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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过了九月,转入深秋,树上难得听闻夏蝉的嘶鸣声,即便有,也是凄凉的秋蝉声了。月华正好,苍白冰凉的月光浸透着千雨楼。千冥无法入睡,这霜重露微的时节总勾起人对往昔的回忆。十三年了,来到无影已经是第十三个春秋,这些年来,这双手沾染了多少血也只有我自己知道罢。犹记得那天,义父将流光交至自己手上:
    冥儿,今日你便要走出这第一步,你记住,从今往后,那些人会因你而丧胆。
    女子低首,从那个威严的男子手里接过流光,清光色的剑在手心流转,以后我的人生会是怎样呢?第一次的任务是刺杀沧江一派的掌门,走出望城犹自不安,我能杀得了他么?在那个男子倒在流光下时,惊诧的不仅是他,是周围的人,也有自己。呵,没有想到一个尚年轻的女子竟能使出那么凌厉的剑法,将掌门一击毙命。血仍在滴着,就这样,杀死了一个人么?沧江弟子见掌门死于一女子之手,皆按剑而起。千冥面色凝重,要报仇么,呵,不过多杀几个人罢了。一时间,刀光剑影,衣裾翻飞,百招过后,地上躺满了尸体,污血横流,千冥显然耗费了太多力气,体力有些不支,看着那些尸体,感觉作呕——杀得太多了罢,千冥转身掠出。骑上快马,离开沧江。沧江一派被灭,震慑武林。冷牧云对千冥初次完成任务大加赞赏,千冥倒未见喜色,心里不知是什么感觉,手上仿佛仍沾着鲜血令内心不安——杀戮,这便是我将来的生活罢。
    后云风说的话令千冥明白不少,“这是个弱肉强食的江湖,武林只崇尚力量,你若心软,便是要败于他人剑下,而败则意味着是死,武林的争杀不过是为保自己周全再去征服罢了。”自此,千冥执行任务,面对敌人便不再犹豫,不再心软,那些人,又比我好的了多少呢?他们的手里也沾染了很多鲜血的吧。一遍一遍这样对自己说,一次一次变得麻木冷酷,可是,可是,为什么会经常在梦里看见那些被杀之人狰狞不堪的面容呢?
    回首往事,千冥只觉内心沉重,抬头望月,喃喃道,“爹,娘,为何要抛下我呢?”脆弱,无助,迷茫,一瞬间如潮水一般向心头袭来,“这便是宿命罢,谁能想到当年失去双亲的孤女如今双手亦是沾满了鲜血……”,女子十指抓紧栏杆,仿佛用力平息着什么。听得背后响起细碎的脚步声,女子目光冷厉起来,转瞬之间已扼住来人咽喉。
    “珠儿?”待看清来人,原来是素日服侍自己的丫鬟珠儿,随即松了手。那绿衣少女吓去了魂魄,一时不能言语,稍稍镇定后说道,“千姑娘,咳,咳,夜深了,这外头风寒霜重的,快进屋歇着吧。”
    “珠儿,你可知道,要是方才我下手重些,你便没命了。”女子背对着她冷淡地说道。
    “是,往后珠儿会小心。”说着绿衣女子低头转身进了屋。千冥看着她的背影,珠儿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当初来到望城义父派她照顾,其实珠儿还比自己小一岁呢,一直细心照顾,无微不至——对我好的,我都会记得。
    “珠儿,明日一早我要出去一趟,若义父问起,你便说我有要事。”
    “是,千姑娘。”少女俯身应答。
    清晨,天还未大亮,素衣女子牵出一匹骏马,出了望城。一路上未见作停歇,直到经过梅陇镇,千冥下马,前面有卖雪沫梅花糕的——娘生前最爱吃的点心,虽然当时年纪尚小,但还是能清楚的记得每次爹买了糕点回来娘那一脸的欣喜之色。千冥将买来的犹自温热的梅花糕小心的用绢布包起来,放在行囊里,旁边是刚在郊外摘的白色木芙蓉,仍带着晶莹的露水。抚摸着这两样东西,素衣女子脸上浮现出难得的淡淡暖意,娘会高兴的吧。转身跃上马,直往一个方向而去。
    很快,到了。由于是深秋,周围的树木大多凋零,这青山之中并无盛开的花木,草叶枯黄,一片肃静。女子翻身下马,手里拿着绢布包,向山上走去。枯草早将小路遮掩,难以寻觅,但千冥并未在意,径直走去。走至爹娘墓前时,素衣女子下意识的握紧了袖中的流光——是谁来过?墓前的杂草已被清理过,墓碑前竟也放着一束木芙蓉,看上去已有几天了。到底是谁?怎么会知道爹娘的安葬之地?怎么会知道娘喜欢的花?一瞬间,紫衣男子的脸出现在千冥脑海,随即又被自己否定,不会的,不会是义父,虽然当年是义父将爹娘安葬,但他不会知道木芙蓉是娘喜欢的花。会是谁?千冥摇摇头不再去想——无论如何,那个人不是来破坏的,这已足够。女子打开布包,将雪沫梅花糕摆置在石碑前,木芙蓉在一旁,只静静在墓前伫立着。
    “爹,娘,芊芊来看你们了,”许久,从女子口中吐出了恍若隔世的名字,“今日是娘的生辰,我一直记得。义父待我很好,这几年,为报答义父,我做了很多事,杀了,杀了很多人,芊芊不知是对是错,也许再有几年,我也会死于旁人之手罢。,素衣女子心中并无波澜,仿佛将这一切都已看淡。“爹,娘,你们在那个世界可过得幸福?这世上独留我一个,幸福于我而言实在是,太遥不可及了。你们知道吗?我真的,好想你们……”素衣女子喃喃,用力强忍着泪水——爹娘在天有灵也不希望看到自己哭吧。周围的冷风不停的吹着,偶尔几只寒鸦呱叫着飞上枯枝,千冥缓缓俯身,“爹,娘,芊芊要走了,若我还活着,必会再来看你们的。”便转身离开下山去了。素衣女子纤瘦的背影在寒风中略显孤独,在这个充满心机,充满野心,人人自危的江湖,何处才是归宿呢?
    回来的路上途经梅陇镇时,千冥走进一个简陋的茶寮,要了碗热茶,随意一瞥,便能发现这茶寮之内有不少江湖人士。看到千冥来到这个茶寮,一桌人就在窃窃私语,商讨着些什么。
    “是她吧!是她杀了掌门!”
    “应该不会有错,我认得的!”
    “我们要为掌门报仇!就算她武功高强,好歹双拳难敌四手,待会我们一起上!”
    千冥并未听清,只皱着眉头,喝完那碗热茶,便要离开。忽地,“喀”的一声响,一群人掀翻木桌,纷纷拔出长剑,将千冥拦在内里。千冥并未慌张,手腕转动,握住流光。为首的那人叫道,“你是无影阁的罢?你杀了我们天水派的掌门,今日我们便要为掌门报仇雪恨,要你血债血偿!”
    “哼,一群不怕死的家伙麽?我既能杀了你们掌门,今日还要自不量力来送死么?”女子沉下心来,冷眼观敌。
    “上!”命令既出,一行二十余人将长剑向中间女子刺去。千冥握紧流光,使出一招晴雪飞滩,狠厉的剑气暂时逼退来人。那些人倒并未退缩,一个个拼了命似的向前。果真不怕死么?千冥便不留情,四十招下来,二十几人已倒地大半,在地上痛苦呻吟。见情势似有不妙,为首的那人竟抓过开茶寮的老人作为人质,见此情形,女子稍作迟疑,停下步法,负手冷冷看向那人。
    “哈,我要你放下剑,不然我就立刻杀了这老头!”那人面容狰狞的笑道。
    这就是所谓的江湖正义,竟不顾无辜之人的性命麽?
    “哼,你未免也太过得意了!”平生最恨受人挟持,只见千冥身影极快,掠至那人跟前,倏地一道白光向对方刺去,瞬间,那人脸上还带着狞笑就断气了。千冥看着他的笑,蓦地感到心慌,不对!顿觉心口一阵刺痛,难道是?脑海里闪现出之前画面,竟是在没有察觉时被下了毒!女子来不及多想,自袖口中摸出一粒药丸服下——凝露丸有暂时压制毒性作用,提剑翻身上马,余下的人见为首的人也死在千冥剑下倒也不敢多加阻拦。女子用内力护住心脉,免得毒性扩散,只快点回到望城罢。
    快马疾驰,穿过一片青青竹林时,只见得竹叶稍动,顿时,马儿已经被绊倒地——这里也有埋伏!千冥早已跃起,一道清光闪现流光出鞘,在女子对面的是七个黑衣人,袖口上均绣有金色苍鹰,手拿刀剑,目光凌厉,呵,竟是江湖人称“七鹰”的杀手,看来今天不会那么轻松了。千冥凝神敛气,自己中了毒,此时已占弱势,不可轻举妄动,只得静观其变。
    只见为首的一个手势落下,七人齐上,“七鹰”果然名不虚传,一人对七人已是不敢松懈,加之又中了毒,未过二十招,千冥已经感觉吃力,这番一运功,只怕毒性又加深了。女子仍不敢大意,极力扼制体内之毒,手中的流光不停刺出,五十招下来,流光险些脱手,此时素衣女子左肩已不慎被砍中一刀,鲜血直流,几欲将白衣染透——莫非今日,是要死在这么?杀死一名黑衣人,靠在树下稍作停歇时,又一剑向女子毫不留情地飞来,千冥咬了牙——大不了同归于尽!一招天涯霜雪拼尽了力气,来人被一剑封喉,倒地而死,女子却也同时吐了一大口血,这一来毒性怕是要深入肺腑。其余五人并不退缩,几发毒箭向重伤女子射来,千冥扣紧了流光,凝神定气,在身前划过几道清光,几支毒箭均被从中劈开,分别钉在了树干上。剩下的人刀剑齐上向树下女子攻来。
    千冥欲起身,胸口一阵绞痛,无力地靠在树身,身上并没有可用的暗器,这一战恐怕凶多吉少了。听得风吹过衣衫的声音,一个青衣男子不知从何处跃过,落地时未惊起一片枯叶,手上握着一柄雪亮长剑,背对着千冥,看不到面容。
    “七个男人欺负一个女子,算什么英雄好汉!今日我便管了这闲事,想要杀她,先过我这关!”男子将长剑挡在身前,向“七鹰”说道。
    “这是,龙吟剑!”对面有人惊诧。“江一寒?你不要多管闲事,否则别怪我等手下不留情!”
    听见那个名字,千冥用力握住流光——是他!真是命运弄人呵……我们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相遇。女子的右手紧紧按在左肩伤口上,指间仍有鲜血渗出,一边运功调息,体内的毒也暂时被压制住,又服下一粒凝露丸,不知还能撑多久。
    千冥注视着身前男子的背影,心里不知是什么感觉,是他吧…那个少年。光阴荏苒,记忆中的那个背影,那个眼神,仿佛从记忆中唤醒,只可惜再次的相遇彼此却是站在相左的立场。
    “尽管来!我也不会留情。”
    江一寒武功不弱,不过十五招,剩下三人已不能近身,再拼下去被杀死也是迟早的事,见此情状,为首模样的人一咬牙,命令撤退。三人消失后,江一寒收剑转过身来,女子倚靠着树,冷冷看着这边,左肩渗出不少鲜血,面色苍白。男子走了过去,半蹲下。
    “姑娘,你受了重伤,若不及时医治,只怕会失血过多。”
    千冥并不回答——已经不记得自己了吧,也好,这样便不再有所顾忌了。
    见千冥不答,江一寒一时之间怔住,倒不知这么办了。这时,一个蓝衣少女从树后跑了出来,“一寒哥哥!”——是夏小苑。
    “那些人都走了罢?”蓝衣少女问道。
    “嗯,已经没事了,现在安全了。”
    “这个姐姐……好像受了很重的伤。”
    “姑娘不知如何称呼?这附近是否有认识之人可以托付?”青衣男子又问。
    千冥一副冷漠戒备的表情,仍不作答,咬着牙,起身提剑就要走,无奈身形不稳,几乎摔倒,江一寒伸手扶住,女子用流光挡开,响起冷冷的声音,“离我远点!”江一寒愣住——这姑娘脾气真是古怪。女子捂住胸口,慢慢走着,头也不回地骑马而去。站在一旁的少女嘀咕着:“一寒哥哥,这个人真是奇怪,你救了她,连声谢谢都不说,还这么冷冰冰的。”江一寒并未把小苑的话放在心上,也只淡淡地笑着,看着那人离去的背影,那个女子的眼神——冷漠,倔强,悲伤,一副不相信任何人的模样,不知经历了怎样的过往。可是,为什么会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呢?大概是自己多心了罢。
    回过头来对蓝衣少女说,:“走吧!我们要快点赶到渐翠谷,这一路还不知会有多少事呢!”
    望城,雨罗堂内,地上跪着一名绿衣少女,冷牧云正踱着步子,指间夹着一份密报——江湖“七鹰”行动!眼睛里流露出严厉的光,“珠儿,千冥出去为何不报?”少女俯首,“千姑娘交代过,若是阁主问起便说她有要事出去一趟,珠儿并非存心隐瞒。”
    这个丫头,大概是不敢说谎的。
    “那为何迟迟不归?没有说去哪了麽?”
    “千姑娘并没交代过,只是清晨便出去了,奴婢也不敢多问。”
    “好了,我知道了,先退下吧。”冷牧云知道千冥脾气,既然没说,再问也问不出来了。只是“七鹰”已经开始行动,不知冥儿途中是否遇到危险。冷牧云眉头紧锁,想着法子,这时,守卫来报,“禀阁主,千姑娘回来了。”
    女子已经换过一身干净的白衣,面色仍然苍白,走进来便单膝跪下,“义父。”冷牧云瞧着素衣女子,眼神突然冷锐起来。“冥儿,为何擅自出去?”
    “只出去办一些事情。”
    “哦,什么事?”
    地上女子沉默不语,许久,“今日,是娘亲的生辰。”
    紫衣男人眼神忽地动了动,只是一瞬又恢复了往日的威严雪冷。。
    “是么,那便情有可原了。”
    忽然,冷牧云走至千冥身后,伸出右手手按住女子肩头,稍稍发力,女子皱了皱眉头,咬着牙忍住没有惊呼。只见白衣上有鲜血渗出,不一会儿,女子不住向前吐了一口血,蓦地,男子放开了手,“冥儿,如何受了伤?”
    “回来途中中了天水派的毒,又受到‘七鹰’伏击。”女子气血虚弱下去——中毒,受伤,加之一路奔波,只怕身子也吃不消了罢。
    冷牧云扶住千冥,叹了口气:“冥儿,你总是这么好强。”女子紧锁秀眉并未说话,紫衣男子随即吩咐将千冥带至灵月楼。灵月楼内,榻上躺着素衣女子,还在高烧,仍然虚弱得很。旁边站着云风,灵岫。听闻千冥回来受了重伤,云风一阵担心,现到了灵月楼,听灵岫说无大碍便放心了。
    “她也真能撑着,这毒虽不烈,却是慢慢进入肺腑,加上又遇到‘七鹰’那帮人,能撑回来还真是不简单啊!”灵岫抱着手对云风说道,。
    “冥儿也真是的,回来就该立即救治,反倒先去见了义父,真让人担心。”一旁的青衣男子开口。
    “放心好了,我看呐,千冥她才没有那么容易就死,好了,云风师兄,我们出去罢,让她好好静养。”
    “也好,冥儿要是醒了,立即告诉我一声。”
    “知道了。”灵岫心想,整天就知道你的冥儿冥儿,她有什么好的。
    于是两人轻轻走出了房门。
    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夕阳晚照,斜晖脉脉,笼罩在一片金黄中,朦胧不真实。
    枕江楼上,站着一名紫衣男子,轻敲白玉栏杆,吟着诗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么多年来你的身影一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晚晴,你知道吗?她长得很像你,也有你那样的脾气。当年的我做错了一件事,而这件是否做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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