魄,执手描眉,巧笑倩兮,往事如宿枕畔,独留一人空叹。
    我便是,爱的这样卑微。
    却不想这只不过是一个开始而已,但我遇见一只黑色的凤尾蝶,惊喜地以为他终于回来找我了。是啊,没错,他回来找我了。
    他细细抚过我的锁骨,修长的手指划出一个图案:“水鲤啊,我们分手吧。”
    路过的流浪猫顿了顿脚步,飞快地向一堆剩下的白米饭奔去。我绽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为什么?
    “我的生死难测,不能拖累你了,如果有人向我问起你,大概就能证明我还活着了,到那个时候,我娶你。”
    我盯着他的眼睛:“到那个时候,我要去哪里找你?”
    “首都米利奈尔,希比宫,你会知道怎么做的。”
    “珍重啊,君叙。”
【以上,水鲤的记忆】
    翠绿的藤蔓收回樱珞的袖中,她轻轻蹩着眉,口中念叨着君叙的名字,是君祀的谁吗?她不解地摇头,目光对上厉野迫切的眼神,“那么,你想知道什么?”
    原本都要忘记了,那一年妖冶动人的樱花纷纷扬扬覆盖了地面,却没想到一切都不曾过去,恰恰相反,过去绊住了未来,一个微小的动作都能万劫不复。樱珞说水鲤很快会醒过来,厉野静静地等待着,脑子里一团浆糊。他知道作为樱珞的搭档,卷入这场全是谜团的战局是不可避免了,却没想到把他拖进深渊的会是水鲤。临行前蓝给他算过一卦,保全了一个,必然不能保全另外一个。听起来像一个恶俗的三角恋,厉野觉得恶心。
    水鲤张开眼,乌黑柔软的睫毛轻轻颤动着,泪水盈盈地望着她的弟弟,嗓子有些略微的沙哑:“小野,我想去米利奈尔。”
    须臾间,厉野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雪地里竭力抑制泪水下落的倔强的樱珞。他握住水鲤的手,说,好,我陪你去。
    他没有时间权衡利弊或者两害相较取其轻,水鲤直接亮出她最有力的武器,杀的厉野片甲不留。这种事情从来没有谁对谁错,不是得不到的一方就比较可怜值得同情,更不是拥有的那一方就应当被唾弃和鄙视,从来不是这样的。只不过每个人都在执着,抓紧了不放手。
    “樱珞,我要去米利奈尔。”
    电话里的樱珞沉默了一会儿,似乎轻轻叹气,“嗯,再见。”
    樱珞,抱歉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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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曳三源弄是且曳城的“贫民窟”,临近祈愿河的源头,时常有年轻壮劳力在码头干苦工,顶着炎炎烈日骂着不堪入耳的脏话,挑出可怜兮兮的饭菜里混入的沙石,骂骂咧咧就这样混过一天,大概一天的工钱可以维持两天饿不死的程度。弄堂里老老小小的叫花子,瞎眼的断腿的比比皆是。鬼殷穿过码头,走进三源弄,脚下坑坑洼洼的水泥路有常年不干的污水,灰黑的围墙避免了石板上太阳的暴晒,墙角石缝内的青苔疯长。两旁店面窗棱上积了陈年的油垢和灰尘,轻轻一吹就迷了眼。路边靠墙角有无证经营的小的烧烤摊,油锅里用了一两个月的油漂浮着白花花的东西,烧烤架的铁丝网上黑色的固体不断往下掉,落进油锅里,弥漫着呛人的油烟味。在另一边是被这里人称为瘸傻子的乞丐,他的身上长满了烂疮,哼哼唧唧地向过路人磕头乞讨,可是经过此地的绝大部分都是穷人,有多少人还会从每天的救命钱里拿出一部分来施舍他人?哪怕是冬天也会有苍蝇在他耳边闹个不停,更不用说灰乎乎的老鼠。他身上流着脓水,整天半死不活的样子,好死不死地吊着,也不晓得到底在等什么。有人说他实在是太懒了,连死都懒得去死。弄尾的福嫂见到瘸傻子最是讨厌,她的女儿被他吓哭过好几次,还被瘸傻子身边的灰老鼠咬过,患了鼠疫,几乎是倾家荡产才保住了性命,到现在还是个药罐子,不离病榻,嫁都嫁不出去。所以每次福嫂经过瘸傻子身边,啐一口是她心情好,常常是不踹上两脚不肯走的。所有人都习以为常,瞟一眼就匆匆走过,还是抓紧时间做点工赚钱比较方便。
    那天夜里下起小雨,很快变成中雨,越下越大,弄里没什么行人,店铺也收摊了。瘸傻子油腻腻的头发拢上一层水粘在额前,他拖着条瘸腿卷起身边唯一的家当——一条薄被子,想找个地方避雨。突然一道黑影挡在他面前。瘸傻子撩起头发,眯了眼,只隐约认出一顶宽边礼帽的轮廓。瘸傻子喉咙里有口痰,哑着嗓子呜呜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骨瘦如柴脓疮溃烂的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被子。
    来人隐藏在黑暗中,声音冷厉:“你的任务完成了,把东西交给我。”
    瘸傻子含糊不清地想说什么,一边手忙脚乱地拆开被子上凌乱缝补的线,薄薄的棉絮里掉出什么东西,他抓紧了那个东西,递给来人,抱着破烂的棉被大步流星地消失在弄堂深处,远方传来悠长悲叹的歌,还未入人耳,已经被雨水冲刷得一干二净。鬼殷侧耳,放肆悲凉的咏叹调是他从未听过的曲子,深深浅浅埋入一坯土,化为一缕烟,散尽。
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
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
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夜来城外一尺雪,晓驾炭车辗冰辙。
牛困人饥日已高,市南门外泥中歇。
翩翩两骑来是谁?黄衣使者白衫儿。
手把文书口称敕,回车叱牛牵向北。
一车炭,千余斤,宫使驱将惜不得。
半匹红绡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
半匹红绡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
    第二天清早东方第一抹鱼肚白像一只温柔的手擦亮了世界的视线,有人在弄堂口发现了瘸傻子的尸体,他身上的烂疮全都好透了,心脏停止跳动,身上除了一身烂衣服,只有一条破棉被,缝好的线头开了。政府的人磨磨蹭蹭地过来,一口断定是心脏病猝死,没有人有异议,放到殡仪馆,烧了,埋了,完事了。
    哪里又有人为他的死而悲伤呢?  
    “所以君叙是你哥哥?也是一百多岁的老妖怪了啊。”樱珞无所顾忌地开着玩笑,她看不到君祀的脸,自然不知道她现在正咬牙切齿。
    “嗯,他杀了自己的亲弟弟,我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君祀甩开手边的杯子,残余的药液滴落在地板上,这种抑制蝶萝撕裂心脏的药总能让她萌生寻死的念头。她多羡慕樱珞那么年轻,蝶萝对她的身体状况还构不成威胁。
    “唉,贵族人家的生活我真的无法理解……”
    “去你的,是谁家妹妹为了夺取继承权想杀死姐姐啊?”君祀毫不顾忌地在樱珞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
    “哎哟单姓贵族和四姓贵族还是有很大差距的好伐,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接到樱珞的电话的时候君祀正想找个人说说话,学院的反动发起之后,司瞳每天都要处理很多事务,妮娜总是在外奔波,璃珠活的太死板,而君祀本身冰冷的压迫感也使很多人畏惧她。禽鸟择良木而栖是且曳学院大部分学生的观点,而全学院的配合,虽说都是校长劳苦功高,也都是君祀激出来的。
    司瞳回归后他们就已经将计划向校长和盘托出,自然遭到强烈反对:“这里是私立学校,不是让你们抓壮丁的地方,而且我们和政府还有交易!昔日你们解决了苍冀族的叛乱就上瘾了是吗?偏要自己试一试,自己找死就算了,还死皮赖脸想拖上全校师生,独找死不如众找死是吗?你们以为所有人都是愤青啊,你以为全校师生就心甘情愿任你们摆布吗?你以为你们有多牛逼能够肩负这么多人的性命啊!”
    校长声色俱厉咄咄逼人,君祀默默退到司瞳身后,让他来抵挡唾沫星子,不得不说校长精力太旺盛了,骂人都是一套一套的。好不容易校长讲累了停顿一会儿,君祀用一种唯恐天下不乱的眼神淡漠地火上浇油:“既然如此,校长来带头反抗不就好了?您对这个国家的恨并不比我们少吧。老师您不会忘了吧,蔺后。”
    空气像粘稠的巧克力糖浆,校长一瞬间石化了。君祀清楚地知道她成功了,这么这么多年校长与世无争,政府的要求他也尽心尽力地完成,只不过是一位暮年的老人逃避着过长过远的哀歌。她在黄昏幕布上添一片火烧云,就点燃了整个天空。逃不了的,午夜循环的梦魇宛如街道上飘零的亡魂,欠下的,未还的,迟早要算清总账的。淡然避世又如何?不计前嫌又如何?深入骨髓镌刻入碑的疼痛又如何能用一个世纪轻描淡写地揭过不提?
    “你们……要我做什么?”校长终于妥协。
    司瞳勾起嘴角,平静冷漠,牵起一个尖锐的弧度:“不用麻烦,我们只需要您的点头。”  
    鬼殷把那两枚铜钱托在手心里,脸上苍白无光。他看着眼前的男人,偶尔会露出同情的神色。
    君叙取了其中一枚铜钱,在灯光下细细观赏,放回鬼殷手里,取走另一枚丢进口袋。他看着鬼殷奇怪的眼神,尔雅一笑:“鬼殷,我怎么看不透你呢?明明那么喜欢君祀,为什么还要一厢情愿与她为敌?你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我只是作为鬼族的族长,履行我的使命。倒是有人让我带话给你,问你怎么还不去死。”
    君叙笑了两声,安慰似的拍拍鬼殷的肩膀,“剩下那个,交给你自己毁灭吧。”
    君叙离开后,鬼殷把剩下一枚铜钱死死地攥在手心里,浸没在黑暗中的鬼殷眼中布满血丝。他张开嘴,慌张地四处搜寻,一个人影也没有。最后他望向自己的手腕,咬下去。
    “那首诗……是叫《卖炭翁》是吗?好惨的一首诗啊。”
    “啊,其实无所谓吧,寓意什么的……”
    “现在不是也有那种……描写人性黑暗的小说电影什么的吗?”
    “得了吧,只不过是打着人性的幌子描写黑暗吸引读者和观众的眼球好赚钱罢了。”
    实验室的地下,鬼殷和那个被固定在机器上的女孩兴致勃勃地聊天,女孩的背部已经完全与背后的齿轮融合,翻卷的皮肉连着金属外壳,水藻一般又长又密的黑发缠绕在齿轮上,连接着后面的黑色容器。女孩的双眼紧闭,神情平静,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实验室内。她咯咯笑着说:“不要把自己装得像愤青一样嘛。说起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呀,居然把那么重要的东西都交给一个……乞丐?”
    鬼殷随意地靠墙站立,玩弄着自己的黑色礼帽,“所谓的‘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吧。那个乞丐原来是我的一个手下,后来家里出了一些变故,不得已和妻子离婚了,他来求我让前妻和儿子在新家不受欺负。他说什么代价都可以嘛,我就把那两枚铜钱给他了,顺便下了一个……说诅咒或者预言都不太恰当吧。我让他十年四海云游不愁吃穿,十年沿街乞讨收紧折磨,不到我再来找他就无法死去。”
    “啧啧啧,你这人真残忍……那你有好好安顿他的家人吗?”
    “当然的,那又不是什么难事,他的儿子好像还进了且曳学院,叫西凉还是什么的。”鬼殷重新戴好礼帽,把帽檐往下一压,“话说我去过君叙那里了,你的话也带到了,他没什么反应呢。”  
    女孩的声音明显非常失望,只是无法挽留,她十分不情愿地自嘲道:“君叙早应该不记得我了吧,这个世界上知道我的存在的不只有你一个人吗?连君祀都不知道我的存在,多可悲啊,被整个世界抛弃……”
    鬼殷的手杖轻轻叩击地面,金色的碎发和黑色的帽檐遮挡了他的双眼:“我晚上会再来的。顺便告诉你,君叙现在大概在准备迎接他的女朋友,好像叫水鲤吧。”
    大门在女孩面前闭合,灯光暗淡,所有的机器都浸没入黑暗。当然她是看不见的,静谧无声的实验室里只有女孩轻轻的笑声,满腔的恨意无法宣泄。
    “水鲤?君叙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天真了?把我害成这样,你还妄图得到幸福吗?”
锦瑟重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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