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局谋  第一百二十二章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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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你来我往,倏忽已燃过三炷香,棋盘上的争斗也达到白热化。
    白子大龙已成气候,隐有腾云破空之势,而黑子却散乱各处,无所作为。
    水月闻音抬目瞧了他一眼,面有得色。
    凌昊天微微失笑,这样沉不住气的性子,纵使再怎样狠毒,也势难驾驭下属、平衡全局。
    他缓缓放下一子,原先不成章法的黑子顿时水到渠成,互为援奥,将白子大龙困死在腹地!
    水月闻音死死盯着棋盘,脸色苍白,似乎还不敢相信这瞬息间的局势翻转。
    此时那个琴师已被打得皮开肉绽,每一鞭下去都带起一片血肉。他气息微弱,连挣动的力气都没有,只是下意识地因剧痛而颤缩身体,口鼻中呛血不止,几乎窒息。
    触及一地血腥狼藉,凌氏少帅目光闪烁,依照对弈前的约定,开口向索菲尔新任总裁讨要彩头。
    然而,他索要的东西,居然是这个刺杀未遂的琴师!
    水月闻音怫然不悦,只是有言在先,不好为了区区一个琴师翻悔,只得卖了凌氏少帅这个面子,命人解下囚犯送到凌氏府上。
    自此之后,凌氏高层便有了凌氏少帅偏好男风、夜夜在新宠房中留宿的风言传出。
    凌氏集团戒律森严,这些话在高层中传过一阵就被铁腕扼杀。只是那些人心底到底留下一个疑影,加之凌氏少帅把此人留在身边、频频探视,终于引起董事会的注意。
    然而凌氏少帅铁腕凌厉,无人敢逆其意。董事会也不好直接出面,只得请出与其相交莫逆的飞廉少将从旁规劝。
    飞廉本也为此事颇感疑惑忧虑,直到某一日,在羽商阁亲眼见到那个被凌氏少帅救下的琴师,这才恍然大悟——
    此后,他绝口不提此事,并全力压下所有风言。
    其实与传言中的靡艳场景截然不同,凌昊天鲜少在他房中过夜,即便留宿,也只是坐在一旁静静凝注他的睡颜——便如此刻一般。
    三分容貌,三分性情……已经足以令他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高舒羽……
    他曾调查过林皓夜的底细,自然知道此人与那位同门师妹交情匪浅。而据他推测,此人宁愿自毁双目、潜入索菲尔集团的目的,除了为师妹报仇,更是要在熔剑的七七四十九日中以琴音震荡灵台,护住林皓夜最后一丝神识不灭。
    为了那个女子竟然能做到这种程度……是纯粹出于知交之情,还是另有缘由?
    他没有兴趣探究这个,只是因着形貌气韵与琴音的三分相似把他留在身边,以稍作失去那个人的弥补慰藉。
    “高舒羽……”
    他缓缓念出这个名字,目光越发深沉莫测。
    把人救回凌氏的那一晚,此人伤口恶化、高热不退,接连几遭下了病危通知书。若非凌氏少帅严令救活他,几乎所有军医都放弃了希望。
    所幸此人求生意志极强,终于挺了过来。只是他苏醒之后得知身处凌氏,屡次试图逃跑都被拦阻,最后蜷缩在房间角落里不吃不喝,任谁说话都不理。
    他刚从死亡线上救回来,本就身体虚弱,绝食数日后更是气息虚微。负责照顾他的侍从无法,只得向凌氏少帅禀报此事。
    凌昊天赶到时,看见的就是一身素白寝衣的琴师抱膝缩在屋角,目光呆滞如泥塑木雕。
    他轻轻叹了口气,接过托盘上的粥碗,摆手示意侍从退下,继而走到那人身前屈膝半跪,舀了一勺白粥吹凉,亲手送到他唇边。
    那人转过头,眼神是漠然的拒绝。
    “如果想有机会活着离开凌氏,见到想见的人,就把粥吃了。”
    在他说出这句话后,那人眼底有异光爆出,终于愿意进食。
    看着他喝下小半碗粥,凌氏少帅眼中滑过微弱笑意,将他打横抱到床上,亲自动手处理迸裂开的伤口。
    “如果我是你,即便要逃跑,也不会挑在这个时候——索菲尔总裁恨你入骨,一旦你离开凌氏的势力范围,她必定派人追杀,到时候你跟你关心的人都逃不脱她的毒手,这是你想看到的吗?”
    凌氏麾下能人辈出,要驾驭这样一批部下绝非易事。摸清楚他们的心理弱点,寻隙而入,恩威并施,宽严济用——一般而言没人能抗拒凌氏少帅的御下手段,高舒羽也不例外。
    自那天起他不再试图逃跑,也不会做出伤害自己性命的事,只是本就内敛的性情更加孤僻消沉,不愿开口说话。
    即便是凌昊天跟他交谈,他也鲜少答理,只是呆坐在一旁兀自发愣。
    凌氏少帅看似不放在心上,可第二天却命人送来一架焦尾古琴,龙池凤沼间以玉为徵,音色更是通透明脆,一试便知是好琴。
    琴师颤抖着双手抚上琴弦,骨子里对音乐的痴迷在那一瞬流淌出来,控制不住地开始弹奏。
    站在门外的凌氏少帅闭目聆听,只觉得他琴艺虽比那人略逊一筹,但别有一番情韵,宛如黑夜中的月光普照,无形无质,却灵动异常,连内心深处最不为人知的角落都被映亮,每一寸荒芜清晰可见。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从袖中抽出珍藏已久的玉箫,应和着他曲中情思缓慢吹奏起一支小调,却是一曲《北风》——
    北风其凉,雨雪起雱。惠而好我,携手同行。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北风其喈,雨雪起霏。惠而好我,携手同归。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莫赤匪狐,莫黑匪乌。惠而好我,携手同车。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这首曲子,原是说情人相爱,远在大风雪中同归而去。同归,同去,原是多么难得的情意,只是孤身一人茕茕独立,又有谁可以同归呢?
    一曲终了,琴师停下抚奏,怔怔听着箫声中最后一个尾音慢慢消散在空气里,仿佛适才合奏的乐声还在耳边盘旋回荡,绕梁不绝。
    之后他不再抗拒凌昊天的接近,对方的问话偶尔也会答上一句,但更多时候还是静默相对,一个自顾自地抚琴低奏,另一个则执一卷书册坐在他身边,偶尔抬头看一眼那张熟悉莫名的清逸面孔,再纷乱的心情也会变得平静安宁。
    这两年来,两个人就以这样一种微妙而奇异的关系独处下来,倒也相安无事。
    只是……再如何相似,也终究不是“他”。
    一念及此,凌昊天不由目光黯然,忽见那人在睡梦中翻了个身,手指紧紧攥住他的衣角。
    “大哥……”
    苍白嘴唇微微开阖,低低吐出这两个字。
    大哥?
    凌昊天勾起眉锋,想不出他唤的人是谁,只是见他表情痛苦,眉头紧紧锁在一起,下意识轻拍他肩膀,柔声哄道:“没事了,我在这里……”
    高舒羽怕冷似的往他身边缩了缩,蜷在大氅里不动弹了。
    自从那次险死还生后,他的体质就亏虚的厉害,尽管凌昊天命令军医为他调理,可他心思郁结,难以开释,还是一直不见起色,睡着后更是手脚冰凉,宛如死去一般。
    因着这个缘故,这几个月来他在他房里过夜的时候越来越多,只因唯有被他揽在怀里,这个男人才能睡得安稳些。
    这样下去不行,总得另想办法。
    他轻轻叹息一声,把人用大氅小心裹好,打横抱在臂弯里,向屋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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